“這溫老頭對自己的親生兒子還挺狠的。”

大內總管悠悠長嘆，“也不能怪陛下，陛下縱然顧念父子之情，可二皇子不僅勾結朝中大臣，就連這番邦都……可見是早有預謀了。”

雨勢急轉直下，空中烏云滾滾而來，大有黑云壓城的意思。將整個皇宮籠罩在了這層云霧之下，閃電劃過云霄，悶悶的雷聲不絕于耳，回蕩在耳側。緊隨而來的是殿前匍匐在地華服女子低聲啜泣的聲音——

“當初害你娘滑胎的幕后真兇是我，給你下慢性毒藥的也是我，這一切都跟灝兒沒有半點關系！你要恨要怨盡管沖我來就是，我絕不還手反抗。”

戚貴妃甚至是伸手扯住了溫子宸長袍的下擺，抓的那么緊，緊到指尖微微泛白，“可你與灝兒說到底也是親兄弟啊，你難道忍心看著他和你父皇斷絕父子關系，被關在宗人府嗎？灝兒生性要強絕不服輸，他不是會忍辱負重的人。這些年我虧欠你娘的，虧欠你的，我愿意償還，我只求求你，求你……放過你二皇兄……”

透過這層朦朧的雨幕，拂蘇瞧見了溫子宸背脊挺得筆直，俊朗的臉上滿是肅容，他垂下的眼瞼，擋住了眼中的思緒。可不知道為什么，就這么一抹背影，拂蘇竟能透過他的軀體窺見他藏匿其中的靈魂，在忐忑不安的掙扎著，左右為難，為亡母復仇的快感，還有血濃于水的那點親情。

良久之后，拂蘇才別開了視線，無奈嘆道：“費盡心機運籌帷幄的，最后卻落得一場空，什么都沒撈著。反觀對皇位漠不關心的，卻能不費吹灰之力穩坐儲君之位。”

“他們這是咎由自取，不值得同情。”這是白靈汐薄涼到近乎冷漠的聲音。

拂蘇清雋的容顏上掛著一抹淺笑，伸手扯了下白靈汐的衣袖，“靈汐兒，此間事了，我們是不是該離開了？”

他見白靈汐抬眸看著殿前的那抹身影，只見溫子宸甩開了戚貴妃的桎梏，抬腿邁步朝前走去，不管不顧的往前走著，那是明亮狡黠的光輝，又興許是拉著他躲入萬丈深淵的迷霧。

“等他穩坐江山之日，才是我離去之時。”

****

第二天臨近傍晚的五芳齋中，昨日的一場大雨將那夜的所有不堪徹底清洗了一遍，整個溫氏皇朝重新煥發出不同的光彩。

“聽說了沒？這幾日戶部侍郎的嫡長女與蒙將軍即將完婚。”

“郎才女貌，實屬天作之合，一段奇緣佳話，難得。”

……

這是五芳齋中其他客人說的話，朝晏一字不漏的聽完之后，笑得那叫一個不懷好意，問著面前的拂蘇，“后悔了沒？這么朵鮮花就這么被旁人摘走了。說來說去你就是傻，我要是你，一只羊是趕兩只羊也是牽，多個備胎也不愁日后沒有著落。”

接著話鋒一轉，意有所指道：“現在好了，費盡心思舔了那么久的得不到，送到眼前的還給自己弄丟了，你就可勁作天作地，等著孤獨終老吧。”

原本只顧吃著豆沙糖糕的溫子宸抬起頭來，有些奇怪地說，“我記得前幾日云綺姑娘還對四皇兄各種含情脈脈的，怎么忽然就變了？”

是了，京城所有人談論的就是云琦和蒙將軍的婚事了。也不怪溫子宸會感到驚奇，確實是轉變的有些快了。

可落在朝晏的眼中卻不足為怪，“你個書呆子哪懂這么多，人家姑娘絕對是看不著希望，這才轉身投進別人的懷抱的。你想想，這大好的年華浪費在不解風情的人身上，實在是沒必要。”

于是被朝晏斥責不解風情的拂蘇，將糖蒸酥酪推到了白靈汐的面前，并且給她倒了一杯竹葉青，“五芳齋沒有梨花白，靈汐兒要是想喝，我現在就去給你買。”

朝晏看的搖頭啞然失笑——可勁的舔著，舔到最后還不是一無所有，簡直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了。

白靈汐喝完之后，微微點頭，“竹葉青尚可。”

“乖崽，為師不想吃這些甜膩膩的糕點。”拂蘇的師父自從走進五芳齋就愁眉苦臉的，見拂蘇對待白靈汐這般小心翼翼的，忍了許久終于是發作了。

“五芳齋只有糕點。”

“徒大不終留啊，對我就是秋風掃落葉的無情。為師不管，就是要吃南瓜餅，你看著辦吧！”

蘇霽風沒有料到拂蘇的師父就這么耍起小性子來，他連忙打著圓場，“賣南瓜餅的小哥這個時間段都收攤了，老前輩您就先將就著點吧。”

“我的人生沒有將就這兩個字。”撂下這么句話后，站起身就離開。

而朝晏則是碰了碰拂蘇的胳膊，撇了撇嘴問，“這小老頭怎么跟小孩子似的，吃不著就鬧脾氣。”

