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外面陽光很好，我不由在林蔭道多停留了會兒，樹影婆娑，地面上投射著大大小小的光斑。

        林蔭道的盡頭，站著聶丁寧。

        她只是靜靜地現在那兒，周圍的景物就煥然一新似的，花草樹木充滿了生機。

        聶丁寧并不知道我在看她，她的視線凝聚在面前圓形花壇中央的梨樹上。

        這棵梨樹已經有些年頭了，不知為何有點病怏怏的。

        聶丁寧站在樹下，不多時，她伸手撫摸樹干，掌心貼著粗糙的樹皮，剎那間，一樹的梨花紛飛，美得不似人間。

        然而美景下的聶丁寧沒有欣賞到這漫天梨花雨，轟然倒下，嚇得我立馬去扶她。

        聶丁寧沒有暈倒，卻氣若游絲，她虛弱道：“謝、謝謝你。”

        “你怎么樣？”她的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了。

        過了好一會兒，聶丁寧才緩過勁來，我們做在花壇邊的長椅上，她靠著椅背，仰望一樹梨花。

        “我們家守護神農鼎已經快幾百年了。”聶丁寧說：“從先祖收下神農鼎開始，我們家族的人就擁有了神力，可以治愈任何傷口，甚至是生死人肉白骨。”

        “聶家從一個默默無聞的家族，成了鼎盛一時的藥王世家，太爺爺開設名醫堂，流芳百世，這些，都是哥哥告訴我的。”

        聶丁寧說完，她看著自己的手：“可是這樣的家庭，讓我莫名悲傷。”

        聶丁寧說這段話時，抱住了自己的雙肩：“除了哥哥，沒有人會來看我，一個冷冷清清的院子，每日三餐的溫飽，十年來，只有過年的時候我才能見到父母。”

        我問：“你的父母外出工作嗎？”

        聶丁寧搖頭：“他們就和我隔著一堵石墻，我父親是聶家的家主，母親是家主夫人，聶家的當家主母，他們高高在上，對哥哥很嚴厲，對我……不管不問。”

        “為什么？”聶家總不會重男輕女吧？

        聶丁寧委屈道：“母親，說我是恥辱。”

        聽她的語氣，快要哭出來一樣，我拍拍她的肩膀：“起碼你還有個哥哥疼愛，別傷心了，早點回家去吧。”

        “我這次偷偷跑出來，父親知道了一定會震怒，以后就不會有機會再讓我出門了。”聶丁寧苦笑，“好不容易，哥哥為了讓我開心才帶我出來看電影的。”

        我安慰她：“不會的，好歹也是你親爹。”

        聶丁寧突然抓住我的手，說道：“孔悠，他……是不是我曾喜歡過的人？”

        “應該是，你們的故事，我不清楚。”孔靈并沒有告訴我他們的過去。

        聶丁寧失落地松手，她沮喪著低頭：“我在家里提起他的名字，所有人都閉口不言，哥哥警告我不準想他，可是這個名字就像生根了似的，揮之不去。”

        “所以你跑來醫院找他？”

        “嗯，他是名醫，要找他并不難。”聶丁寧微笑了一下，“見到他本人后，我就覺得好不可思議，仿佛我們上輩子就認識。”

        聶丁寧站了起來，她的體力恢復了不少，在梨花雨中轉了一圈，黑色的披肩發和鵝黃色的連衣裙，沐浴在陽光和白色的梨花中，她燦爛地笑了：“如果有來生就好了，和你一樣，出生在普通的家庭，沒有家規和管束，自由自在戀愛，隨心所欲玩樂。”

        孔悠十年前愛上的，應該就是這繽紛的花瓣中，笑得纖塵不染的聶丁寧，她的眼睛，映襯著這個世界最干凈的模樣。

        “丁寧，你會愛上現在的孔悠嗎？”我尋思著問出口。

        聶丁寧站定腳步，她喘了口氣，說：“我已經沒有資格了，從他的態度上就能看出來了，十年了，人心是會變的。”

        會變嗎？或許是我比她小幾歲，沒她看破生死這么高的境界吧，我不覺得孔悠變心了。

        “不久后我就要和阿左結婚，可那不是我的意思。”聶丁寧看著自己精致的皮鞋道：“父親一意孤行，沒有過問我的意思，他又是哥哥的大學同學，這樁婚事，我沒辦法反對，所以……”

        我想到了某種可能：“你要逃婚？！”

        聶丁寧豎起一根食指，讓我小點聲：“噓！我是認真的。”

        “……”我一下子就懵了，“那你……住哪？你身體不好，這么折騰沒事嗎？”

        聶丁寧吐吐舌頭：“我都快死了，還在乎這個嗎？我不想拖累阿左，他是個很好的人，我這么個病秧子嫁過去，不會洗衣做飯，不能生兒育女，而且沒幾天就一命嗚呼了，這個婚，沒有結的必要。”

        我不知道該有怎樣的反應，我以為聶丁寧和看上去那樣安分守己，而且如病西施那樣嬌弱文靜的女子，怎么一下子這么……古靈精怪？

        聶丁寧作出拜托的手勢：“這件事你要保密，對你親親男友也不要說，好嗎？”

        ……親親男友是什么東西？我頭疼道：“那這樣真的好嗎？畢竟，你還有家人。”

        一樹梨花落了一地，聶丁寧在徐徐微風中道：“雖然對不起哥哥，可是我想不到更好的結局了，與其讓他們看著我死去，不如我離家出走，死在他們看不到的地方不知道的時候，這樣，誰都不會傷心。”

        面對死亡只是一笑而過的聶丁寧，猶如即將涅槃的鳳凰，她能等來重生嗎？還是說一個人歸入塵土，了無牽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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