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開機第一天，金禎從劇組特地安排的五星級酒店搬到組里普通演員住的民宿賓館。

        這回，只怕劇組私下議論的聲音更大了。

        這家伙究竟是認真的？還是一貫追女人的手段？

        崔雪源搞不懂。

        對金禎的刻意示好她本來沒放在心上，以前輾轉各個劇組，對她有好感的男星多了去了，可也沒哪個人搞得像他這般大張旗鼓。況且，劇組拍戲其實忌諱男女演員發生私情，哪怕雙方彼此都有好感，也是默契地殺青后再聯系戳破，因戲生情不是不可以，但公費戀愛傳出去總不那么好聽，嚴肅點可是涉及到一個演員職業道德的問題。

        所以，不管金禎是不是認真的，她都不可能陪他玩。

        而且，有一點她也要澄清一下，她本人絕對不喜歡年下。

        臨睡前，崔雪源沒忘在劇組演員群里發紅包，特意注明白天打牌輸的錢，沒參與的不要點，結果金禎那個死不要皮的不僅頭一個搶，搶完還擱群里嚷嚷打牌不喊他，不夠意思。

        崔雪源懶得理他，返回微信主頁看到對方申請加好友，理智告訴她應該拒絕，甚至嗅到一絲危險氣息，莫名的腦子里幽幽浮現出那個男孩的臉。

        下一秒，她猛地從床上蹦起，煩躁地搖頭抓頭發。

        “你在害怕什么，崔雪源？”

        自言自語的臉上刻著一抹深深的倔強，她拿起手機近乎強迫性地同意金禎的好友申請，做完這一步，像是了卻了一樁人生大事，這才慢慢平復心緒，又躺回床上。

        她什么都不怕，因為她是崔雪源。

        接下來，連著一個星期，每天十多個小時地拍戲，饒是崔雪源也漸感體力吃不消。

        “老大，給。”空場間隙，王欣馨將早已備好的圣女果遞上。

        崔雪源在吃上沒什么追求，獨好西紅柿，無論大小番茄，那都是她的命根子。結果還沒吃上兩個，金禎就湊過來：“又躲在一旁吃獨食，小雪姐姐你不夠意思哦。”

        自從崔雪源不讓他喊那四個字的稱呼，他就變著花樣的叫她各種姐。

        崔雪源不想理這塊牛皮糖，王欣馨護犢子似的擠到兩人中間死活不讓位置，金禎就不客氣地捻起一個個果子丟嘴里，一盒小番茄轉眼叫他吞了大半。

        這一星期拍的基本上都是男主角和女二號的對手戲。

        金禎這廝依舊吊兒郎當，每場戲不拖著人ng十幾次不罷休，時不時地當著眾人的面撩崔雪源，還總能在她真要動肝火的前夕打住。

        說真的，崔雪源從小拍戲到大，也見過不少演技爛的演員，但明知演技爛還敢如此不當回事，就這么大咧咧扯掉遮羞布的人還真是不多見。

        “剛剛那場戲，從樹上跳下來，你干嘛又自己跳啊，真不當自己是女人吶，還有，空場時間就好好休息嘛，干嘛老拿個劇本，臺詞當場背也來得急，咱們去找他們打牌好嗎？”金禎一邊吃，又開始老一套。

        “不好，要去你自己去，別煩我。”崔雪源直白拒絕，毫不客氣地白了人一眼，吃東西都堵不住這人的嘴。

        他從左邊轉到右邊，蹲到崔雪源的椅子前，雙手捧臉笑瞇瞇道：“崔姐姐，我勸你還是聽我的，這種劇啊其實就是粉絲定制，拍出來給粉絲看的，真正的觀眾沒幾個會看，你何必太認真浪費自己的演技。”

        “那又怎樣。”崔雪源不屑地回道，“總比沒得演技浪費的強。”

        “咦？姐姐你是在說我嗎？”

        崔雪源深深地瞥了他一眼，一副‘不然你以為咧’的表情，“我說，你條件這么好，干嘛非跟演戲過不去，你不如轉行去當歌手，去唱歌吧，賺的不比現在少。”