這番話只換來拂蘇無奈的嘆息聲。

“我先回去了，還有要事在身。”

緊隨而來的是溫子宸的起身離去，朝晏看得嘖嘖稱奇，“溫子灝落馬了，這書呆子也跟著鯉魚躍龍門了，這人算不如天算啊。”

拂蘇抬眼張望著溫子宸離去的背影，不過短短兩天的時間，他發現溫子宸變了。臉上不再是總掛著溫潤如玉的笑容，那些毫不保留的面部神情，跟著埋藏在了心里。

這或許對溫子宸來說，也不算壞事……

這廂，溫子宸回到了僻靜的院落里，他還未走進屋里，忽然聞到一股淡淡的奇香。不等他找尋奇香的來源處，腦子漸漸昏沉下去，緊接著“撲通”一聲，竟是不堪重負的暈倒在地。

“把他挪到銀杏樹下。”

“別忘了你自個的身份，你沒資格命令我。”鬼邪站在原地無動于衷的，對紫裙姑娘所說的話恍若未聞。

“鬼邪殿下，我們現在是一條船上的人，沒必要因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而內斗。”她接著話鋒一轉，“我做的事情都是為了幽冥殿能得償所愿，更為了我能與他共結連理。”

鬼邪冷哼一聲，有些不屑的瞧著飄落在溫子宸周身的黑色花瓣，“就這么躲蔫吧的花真能助我得到互信？”

“只要控制了他，別說狐心了，讓白靈汐死無葬身之地也不是難事。”

鬼邪下意識的抬眼瞧著紫裙姑娘，就見她輕紗遮面，露出來的一雙明眸迸射出一道狠厲德光，那道光里有著濃濃的恨意，對白靈汐的恨意。

****

月上中天之時，明晃晃的月色灑落而下，披散在亭中那抹青白色錦袍的身影上。那人兀自迎著狡黠的月華，兀自發著呆。

拂蘇提著食盒，步入了亭中。此處是京城的勝景之一，亭前可觀波光瀲滟的湖水，四周植被林立，清涼的晚風搖曳而來，裹挾著寧靜的氣息，掃去了整日的酷暑。

“你是不是動了朱顏鏡。”

拂蘇將食盒放在了亭中所設的石桌上，拿出放著的南瓜餅和一壺酒，“你們這種上了年紀的老頭子就是喜歡自欺欺人，沒事總愛干明知故問的事情。”

朱顏鏡與白靈嫣卜卦之術有異曲同工之妙，可細微不同的是，白靈嫣能窺見的僅僅只是某個天機的輪廓和運程，而朱顏鏡，則是能透過朦朧模糊的鏡面，觀到未來會發生的某一個畫面。

“難怪地上有那么一大灘血跡，你個不肖徒，知不知道這灘血你師父我要花多少天才地寶給你補回來？你就是這么浪費的？”

事情分有輕重緩急，所以拂蘇的師父才沒有去追問拂蘇，南瓜餅是從哪里來的。

拂蘇迎著輕柔的晚風，輕笑一聲，“你該慶幸遭到反噬后，我還能安然無恙的活下來。”

觀天象命脈格局，若是執著于去追求所要得知的，便會遭到反噬。修為高者能勉強扛下來，而修為若些的，會命喪當場。

“為師常跟你說，別離朱顏鏡那么近，現在好了吧，窺得天機，我倒要看看你想……”

“我想賭一把。”

“賭？”瞧著拂蘇側臉輪廓堅硬的線條，眸露堅毅之光，他忍不住心頭火起，“拿命去賭？你是不是喝大了！”

“我又沒喝酒，哪里會喝大。”拂蘇薄唇上翹，深邃幽眇的眼中分明閃過一抹促狹，“拿這條命去賭，賭一賭我在她心中的分量。若是賭輸了，我也不怪她。只能怪我不自量力，想用一腔熱血去與狐心抗衡。若我賭贏了，那么她就歸我了。”

“都說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你這個小畜生絕對能活的比為師還久。”說完之后，兀自倒了一杯酒，“來，干了這杯酒，為師等你歸來，千年也好，萬年也罷，你永遠都是我的徒弟。”

不知是拂面的微風藏匿著風沙，亦或者是別的什么，他的眼眶竟有些濕潤起來。拂蘇盯著自家師父手里的酒杯，吸吸鼻子，別開了頭，故作不悅地說，“這是你喝過的杯子吧？我才不要和你喝過的。”

可他分明知道，從方才到現在，他師父滴酒未沾。他也如是，沒有烈酒燒灼，心中卻是千愁萬緒。不停地拉扯著他的心，悶悶的有些難受，直沖喉口處，絲絲的哽咽。

“徒大不終留啊，這么快就嫌棄起師父了。”

于是，拂蘇的師父又倒了一杯酒，遞到了拂蘇的跟前。

拂蘇顫巍巍的伸手接過，手中杯子本來該是輕如鴻毛的，如今他卻感到萬分的沉重，一如他此時的心虛，沉重到有些感傷。

他飲盡杯中酒，擦了下嘴角處的酒漬，喉中一片滾燙，滾燙到心底深處也跟著燒灼起來，“師父，若我哪日不在了，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用得著你這小兔崽子操心，該干什么干什么，省的在我面前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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