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沒人敢說，斜眼本事不小，脾氣也不小，連大當(dāng)家的都讓著他三分，這么冷的大雪天，惹他更沒必要，他罵就讓他罵唄，他不走我們就陪著唄，罵夠了自走,難不成還能在這大雪里過夜。

罵了幾句，斜眼不罵了，看著空蕩蕩的街道，對金奎說：“走，去朱家。”

金奎幾個愣了，這什么情況，拿人錢財替人消災(zāi)，難不成斜眼嫌錢少了？嫌錢少了也不能嫌，當(dāng)初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斷沒有反悔的道理，傳出去有損名聲，說他不仁義，而大當(dāng)家的最煩人家說他不仁義。

看金奎幾個愣著，斜眼不滿地說道：“咋了？不敢？不敢我自己去，我就不信他還能反了天。”

金奎幾個苦笑著搖搖頭，三當(dāng)家的都這樣說了，他們還能咋地，跟著就是了。

到了朱家，斜眼讓人把朱浩叫了出來，聽說斜眼叫他，朱浩樂得眼睛都瞇成了縫，這大洋沒白花，這么快就有結(jié)果了。

其實朱浩已經(jīng)躺下了，大雪天里沒有比被窩再舒服的地方了，不過躺下了也沒睡著，腦子里幻想著小安被斜眼收拾的場景，他沒敢讓斜眼下死手，只是讓斜眼教訓(xùn)教訓(xùn)那個讓他吃癟的小安一頓，當(dāng)然，給的錢也是他偷偷攢下的，哪敢明目張膽的問家里要啊，找死啊，黃家要是知道了，他根本沒命了，敢找黃家看下的未來女婿的麻煩，別說你一個朱浩，十個也沒用。

頂著大雪到了門外，朱浩還沒看出來斜眼滿臉的怒氣，他迎上前剛要說話，就被斜眼一腳踹倒了。朱浩懵了，這什么情況，他腦子一時反應(yīng)不過來了，連爬起來都忘了，就那么坐在雪地上，不解地看著斜眼。

“你他媽的坑死老子了。”

斜眼罵道，上去又給了朱浩一腳，不過這一腳的力道小了許多。

朱浩委屈地看著斜眼道：“當(dāng)，當(dāng)家的，您可冤枉死我了呀，您說的什么我都不知道啊，什么坑死您了，我不是給錢了么，不就是教訓(xùn)一下那個家伙么，咋叫坑你了。”

斜眼兜頭給了朱浩一下子，這朱浩要是直接認(rèn)錯也就算了，可這小子還牙硬，給錢，給錢坑我還是坑，坑就是坑，跟給錢不給錢沒關(guān)系。

朱浩被摑懵了，這大雪天的，雪花落臉上冰涼，這斜眼犯什么邪，是我找的你不錯，問題價錢也講好了，當(dāng)場給了，事情辦得咋樣了你還沒告訴我呢，這一上來就給我一頓拳腳，這算啥生意么，你不能仗著你是馬子就為非作歹，無論干什么，你得講道理吧，坑你，咋坑得你得說明白吧。

“不明白是吧？好，那我讓你明白，來人，給我綁了。”

斜眼不正眼看人，因為正眼看人看不全，只有斜著看才是全的。

斜眼看的是三愣，三愣知道，這是使喚自己呢。

魚有魚路，蝦有蝦路，馬子也有馬子的路，馬子里也是各色人物都有，三愣沒當(dāng)馬子之前殺豬，因為刀挑了強(qiáng)暴他媳婦的保長，不得已才落了草。三愣到哪里都喜歡帶一卷麻繩，斜眼一看三愣，三愣就知道綁人這事跑不了了，誰讓他會綁人呢。

三愣綁人確實有術(shù)，別人綁的容易散，他綁的卻是越動越緊，直到繩子勒近肉里。所以，馬子隊里但凡有綁人的活，少不了三愣，三愣也以自己有這門手藝驕傲。馬子里會手藝的不多，于是會手藝的自覺不自覺的就覺得高人一等，雖然多數(shù)時候馬子干壞事的時候用不到手藝。

斜眼讓三愣綁朱浩，三愣有些猶豫，這朱浩雖說有些吊兒郎當(dāng)，可家世卻不孬，在這馬蘭鎮(zhèn)上也是排得上號的人家，得罪他不劃算，尤其是他護(hù)犢子的爹，不一般的難纏。作為鎮(zhèn)子下邊莊上的人，一般人不輕易惹坐地虎，三愣就是這個心思。可是，三當(dāng)家的說了，三愣不能不辦，頭頭的話你不聽，你想干嘛。