        金禎嚷嚷起來：“姐姐你還真是不了解我，你以為我只是演技不好嗎？我歌技也一樣好不，不然也不會在公司當了四年練習生卻出不了道，你以為我想啊，我是迫不得已才當演員試試。”

        喲呵，他倒還委屈上了，崔雪源沒忍住加重語氣教訓：“那就給我認真點，你知不知道，演員這一行的風評就是被你這樣的人給敗壞的。”

        金禎撓頭：“不能吧，沒那么嚴重吧？”

        崔雪源冷笑：“你真以為演員是那種既能拿高片酬還又能敷衍的工作么？呵，世上哪有容易的事，干哪一行不得拼命？當演員更是，只不過，演員表面的光鮮和收入讓人容易忽略背后的付出，所以才更要拼命，對得起那份光鮮和收入，絕不叫人小瞧了去。”她并不是愛多話，更不是愛說教的人，只是不知為何，突然地從心底生出一股怨氣，“既然站到了鏡頭前，那就拿出最佳狀態貢獻最優質的表演，敷衍了事的態度，根本就是這一行的恥辱！”

        明明有機會站在那里，有機會享受鏡頭前的表演時刻，卻一點不珍惜，不當回事。

        過去的五年，沒有戲拍的時候，她只能在家用相機錄下自己模仿別人的表演過過癮。

        不是每個演員都擁有隨時上鏡的機會，有些人不懂。

        金禎被唬得一愣一愣的，想說他真不覺得自己是恥辱，但看崔雪源一本正經的樣子，恐怕真心話一出，下一秒他就要去見天使，只好睜大眼睛一下一下地點頭掩飾自己的心虛。

        “是是是，姐姐你說的都對。”

        “咳——”胡玉站在二人身后吭聲。

        她是來喊崔雪源討論下一場戲份，此時，她看向崔雪源的眼神中，三分欣慰又掠過一絲復雜。

        這幾天的拍攝下來，她久違地從崔雪源身上看到一名演員應該具備的素質。

        演技過不過關是其次，重要的是態度，尤其對比不認真的男主角和一干懵懂無措的新人演員，崔雪源各方面都顯得太拔尖了，讓她這個導演欣喜之余也恍然記起，這姑娘九歲入圈，浸染多年，卻還能保持著在表演上的沖勁。至此，崔雪源完全顛覆以往那些小道八卦在她心中造成的刻板印象。

        副手們見導演領著人過來趕緊讓位置，胡玉站在機器顯示屏前指著畫面說：“這個鏡頭有點多余，到時候叫剪掉，你看呢？”

        崔雪源瞅了兩眼，點頭表示沒意見，心里卻泛起狐疑，雖然她能感覺得到導演對她態度上的轉變，但也不至于刪個鏡頭還要特地問問她吧？

        “剛剛那場長鏡頭走戲，你設計得很好。”

        導演一邊說一邊調出錄像，視頻里是女二號崔雪源押著女主角的丫鬟方媛在街上行走，眼瞅著方媛那丫頭又要走到鏡頭外面去，崔雪源一把撈過人，胳膊架上對方的肩膀，惡狠狠地威脅：“別想耍花招開溜，給我老實點，否則我就挖出你的心肝吃掉。”

        這段動作和臺詞劇本上都沒有，崔雪源隨機加的為了把方媛拉回鏡頭里，小丫頭不知道怎么接，但剛好走到街底下鏡頭。方媛滿眼感激地跟崔雪源道謝，因為總也找不好機位，她已經三番五次被攝像大哥抱怨。崔雪源著空便教她走戲時視線怎么跟著機器移動好抓鏡頭。

        “你們一個公司的，我原來還以為有什么矛盾呢。”胡玉笑著說。

        崔雪源吃驚：“啊？一個公司？”

        “你不知道嗎，方媛本來試的你這個角色，畢竟是個新人，我其實覺得不妥”胡玉話說到一半又打住。

        崔雪源無暇理會導演未盡之言的深意，此刻她腦子里只一個念頭，原來方媛就是趙茜使狠勁推到這個劇里接替張佳冉女二號的公司新人！

        她一直不覺得自己有搶誰的角色，這個女二號她得來的本就不易，也不認為自己理虧，現在乍然知道這一層關系，倒真是叫她措手不及。

        眼看崔雪源臉色變得尷尬，胡玉轉移話題：“不說這個了，你跟金禎”

