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再控制我了！”

        如果記憶改了，穆南霜還是穆南霜嗎，她守著心火苦苦支撐的三年又算什么，這是她的身體，這是在她的意識里。修士又如何，神仙又如何，神仙修士就能將她的命視為草芥，肆意控制擺布嗎？

        悲憤與不甘猶如烈焰燎原，南霜抱著寧死也不屈服的決心。她既然要放自己出去，還大費周章的篡改自己的記憶，必然有其理由，毀了自己的意識，就一起毀掉了她想要達成的事情。

        “住手！住手!”高高在上的小公主算是徹底慌了，穆南霜不能死在這里，她若死了，情劫不過，后面還有第二世、第三世的糾纏，況且寂辰哥哥雷劫將近，不能出差錯！

        ”快住手啊！”

        穆南霜識海沸騰時，城南巷陌，梧桐樹上，銀光乍破，驚醒了沉睡其間的人，女子詫異的握住懸空的銀簪，她面前被銀簪生生劃開了一條路，劍鳴鏗鏘，連連催促，她也覺不可思議，不再猶豫起身踏入了那條路。

        南霜此刻又感受到曾經瀕死的狀態，她好像慢慢感受到身體在恢復控制，卻又漸漸失去意識。

        小公主已無力回天，想著收回這道神識再做打算，唉，看來回去時免不了一頓罵，想到這，她恨不得加一把火，讓南霜死得痛苦些。

        忽然，一道溫和的力量闖入識海，無比強大的鎮壓下火海冰原。一道銀光直沖向南霜，安撫她神魂震蕩的痛苦。

        “誰！”

        龜老頭看著小公主的神念被逼離體瞪大了雙眼，南霜漸漸恢復意識，而在眾人未曾察覺時，屋里無聲無息的出現了一個女子的身影。

        “不知是何方仙友出手相助，還請報上名來。”仙人也有品階，如若掐算不出來，定是對方在自己之上，可她的氣息與凡人無異，周身并無半點仙氣，要不是見她出手，小公主定會將她視作凡人。

        “你是北海的小公主寒瑤。”女子卻只望了自己一眼，便道破她的身份。

        南霜在此時睜了眼，她強撐著身體靠在床頭，太久沒掌控自己的身體，連發聲都有些嘶啞：“多謝姑娘相救。”

        語罷便恨恨的盯著一旁的寒瑤，寒瑤翻了個白眼，滿不在乎。

        “稍等，還有人未到。”女子招了招手，寒瑤震驚得看著趙寄文從夜色中飄了進來，生魂離體！

        “不必擔心，我能喚他過來，不出意外也能送他回去。”女子隨手拿過一旁的風鈴，晃了晃，趙寄文的生魂便從渾渾噩噩的狀態中蘇醒過來，迷茫的環視一圈，帶看到南霜時滿臉震驚，不敢信自己深夜竟在她閨房。

        寒瑤與龜老頭都不敢說話，仙人施法多需仙器，能催動凡間之物代替法器的少之又少，可以想見此女修為何等高深。

        “床上坐著的是你未婚妻南霜，三年前自戕后就被困識海，哦，換個你能聽懂的，就是被這位北海龍女寒瑤奪舍，三年中所作所為均非出自本心，皆是寒瑤所為。你此刻也是一縷生魂被我喚來，趙寄文，你待如何，你要娶的是南霜還是寒瑤。”

        趙寄文疑心自己陷入一場光怪陸離的夢，他定然是聽信了谷青的瘋話，才會做這樣的夢。

        可床上坐著的南霜眉眼清冷凌厲，面色冷若冰霜，正是他記憶中的南霜。而一旁被稱作“寒瑤”的女子艷容姝色，望過來的依戀目光是他這三年間最熟悉的模樣。

        “我要娶的是穆南霜。”趙寄文近乎本能的回答道，而后望向一旁的寒瑤，出聲詢問，“你為何要這樣做，為何要傷害南霜？”