三愣跳下馬，從馬兜里取下繩子，然后一步一步走向朱浩，那腳下似乎墜了鉛。斜眼不畏懼朱家大少爺，可三愣不行啊，三愣的家就在這街上，離朱家也就三百步不到，你讓他綁朱浩，這，這不是開玩笑么。三愣雖說不情愿，可斜眼什么  人他是門清，惹急了六親不認(rèn)的主，連大當(dāng)家的都給他三分薄面，他三愣不敢啊。人說十殘九玍，斜眼這斜眼也算是殘，脾氣也玍古，三愣不想惹晦氣，那么只有對朱浩下手，好在只是奉命綁他，啥也沒做，料定朱浩也不會記恨他。

朱浩看到三愣手中的繩子，頓時嚇得魂飛魄散，他噗通一下跪下了，棉褲厚，地上又有雪，朱浩磕得不疼，可架勢有了，甭管怎么著，這可是朱家的大少爺。朱家的大少爺，何時給別人下跪過，馬蘭鎮(zhèn)，除了黃家有這排面，二結(jié)子也不行。

三愣拿著繩子，心下卻是郁悶的很，好在飄落的雪花遮住了他的臉面，這讓他看起來跟平時沒兩樣。他低聲說道：“朱少爺，你也別怨我，這是三當(dāng)家的吩咐的，你就將就點，我保證不勒緊。”

三愣能做的只有這么多，朱浩記恨不記恨也就這樣了。

朱浩帶著哭腔道：“三當(dāng)家的，到底為啥呀，就是死你也得讓我死個明白啊，我花錢找你辦事，咋還把我自己給套進(jìn)去了呢。”

斜眼冷哼一聲道：“死不了你，但是我得讓你知道點厲害，坑我的下場是什么樣。”

聽到斜眼大的話朱浩一愣，什么?死不了?死不了你整什么幺蛾子，這么大的雪，回被窩里睡覺不好么，折騰啥啊，有話說不明白不好么，綁我干啥。朱浩還是喊冤，只不過這聲音在大雪飛舞的街道上很微弱，十幾步開外就聽不到了。

三愣低聲說道：“朱少爺，你就少吱聲兩聲吧，三當(dāng)家的說了，不會讓你死，別喊了，惹毛他給你一槍就不劃算了。”

還是這句話有用，朱浩當(dāng)即閉了嘴，人都怕死，朱浩也一樣。一聽說自己死不了，朱浩就穩(wěn)心了不少，于是他的腦子開始轉(zhuǎn)動起來，轉(zhuǎn)來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的結(jié)果就是這斜眼追上小安他們了，肯定是沒收拾了人家，反倒被人家收拾了，問題是怎么收拾的朱浩不知道，但是看斜眼他們也不像被收拾的樣子啊，難道？難道人家反過來給斜眼錢了，給的比他朱浩給的多得多，斜眼這才反過來找事，要把他綁了，對，肯定就是這樣，不然斜眼讓三愣綁自己干嘛。

“我給錢行不？三當(dāng)家的，我給錢，綁就算了，有啥事你吩咐，我盡量去辦。”

朱浩可不傻，能用錢解決的事還是盡量用錢解決，這一綁，可就不是那回事了。

“再給我討價還價我一槍崩了你。”

斜眼說著就去摸槍，也不知是真還是假，但是那動作卻把朱浩嚇了一跳。

三愣把朱浩綁了，但也只是象征性地綁了胳膊，而且還不緊，他能保證別人看不出來對朱浩的優(yōu)待，綁票的事干了不少，這還是三愣第一次沒下狠手。若是下狠手的話，只怕朱家大少爺早就殺豬般地嚎叫了，綁豬他有那個本事，綁人也照樣。

斜眼沒有立馬去李家莊，肚子還空著，扎不緊的空心襖老是往里面灌風(fēng)，他決定飽餐一頓再說。這個點，街上沒有吃的，只能回老窩。

“看到斜眼一幫人把自己往鎮(zhèn)外帶，朱浩又害怕了，這是要去哪里啊，可別剛才是騙自己的，目的是把他騙出鎮(zhèn)子。朱浩越想越覺得是，越覺得是就越害怕，雖說在馬蘭鎮(zhèn)上橫行霸道，但是畢竟才十八，剛成年，心智還年輕，于是，朱浩就哭了，當(dāng)然嚇得。

“你媽逼，哭啥，老子又沒說要你的命，只是讓你去賠禮道歉，再哭，我真的把你辦了，這大雪天，隨便一埋，誰也不知道。”

