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蘇清清都要向她發誓了，蘇母沒有繼續追問，用完飯后讓蘇清清回自己的院子小憩。

        當初從蘇家老宅里搬出，他們手里能動用的銀子不多，只夠買下這座舊宅，不過雖說這舊宅破是破了點，但好一家子十來口人住在這里足夠了。

        蘇清清的院子在蘇家大哥大嫂隔壁，中間隔著一道拱門，她先去看了自家大嫂才回屋。

        蘇母下午從陳媽口中得知，霍慎怕蘇清清住在這邊沒人伺候，特地讓人將南霜送來，順帶替了不少禮，家里所有人都有。

        霍慎想的這么周全細致，心底的聲音催促蘇母趕緊放下猶疑，但到晚上跟蘇長榮躺在一張床上后，又開始心里不得勁，不免想東想西。

        蘇母左翻右翻愣是沒辦法入睡，她旁邊的蘇父也被她攪得睡不著，好不容易眼皮快要合一塊兒，又被蘇母翻身給擺弄醒。

        “你到底還睡不睡？”

        “兇什么兇！都說了別把獄牢的毛病給我帶床上來。”蘇母一腳踹在蘇父小腿上，一點兒都沒收著力道，蘇父疼得臉皺成一團，悄悄往側邊挪出去不少。

        他剛想繼續說蘇母幾句，結果不等自己發作，她率先扯著被子捂臉哭，“我現在一想到清清要離開偏關，心就跟被割了塊肉的疼。”別看她白日在人前淡定自若，面對蘇清清更是自然，但八成都是裝的。

        假哭真踢是蘇母常用的把戲，蘇父閉著眼睛沒看她，回道：“事情已成定局，倒不如想想該怎么為清清打算。”都說養兒一百歲，長憂九十九。“這樣擔憂的日子且還長著，睡家的時候就安心睡覺。”蘇父的心很是寬和。

        “白天那位跟你聊了什么？”蘇母與蘇父謹慎小心得不行，私下談起霍慎，一律皆用‘那位’指代，就算是霍慎最落魄之際，他們也不曾直呼其名。

        “告罪。”

        也是告罪？

        “嗯。”蘇父應了聲，繼續道：“為了我與清清遭骨肉分離之痛而請罪。”里面到底存了多少真心，誰也不得而知。

        蘇母愣了愣，“那位也跟我請了罪，見面依舊自稱小婿。”

        現在誰人都說他們夫妻好命、清清好命，可她跟蘇長榮兩人苦楚與壓力又有誰知曉？常人家的女婿對岳父岳母尊敬有加是應當的事，但是輪到霍慎這兒，他越守禮恭敬，蘇父蘇母越不敢受。胥吏人微位卑，名不見經傳，害怕今兒受了這份敬意，日后要自己還，自己還不起。

        “我們都不想讓清清嫁給那位的。”如果當年有得選的話，他們寧可不要這份好運。

        話音剛落，蘇母轉過身背對蘇父，深深嘆了一口氣。她不知道當時自己是不是該狠心點，帶著蘇清清徹底與蘇家割席。

        蘇父聞言，陷入良久的沉默。

        蘇家多年盤踞偏關，算上鏢局、胥吏，以及聯姻，有將近一半跟蘇家有關系，其實這已經算很好的了，但是不知道何時開始，蘇家姻親越來越多。

        蘇家跟霍慎的親事，就是他大哥蘇長越牽線做主。

        原本蘇長越想撮合霍慎與蘇文兒，所以最先找是二房，但不知道什么原因，蘇長越不等二房答復，又突然找他談婚事。

        自己跟溫氏想將女兒多留幾年，不愿早早將孩子嫁出去，所以即便是蘇長越親自登門，提出想將蘇清清許配給霍慎，他還是以清清年紀尚小回絕此事。

        從蘇老太爺去世后，蘇長越身為長子就順理成章著手接管蘇家所有事宜，連帶著蘇老太爺創辦的鏢局，蘇長越也一并全盤接手，這些年都是長兄掌管家里大事小事，下面的兄弟姐妹都毫無異議。

        唯獨在蘇清清婚事上面，蘇長榮說了不。

        縱使蘇長越將利弊擺在蘇長榮面前，把里面好處說破了天，蘇長榮依舊不松口此事，他不指望兒女多有出息，也不稀罕什么榮華富貴。

        蘇長培聽說這樁婚事多有益處，幾次提起蘇文兒作為姐姐，是應該讓蘇文兒先說親，話里話外的意思是想把這樁婚事定給二房。

        可壞就壞在他辦事遮遮掩掩，明明二房已經搭上了隔壁的縣丞大人，但因為覺得讓女兒嫁給霍慎更得利，就想把這事隱瞞下來，與霍慎結成這樁婚事后再說。自古就沒有哪有一女聘二夫的，有規矩的人家干不出這事，后來就是因為二房的這個舉動，差點給蘇家釀成大禍。

