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本那的天氣燥熱難耐。
  小鎮(zhèn)水上的破舊木屋下面，到處都是骯臟腐臭的垃圾。
  我到仙本那小鎮(zhèn)時，一眼就看到林加詞趿著半舊的塑料人字拖，蹲在路邊，用不甚流利的英語和游客討價還價。
  他的面前，擺著兩桶從海里釣上來的海鮮。
  聽到游客和身邊的同伴用普通話聊天，林加詞眼睛一亮，立刻用普通話和他們交談起來。
  當(dāng)?shù)赜匈I海鮮去餐館加工的服務(wù)，我想這是他生存之道。
  可惜當(dāng)?shù)厝速u海鮮的不少，他廢了好半天口舌，才勉強(qiáng)賣出一條石斑魚和一只大青龍。
  海風(fēng)吹來，海岸涌動。
  我看著木屋下面，腥臭的死魚尸體，隨波浪翻滾，一時間難以形容內(nèi)心的感受。
  “爸。”
  我走上前，喊了他一聲。
  林加詞已經(jīng)連續(xù)一個月往家里打電話，于情于理，我都應(yīng)該走一趟。
  林加詞抬頭看我。
  他的臉被高溫暴曬出的汗水，和皮脂油層混在一起，頗為狼狽。
  他好像沒想到在這種情景下見到我，更詫異于我對他的稱呼。
  他嘴唇嚅動，最終卻什么都沒有說，拎起沒賣完的海鮮示意我跟他走。
  林加詞住在仙本那最臟亂差的地方，這里租金最便宜，卻魚龍混雜。
  我?guī)�他去�?zhèn)上的餐館吃飯。
  他還沒聽我說完，就伸手制止我：“那里很貴的！”
  這一刻確實(shí)有些心酸，但是一想到他曾經(jīng)對知夏的傷害，再多的不忍都被我壓下去了。
  店家上菜，我?guī)退�倒一杯啤酒�?br />  “不能吃。”
  他擺擺手，望著走廊外的海面嘆氣。
  這里的海水在太陽的照耀下一片湛藍(lán)，視野開闊，風(fēng)景十分秀麗。
  如果林加詞不在這里，倒是可以帶知夏過來看看。
  “為什么？”我問他。
  “痛風(fēng)。”林加詞說完，對著我說出實(shí)情：“這里只有海鮮，加啤酒吃多了，痛風(fēng)。現(xiàn)在一吃就痛。”
  “那你怎么過？”
  “用電飯煲熬點(diǎn)粥，配點(diǎn)小菜將就著過。”
  林加詞并沒有足夠的金錢去醫(yī)院治療，平日里只能吃點(diǎn)秋水仙堿緩解疼痛。
  “知夏不是給你留了錢？”
  我還想問，原先幫他買的是吉隆坡的機(jī)票，怎么會流落到這個小鎮(zhèn)。
  “別提了！”林加詞苦笑：“在吉隆坡，買了輛三輪車?yán)�客，被人搶了，錢和車都被人搶光了。聽說仙本那中國游客多，就過來碰碰運(yùn)氣。”
  林加詞伸出雙腿給我看，我這才發(fā)現(xiàn)他的膝蓋腫脹不堪，上面還有一條十幾公分的傷疤。
  “江河，我真的后悔！”林加詞說著突然流下眼淚：“我現(xiàn)在無時不在悔恨。如果現(xiàn)在地上有個洞，我恨不得鉆進(jìn)去把自己埋起來。”
  我挑眉，詫異于他會在我面前說這種話。
  我的沉默讓林加詞有些手足無措。他抬起頭，很不自然地抹去眼角的淚水。
  “這次打電話回來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嗎？”
  當(dāng)初林加詞聽說我們要結(jié)婚，鬧了一兩個月要回國參加婚禮。二姑每天都勸知夏讓他回來，直到我們婚禮結(jié)束才作罷。
  林加詞表情訕訕，憋了半天才問我：“你們還好嗎？”
  我掏出手機(jī)，把一家三口的照片翻給他看。
  “挺好的，琳琳現(xiàn)會開口叫爸爸媽媽了。”
  琳琳一歲多，眼睛圓溜溜，白白胖胖煞是可愛。
  林加詞看到琳琳的照片，老牛舐犢之情，讓他的眼淚真切幾分。
  “他們姐弟還在恨我嗎？”林加詞問得艱難。
  “恨，談不上。至于愛，恐怕也沒有。”
  “我……”
  林加詞迫切的想解釋，只是想到這么多年他對知夏姐弟做的事情，再多的言語都沒有說服力，終于捂著腦袋，趴在餐桌上痛哭起來。
  “我沒想過事情會變成這樣。夏兒出生的時候我多愛她啊，半夜都要爬起來看她。我沒想過會傷害他們姐弟那么深，我只是以為……”
  “你只是以為，沒有了你他們也能長大。”
  我沒有興趣聽林加詞言不由衷的懺悔。
  這么多年來，知夏受的苦，恐怕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不在意。至于以后，有我在，絕對不會再讓她受任何委屈。
  我笑得諷刺：“恭喜您得償所愿。”
  不再和他掰扯，我把錢壓在桌上，起身就想走。
  林加詞見我去意已決，慌忙急火拉住我的衣袖。
  “江河，我……你看我……”
  他到處亂瞟，卻絲毫不敢正視我。我從他心虛的眼神中讀懂他的意思，取了十萬馬幣給他。
  他現(xiàn)在高血脂又痛風(fēng)，一身病卻沒有固定收入來源，日子異常艱難。
  “這是最后一次。”我告訴他：“知夏欠你的生恩已經(jīng)還清，以后請你別再打擾她。”
  來之前我已經(jīng)打聽清楚，他故態(tài)復(fù)萌，在仙本那賭博被人追債。
  他的可憐只是裝給我們看的，可惜我們不是阿公，沒有義務(wù)無條件為他擺平所有的麻煩。
  這次，我故意等他自己償還所有賭債后才出現(xiàn)。如果他不繼續(xù)作幺蛾子，在不傷害知夏的前提下，我愿意養(yǎng)著他。
  “他還好嗎？”
  我一回到家，剛坐在沙發(fā)上，知夏就過來幫我按摩肩膀，生怕我為她的事情勞累。
  琳琳太久沒看我，聽到我回來的聲音，立刻從樓上沖下來撲進(jìn)我的懷里。
  小家伙也不管我身上一身風(fēng)塵的臟臭味，爬上膝蓋，就在我臉上涂了好幾個口水印。
  知夏看著我們笑得樂不可支，連按摩都無心繼續(xù)。
  我扯著她的手，將她拉進(jìn)懷里。
  嬌妻貴子，夢寐以求的生活留在身邊唾手可得，可惜有些人不懂。
  “挺好的。”
  我聞著她身上的馨香，心瞬間安定下來。
  “高血脂和痛風(fēng)都不是致命病癥，好好注意，生活沒問題的。”
  去仙本那之前，我們從林加詞要死要活的語氣中，一度以為他馬上就要命喪黃泉。
  “嗯。”知夏情緒低落：“算命的曾說我六親緣淺，事實(shí)果然如此。”
  我見不得知夏如此難過，連忙把琳琳放在一邊，抱著她坐在我的膝蓋上，親吻著她。
  “寶貝，算命的是瞎忽悠你的。現(xiàn)在你有阿公，有我，有琳琳。所有親人都在你身邊！”
  “嗯！”
  知夏笑著點(diǎn)頭，只是眼角滑落的滾燙眼淚，讓我知道她并不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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