斜眼是嚇唬，也是實情。

朱浩頓時止住了哭泣，只要能活著，賠禮道歉算啥，問題是給誰賠禮道歉，肯定是那個小安了，可是至于么，朱浩想不明白，這斜眼忒不江湖了，哪有這樣做買賣的，有違江湖道義啊，不是說二結(jié)子的人很仁義么，看來就是個屁，馬子仁義，那還是馬子么。朱浩想扇自己幾耳刮子，這他媽自己腦子抽筋了，干嘛想著對付小安啊，別管怎么說，還是親連親，賭博輸了就輸了，自己技不如人，唉，這樣看真是活該。

回到老窩，斜眼一幫人吃飽喝足，打馬往李家莊趕去。這個點，說實話都不想出門，下著雪，深更半夜，你說這個點出去打劫，都是錢也不想去，問題不去還不行，三當(dāng)家的一包的勁，你不去不合適，再說了，三當(dāng)家的說了，不白去。

斜眼脾氣不好，人玍古，但是卻不黑心，對手下也算照顧，所以說他一說動身，所有手下都穿戴整齊帶了武器，這活他們順溜。

跟隨斜眼的這一幫人想得比較美，以為三當(dāng)家的帶著他們干買賣去呢，所以個個興奮的很，那么大的雪都沒能打滅他們心中洋溢的歡樂，富貴險中求，這個時候去李家莊，誰不知道幾十里外的李家莊的進(jìn)士爺啊，據(jù)說家里的地庫都盛不下他家的銀錢。

朱浩也有一匹馬，雖說雙手松了綁，可這匹馬卻跟斜眼的馬拴在一起，目的就是防止他跑了。有這待遇，朱浩心滿意足，只要不要命，干啥都行，反正這斜眼也沒虧待自己，他們吃喝也給他吃喝，他們有馬也給他一匹馬。

三愣不明白這三當(dāng)家的怎么了，斜眼手下幾個馬子也都納悶死了，你做買賣就做買賣唄，咋還帶著朱家的大少爺，難不成想把他拉下水？任何人都覺得這事不靠譜，那么，只有一個解釋，三當(dāng)家的迂魔了。

斜眼就是迂魔了，他竟然想綁了朱浩去李家莊跟進(jìn)士爺?shù)膶O子賠罪。這大雪天的，說出來誰信，不是迂魔是啥，不然帶了朱浩干嘛。所有人都覺得沒必要，根本沒必要，那事已經(jīng)一張紙掀過了，錢也拿了，事也完了，朱浩你也揍了，你還這樣搞，為啥么。

巴結(jié)進(jìn)士爺也不是這么巴結(jié)的。

眾人都認(rèn)為斜眼就是想巴結(jié)進(jìn)士爺，不然為啥這么干，不圖麩子不圖面的。問題是巴結(jié)進(jìn)士爺有什么用，能給你二畝地還是能給你一官半職的，進(jìn)士爺是大清朝的進(jìn)士爺，可如今現(xiàn)在民國了，進(jìn)士也沒啥用，更何況那么老了。

雖然不情愿，又是大雪天，可斜眼的話得聽，大當(dāng)家的不在，二當(dāng)家的死了，三當(dāng)家的就是頭，頭頭的話你不聽，你想干嘛。

“三當(dāng)家的，您帶我究竟去哪了，給我個底啊。”

朱浩哭喪著臉說道，長這么大，他還真的沒受過這樣的苦，陰平就在西北方向，迎著西北風(fēng)，一張嘴就灌進(jìn)大口的雪和大口的風(fēng)，噎人不說，還睜不開眼，這罪可不好受。

“多少屁話，問啥問，跟著走就是了。”

斜眼不耐煩地罵道，語氣卻堅定地很。

朱浩不能問，但是金奎卻能問，金奎能問也不是這個問法，金奎知道斜眼的脾氣，這個人就是順毛驢，不能戧，戧了他會跟你急。

“去李家莊會不晚？”

斜眼道：“不怕，晚了就住下。”

金奎不說啥了，走吧。

一行人迎著風(fēng)雪終于到了陰平，得知李家莊還有二里多路時，斜眼總算聽進(jìn)了眾人的勸說，進(jìn)了鎮(zhèn)子?xùn)|頭的大車店歇歇。

大車店一年四季無休，也不像那些店鋪要等到初八開門，但是這么大的雪天，店老板臨時充當(dāng)了伙計，沒等天黑了下來就把大門關(guān)了。說是關(guān)了大門，耳朵卻留意著外邊的動靜，說不準(zhǔn)有過路的呢，誰知道誰會有急事。

店老板王興堂聽到馬的嘶鳴，他頓時一喜，果真讓自己猜對了，還真的有生意上門。王興堂打開門，一股子冷氣直撲面門，紛紛揚(yáng)揚(yáng)的大雪里，他看到形同虛設(shè)的大門外，幾匹馬正噴著熱氣聚在門口，馬上的人頭頂都白了，個個臉凍得像青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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