        寒瑤不敢說，仙人本不能插手凡塵中事，這也是她以一道神識寄居南霜體中的原因，趙寄文只是寂辰哥哥輪回歷劫的影子，是她心染凡塵，她不屑愛趙寄文，卻不能忍受趙寄文愛南霜。

        見寒瑤無助神情，趙寄文習慣性的體諒她：“你可是有什么苦衷？”

        南霜冷笑了聲，這聲笑如當頭棒喝，趙寄文心中愧悔，一時不知該如何面對她。

        “寒瑤公主如此為難，要不要我喚本尊來啊？”

        “不可以！”寒瑤急道，寂辰哥哥在閉關，他是以一縷神魂入輪回，如被強行喚醒驚擾，不知后果如何，她也不敢冒險。

        “既然如此，龍女請回吧，給你父親帶個話，我稍后到訪。”來不及多話，寒瑤連帶著龜老頭就輕飄飄的被扔回了北海，女子又望向南霜，“看來你已有抉擇，你還有什么要問的嗎？”

        南霜抬頭望向趙寄文，她不敢說，三年間她從不敢看寒瑤與他相處，她希望他發現端倪，她又害怕他陷入危險，她怕他因為寒瑤厭惡她現在的模樣，她又怕趙寄文對寒瑤動心。年少時孤傲的女孩若是對少年的真心沒有動容，又怎會聽從母親安排的婚約，南霜明明那樣害怕，可就在方才，她什么都不怕了。明明他們都沒有錯，但她就是失去了，這世上，再沒有愿意一輩子照顧她的赤誠少年了。

        “寄文，你有沒有一刻是希望原來的南霜回來？還是說她扮的南霜讓你更輕松自在？”

        趙寄文驚醒后，腦海中還久久回蕩著她的問話，難以回神。

        北海雖遠，扶搖可接。

        女子乘風踏浪而來，海水四退，她徑直入了龍宮，去往堆雪閣。

        珊瑚耀眼，明珠堆雪，鮫紗漫卷，寒瑤依偎在父母身側，一張俏臉滿是委屈，北海之主承宇知其所為，不免出言責備，但見妻子愛女之心，只能無奈。

        “寒瑤，你的性子委實需要再好好磨練一番，長此以往，于修行無益。”承宇正色道，寒瑤是他最小的孩子，生來就嬌寵萬千，上面幾個哥哥更是對妹妹有求必應。此番事他們都覺得寒瑤不過是女兒家耍小性子，小打小鬧不是什么大事。

        “承宇龍君，別來無恙。”女子抱拳行禮。

        承宇雖從寒瑤的轉述中猜到來人身份，當真見面卻仍有恍若隔世之感，起身相迎：“希微師妹，別來無恙。”

        “母親，她真是父王的師妹？我怎么從未見過。”寒瑤跟著母親離開堆雪閣，留出空間給許久未見的師兄妹敘話，“而且她怎么是個散仙？”

        凡人有所求，多拜神仙。神仙由天地大道衍生，道散則為氣，聚則為神。神多為先天存在的真圣，如盤古、女媧大神，或是真神后代，簡言之由天而人是神，人鬼之神例外，于國于民于天地正道有大功者，死后亦可封神，受人間香火供奉。仙指仙真，是凡人修真者經淬煉、悟大道，最終成仙，由人而天謂仙。

        寒瑤生來便是神體，仙真至少得修到神仙才能入眼。

        “不可胡言，我和你父親成婚時，她曾來北海恭賀，有過一面之緣。聽說希微上仙生性散漫，不喜拘束，因而未受仙職，居住在太清境中，不常走動。”

        “唉，怎么就偏巧遇上她。”寒瑤有些郁悶，她作為北海龍女，下界神仙多少都會給些薄面，若是其他仙友，沒準就能助她施行惑心術，她憂心著凡塵事，眼眸一亮，要不趁著希微與父王閑敘，再去人間走一趟。

        白玉盞襯著淺碧色的茶湯甚是好看，香氣四溢。

        “寒瑤年幼莽撞，讓師妹見笑了。”承宇龍君遞上一盤桃花糕，“知道師妹要來，特地準備的。”

