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臨江市機場的一輛黑色大奔上，吳潛保持著跟覃思植一個座位的距離，暗中觀察那張明顯極度不悅的臉，斟酌用詞，小心翼翼地搭話：“那啥，剛才你那一下，膝蓋沒事吧？”

        他其實不想問的，但覃思植跪地時好像磕到什么地方，走路都有點瘸，打從電視臺出來就一直悶聲不響，他這個新上任的經紀人兼大學同窗不得不關心一下。

        本來覃思植伸腳絆人這種無語又失德的行徑，他擔心落人口實，被對方團隊拿去小作文章，這下好了，誰能想到對方跟他家老覃貌似是一個水準線上的，用這種極其幼稚的方式同樣還回來，雙方都有了口實，也就不擔心哪個曝光哪個了。

        覃思植沒有正面回答吳潛的問題，而是陰沉著臉寒氣測測地問：“那女人到底什么人？她是我的黑粉？”

        吳潛：“”過了幾秒鐘，用一種非常不確信的語氣反問：“你不認識她？”

        “我有什么非得認識她的理由嗎？”

        “那倒沒有。”

        吳潛向覃思植科普起崔雪源其人，還特別八卦地沒有忽略掉崔雪源與梁森的那段眾說紛紜的過往。

        覃思植沒啥反應，聽完也只冷冷地哼了一聲。

        不過，這個‘哼’是他對大部分事情的一貫態度，吳潛摸不透他的心思，擔心他又起什么報復的不良思想，便想著法轉移話題。

        “不是我說你，剛剛在電視臺，你怎么能那樣對人家呢？”

        覃思植不耐煩：“哪樣？”

        “就是在后臺來找你要合照的那兩個女孩。”吳潛氣急敗壞地提醒，“就算不看同行的份，人家也都說了是你的粉絲，超級喜歡你，你怎么能當人家面喊什么，”他摸摸鼻子，學不來覃思植的原話，便作了部分修正：“喊什么，莫挨你呢？”

        真是的，表皮組織是鍍金的不成，挨一下少一兩？

        “呵——”覃思植絲毫沒有反省的意思，“人家喜歡我，管我什么事？全國那么多人喜歡我，我難道還要一一上門去提供合照？”

        呃——

        吳潛張張嘴，啞口無言，一個勁在心里默念阿彌陀佛讓自己順氣。

        覃思植一向不喜生人靠近，問題是，這世上除了那么一兩個人，剩下的人對他來說都是生人，別說粉絲就連圈內同行都鮮少有機會能湊近他自拍，每回都是毫不留情地甩臉走人，偏偏還總是意識不到自己的無禮，吳潛只得次次為這種事擱后面擦屁股，向人解釋，道歉賠罪。

        車子里好一陣沉默，吳潛看看他家大魔王閉目睡著的樣子，悄悄松口氣，不想，覃思植冷不丁睜開眼，眼里的小火山熊熊正旺，冷嘶嘶涼幽幽地自言自語：

        “死女人，等著！”

        與此同時，臨江電視臺大樓，燈火通明的演播大廳里，全場第一個高潮，氣氛緊張到頂點。

        霎時間，現場所有焦點都聚集到第三位導師何嘉意的身上。

        目前臺上兩位嘉賓，王予捷領先崔雪源二十票，端看他這票投給誰誰就晉級，另一人則無情淘汰，只能saygoodbye。

        所有人都懸著一顆心看向何嘉意，等著他對臺上的二人做出命運的裁決。

        坐在親友觀戰區角落里的張雪峰與身旁的助理對視一眼，臉上一派穩操勝券的輕松。對他來說，結果已是毫無懸念，來之前他已多次跟何嘉意打過招呼，不管咋樣都要保下王予捷的頭一場，只要挺過兩期就行，哪怕播出后挨觀眾罵也無所謂，至少賺足了熱度在圈里有了姓名。況且，對手只是個過氣女星，還曾是個‘問題’藝人，如若不然他也不敢在第二輪拿走全票做得這般顯眼，因為崔雪源沒有粉絲，網絡上掀不起什么風浪。

        現在，只等何嘉意投票給王予捷，宣布他此次布局首戰告捷，張雪峰不禁越想越志滿得意。

        導師鏡頭下，有著千面影帝之稱的何嘉意，這種時候仍舊維持著一貫文質彬彬的笑臉，不著痕跡掃了眼舞臺邊的張雪峰，拿著話筒開起玩笑來：“我才發現，我身邊這兩位是把得罪人的活丟給我了，要是早點反應過來，我絕對不尊老搶著第一個發言，把這種命懸一線的刺激還給張導。”

        何嘉意這個人，最大的特點就是沒架子，過了四十不惑的年紀有時候還像個老小孩喜歡追著人逗笑。

        張書懷拿話筒回道：“別介，這種至關重要的時刻就適合你來，你投票吧，投得我不滿意我也絕不打你。”

        臺下立刻一片哄笑，谷宇也趁機加入玩笑陣營，三位導師好一陣扯皮，都在那假意表態說什么好為難，何嘉意甚至提出能不能棄權，被主持人笑著否決后終于來到最后一刻。

        “行吧，表演上我就不點評了，前面兩位導師說得太好，我怕萬一我講得超過了他們，又要被張導追殺。”

        觀眾區又一陣哄笑，張書懷手指點著何嘉意笑而不語。

        “那我就直接投票吧，我投給——”