        “啊？”崔雪源還沒從剛剛的驚疑中恢復，顯得有點呆。

        胡玉卻是一副不好意思的樣子，“算是我多管閑事，你跟金禎，你們倆沒什么吧？”

        “當然了。”崔雪源毫不遲疑地回答，相當肯定地說：“我跟他三觀不合。”

        的確三觀不合，她一見到不認真演戲的人恨不得將對方捆起來好好打一頓。

        “那就好，還是注意點，劇組人多嘴雜不說，經常有粉絲溜進來偷拍，他沒個正經相，你多注意避嫌。”

        崔雪源點頭，末了向胡玉道謝。

        合著是喊她過來說這個的呀，不過，連導演都特意來提醒，可想劇組私下的流言蜚語該有多厲害。

        唉，崔雪源十分頭疼，她其實已經很注意避嫌了，奈何她的對手戲一大半都是跟金禎拍，那家伙不僅口沒遮攔還總是高調地糾纏不休，她總不能真將人捆起來打一頓吧。

        況且，對金禎，她是放心的。

        這一個星期的對戲，崔雪源暗中仔細觀察過對方，不管是拍戲中還是下戲后，她能確定，金禎對她絕無男女之情。

        曾經罵過她的那位導演說過，眼神戲最難演，因為一個人的七情六欲全都逃不過眼睛。喜不喜歡一個人，眼神是藏不住的。而金禎看她的眼神里，什么都沒有，沒有好奇，曖昧，歡喜，傾慕，甚至連捕捉獵物的興趣都沒有。

        至于他得空便圍著她轉的行徑，她也只能理解為這家伙就是這樣的品性，賈寶玉不就愛廝混女人堆么。

        許是白天受了她一通教訓，一直到拍夜戲金禎都相當老實，收工后比崔雪源溜得還快。

        知道了方媛的身份后，崔雪源再看對方時總有種復雜難言之感。回到賓館房間已是將近午夜，洗漱完卻怎么也睡不著，她便隨手拿起劇本到賓館門口的小花園透氣。

        園子里薔薇花架上串著幾只電燈泡，散發著柔和的光亮，花架下是背靠背的兩只藤椅，崔雪源坐上朝外的那只椅子，正對著賓館門口，面前是一人高的梔子花樹。

        正是花開時節，躲在這隱蔽之處，花香沁人，心靜了不少。

        賓館門口，劇組打雜人員進進出出，談天說笑不斷，毫不意外的，崔雪源再次聽到她自己的八卦。

        “崔雪源演技這么好，虧了這幾年沒出來拍戲，梁森那事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當然是真的，假的她能被狙那么久？演技好不代表人品好，看不出來吧，人家是個玩家子。”

        “真看不出來，看她平時正正經經的，好像也不怎么搭理金禎，金禎那才是愛玩的。”

        “一朝被蛇咬唄，因為梁森那事她退圈了五年，以前多紅啊，現在為了復出跑來演個女配，怪她自己當初不檢點，玩完了人就要一腳踹開，結果碰上個心理脆弱的主，梁森也真是可惜，才二十出頭吶，多年輕啊，嘖嘖——”

        崔雪源聽著漸漸遠去的聲音，坐在那一動不動，沉默良久后重重嘆氣。

        梁森。

        好像從進這個組后，那個男孩的臉在她的腦中出現多次。

        她不想記起的，五年了。

        “噓——”

        背后的一聲口哨將崔雪源嚇了一跳。

        金禎從另一面椅子上探出腦袋，下巴靠著藤椅背，望著崔雪源幽幽地笑：“別在意嘛，都是些瞎傳的閑言碎語，反正又不是真的，別放在心上啊姐姐。”

        不知道哪來的無名火，也懶得管他為什么在這里，崔雪源賭氣反問：“你怎么知道不是真的？”

        “我知道啊，你跟那個梁森不可能是那種關系嘛。”金禎笑得十分得意，“因為梁森他，實際上喜歡男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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