        希微也不客氣，半靠著桌子連盤接過來一塊一塊捻著吃，笑道：“我還怕師兄怪我多管閑事呢。”

        承宇龍君不禁失笑：“不敢，天上地下，希微上仙何曾怕過什么。”

        見希微只是挑挑眉，龍君才正色道：“寒瑤我會好好管教的，她也是年紀尚小，女兒家一時情急，為了寂辰這才闖了禍。”

        “寂辰，南海的小太子？”希微只見過趙寄文，原來本尊也是位貴胄，喚來還確實有點麻煩。

        “不錯，寒瑤心系寂辰，南海與北海訂下婚約。前些時日，寂辰感知雷劫將至，欲閉關，不知為何星官推演竟算出他凡間有一情劫未了，寂辰閉關前便分出一道神魂入輪回了此塵緣。寒瑤心性不穩，在北海觀望了些時日，又見那凡間女子要悔婚，實在害怕橫生枝節，這才去了人間。”

        “所以，師兄明明知情，卻放任寒瑤胡作非為。”

        承宇龍君的臉色有些難看，想是沒料到希微會把話說得這樣重。

        “師兄，天道浩渺，眾生蕓蕓，命運雖各不相同，卻都沿著各自的規則而行，這是道。修道之人以道術控制擺布他人命運，本就與道相違。”

        “寒瑤若不想見這段塵緣，大可不讓寂辰分神，硬抗雷劫也不是不行。若想了此塵緣確保雷劫萬無一失，就該心境清明，知曉分神一旦入輪回，便是凡塵中人，趙寄文就是趙寄文，是南霜的未婚夫，不是寂辰。”

        “寒瑤為一己私心，折辱迫害南霜，難道師兄還不以為意？”

        希微習慣性的轉著簪子，卻兩手空空，可惜了，回頭要再尋支稱手的簪子。

        “師妹莫不是在凡間逗留太久，道心染塵，為何非要糾結于一個微不足道的凡人。此番是小女對她不住，待到輪回，我請司命星君為她尋個富貴榮華的去處，多添福祿壽數，如此，師妹可還滿意。”承宇龍君臉上有些掛不住，現出慍怒之色。

        “我不是南霜，師兄無需讓我滿意。”希微也不惱，繼而笑道“師兄不是問我為何非要插手此事么，三百年前，西南山野魔氣四起，我去查看封魔印，在那里撿到一柄劍，劍主人為護持一村百姓修為盡散，鏖戰至死。昨夜此劍寒光破天，三百年，輪回都不知多少遭，南霜能以凡人之志喚醒本命劍，師兄當知這有多難得。”

        她放下手中糕點，飲了口茶，從容道：“說件更有意思的事情，我方才掐算了下寂辰的情劫。”

        龍君不免詫異，問了句題外話：“你如今的修為……”

        希微是他們這一輩的佼佼者，曾經是最接近玄仙的人，可惜誅魔之戰后，修為境界一度跌破人仙，再后來，她周身便沒了仙氣，探不出修為了。

        “如今在凡人眼里我是仙，在神仙眼里我不過是個活得比較久的凡人。”希微把玩著茶盞，說出口的話難辨真假。

        “寂辰的情劫有何不妥。”龍君此時卻不似之前輕慢了，如若不只是一段塵緣，是早有糾葛，寒瑤恐怕真的闖禍了。

        “三百年前，南霜在西南山野救過寂辰，寂辰于她有諾。而后……”希微笑而不語。

        龍君卻再沒了淡定模樣，三百年前，寒瑤帶回了昏迷不醒的寂辰，南北兩海姻緣由此而始，若如此，便是寒瑤冒領了救命之恩。

        “三百年前，劍上無怨無恨，劍修南霜為護百姓九死不悔，因而這段塵緣并不難了，如今可就未必了。師兄別看我，命盤已亂，瞬息萬變，我也算不著。”

        臨行前，希微還是沒有什么好話。

        “師兄，同門數百年的修行之誼，容我多說一句，你我都是從凡人修行到今日，師兄莫要因為傳承了真龍金身，就忘卻道心，境界不進反退。我昔日后塵，不愿師兄重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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