        舞臺上下立時陷入安靜，上一秒還是鬧哄哄的氛圍一下子跌入靜謐，好似每個人都憋著一口氣不敢吐出，只等著耳邊響起某個名字。

        葉愉沉著氣，目光緊緊盯著舞臺上的崔雪源，盡管理智上知道那個結果，卻又控制不住地抱著萬分之一的期待。

        王欣馨不停地拍胸脯緩氣，此刻，她真是大氣不敢喘一口。

        舞臺中央的崔雪源：“”

        正在思考著回去怎么跟媽媽解釋她工作周期越來越短的問題。

        “投給——”

        “崔雪源！”

        何嘉意像頒獎禮上的頒獎嘉賓，上來揭曉最終獲獎者，一字一頓，字正腔圓，念出崔雪源的名字。

        臺下響起雷鳴般的掌聲，以及主持人終于能興奮地念叨起自個的臺詞，崔雪源有點懵，卻還是沒忘向導師致謝，給對手擁抱安慰，并辭謝了主持人邀請的發表晉級感言。

        除了一再感謝，她真不知道該講什么好，腦子里一團漿糊。

        中場停頓，為下一場表演準備，崔雪源匆匆下臺去化妝室卸妝。

        葉愉從后面跟來，“可以走了，你是要留下觀戰還是直接回酒店？”

        崔雪源閉著眼睛，任由化妝師往她臉上抹卸妝乳，有氣無力地道：“我想回去，有點累。”

        是真的累，心累。

        今晚情緒起伏太大，搞得她整個人著實疲憊。

        盡管最終意外地晉級了，但卻沒有想象中的滿意，開心，這場仗，她贏得并不輕松，差點就輸了，雖然不是輸在專業上。

        葉愉喊了王欣馨，吩咐她先去外面把車叫到電視臺門口等著。

        她呆在一旁，望著崔雪源此刻全身心的疲乏之態，心頭泛起難言的愧意。

        這應該怪她的。

        現在的崔雪源，這種深陷泥潭只能不停掙扎的處境，應該怪她的。

        如果當初沒有離開，或者，如果能早點回來

        是不是她一手帶大的姑娘就不用這樣辛苦，為了復出，演不知名的網大，演被刪戲的女二號毫無辦法，就連上個綜藝還要被人刁難，差點慘遭潛規則的不公待遇。

        葉愉無法心平氣和地回想從前。

        這可是崔雪源啊，是她心心念念捧在手心的姑娘，是她一手推上高位，萬丈光芒，旁人只能抬頭仰望的女孩，是她護在羽翼之下娛樂圈最干凈的女明星，別說行業內五花八門的潛規則，甚至都沒機會見識圈子里的酒桌文化。

        那個梁森的自殺到底關崔雪源什么事？為什么僅僅一個不甚相干的外人，竟生生拖累得她一手送上一線頂流之位的姑娘，一夜之間從萬人追捧到萬人唾罵，弄到了退圈的地步？

        在這件事上，趙茜是怎么做的，葉愉心里清楚。

        正因為如此，她才更是自責，崔雪源如今的困境局面，她有不可磨滅的責任。

        回酒店的路上，葉愉想說些什么，卻什么也沒說出口。

        一行三人在酒店休息一晚，第二天就回了帝都。

        許是重新回到熟悉的家，崔雪源的心境得以恢復。

        這兩天她總是纏著媽媽撒嬌，讓崔母好生嫌棄，很明顯，她媽更喜歡他們家狗子小雪球。

        但她想的卻是，以后要是變得忙起來，陪父母的時間就不多了。

        因為她有預感，《以演員之名》這檔節目，能順利送她復出。

        現在她登錄微博搜自己的名字，近期活動消息多了許多，不再是搜來搜去只有那么幾個長情老粉堅持發著過往作品里的動圖懷念她的美貌。

        而且，在節目組出來首支預告后，金禎，方媛，和那幾個打過牌的小演員紛紛在微博上崔雪源幫忙吆喝宣傳。

        她心里感動，私下都發了微信致謝，至于微博，她仍是沒有勇氣登陸那個荒廢已久的賬號。

        小助理勸她重新開一個號，崔雪源遲遲拿不定主意。

        實際上，并不是賬號的問題，是她自己過不了心里的那一關。

        如今對于娛樂圈的明星，社交賬號更多的變成了一種符號的象征，粉絲量，點贊轉發和評論數據作為評判人氣高低的依據，而這個賬號里不是廣告宣發就是偶爾取悅粉絲的自拍，甚至都不是本人在使用，對她來說，已經失去了那種與外界溝通的意義。

        跌入低谷后，她不再需要借由一個虛擬的社交賬號宣示自己的人氣和地位，是的，她不需要這樣的符號，更不要重蹈以前的覆轍，網絡世界于她，曾是一個帶來巨大傷害的豁口。

        但是，作為一個娛樂圈的藝人，想要徹底與網絡保持距離是不可能。

        《以演員之名》從上線首期預告后，網絡各處爆料消息不斷，各家粉絲炒得沸沸揚揚，節目還沒播出呢，崔雪源的大名倒是先掛上了熱搜。

        無數路人和吃瓜群眾紛紛震驚臉下場。

        讓人震驚的不是崔雪源上熱搜，而是與她同一條熱搜的另一個名字——覃思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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