        里面的事情現在兩三句已經說不清，但當年蘇家想將蘇清清嫁給霍慎，蘇長榮仍舊盡全力反對過。溫氏覺得清清是被趕著嫁給霍慎，因此這幾年一直心存愧疚，他心里又何嘗不是如此感受。

        “你再累能有我累？你們是不當家不懂當家難處，現在我在你跟老三面前里外不是人。”蘇長越把蘇長培喊到書房就是一頓訓，說到生氣的地方恨不能拿鐵棍揍人，他指著蘇長培鼻子問道：“你是不是知道，今兒上午你媳婦帶著綰兒去老三那邊了？”

        蘇長培不懼蘇長越，梗著脖子回道：“老三他們現在連家都不回，我讓王氏過去看看情況怎么了啊，難道女婿剛成親王，就開始把窮親戚往外面趕不成。”說出去三房沒有半分道理。

        “你少說幾句。”

        “明明當初蘇家跟昭王的親事，大哥先問的我跟王氏，要是這門親定下是文兒，哪還有三房什么事。”蘇長培滿臉不服氣地辯駁。

        “你猜為什么當初定下的是老三家的孩子，不是你家的文兒？”

        “不就是因為三房知道里面得利多，所有刻意從中截胡，不然還能因為什么。”提到三房的時候，蘇長培狠狠地翻了白眼。這幾年他一直沒把這事放下過，尤其看到霍慎成為親王，他心里愈發嫉恨這門婚事怎么就沒到自己手里。

        “當然不是這原因！”三房從始至終就不想要這門婚事，但是這話蘇長越不會對蘇長培說。

        他做出一副推心置腹的姿態，語重心長地開口道：“老三不跟我這做大哥的親近，心里藏事也不愿跟我這大哥說，可老二你不同啊，你尊重敬重我做大哥的，我是想真心想促成文兒好事。”

        “大、大哥，你的意思……這、這是……”蘇長培心中閃過一絲猜想，瞬間說話都磕磕碰碰起來。

        “你猜的沒錯。”人家要的就是蘇清清。

        蘇長越怕蘇長培跟王氏再商量出事，將三房那邊徹底惹急火，他在這上面跟蘇長培說了實話實話。

        防著他不記事，話鋒一轉，蘇長越將三年前的舊事重提，問道：“當年的事情，二房真就一點錯處都沒有？”

        是二房私下與人交換庚帖在先的。

        哪怕蘇文兒跟徐縣丞的婚事還沒過明路，但是只要兩家交換庚帖，這事就算定下了。

        隔壁徐縣丞聽說剛跟自己定親的蘇文兒，轉眼要跟他人定親，怎么可能不動怒？當時人就上門找蘇長培要說法。

        蘇家理虧在先是不爭的事實。

        人家徐縣丞當著蘇家人的面，放話自己有官職在身不怕庶民鬧事，而這庶民大家都知道指的是霍慎。徐縣丞這么說是有底氣的，霍慎從前身份再貴不可攀，但被貶偏關就是落毛的鳳凰不如雞，這也是在告訴蘇家別輕易反悔婚事。

        “這、這事確實是我有錯在先，可這不是正好撞上了嗎？”

        蘇長培跟同僚閑聊得知，隔壁的徐縣丞三十又九，喪妻三年欲娶新婦進門，托媒人留心哪家有旺夫長壽相，且八字又能與他與之相配的女兒。

        這位徐縣丞前面那位正妻，就是在他即將往上提拔的緊要關頭，忽然感染風寒沒掉的。因為他身上沾喪，頂頭上司覺得不吉利，原本納入囊中的提拔硬生生沒有他的事，所以這回就想尋摸能旺他的女人，甚至都不要求那女人的出身家世，只要對方清白干凈。

        說者無心，聽著有意。

        蘇文兒容貌并非絕色，可也是小家碧玉、清秀可人，見到的人都會贊一聲好看，蘇長培對蘇文兒的長相很有相信，但是他沒跟任何透露自己的打算，而是選擇偷偷把生辰八字交給媒婆。

        媒婆拿回去跟徐縣丞的八字這么一合，兩人正正好匹配。高興過頭的蘇長培沒做多想，緊跟著主動促成兩人見面，后來才有徐縣丞鬧上門的發生，反正事就是這么個事，現在也已經解決了。

        “文兒嫁過去之后，人家徐縣丞說了之前的事不再追究。”

        “徐縣丞說不追究，不代表王爺不追究。”蘇長越語氣嚴厲肅穆，見蘇長培有些被唬住，繼續說道：“前面是想瞞著王爺，文兒已經定親的事，后面是文兒給清清送小鞋，至今都沒誰找過你們麻煩吧。你再不讓王氏收斂點，蘇清清隨便在王爺耳邊吹吹枕頭風，看你們能不能躲過去。”

        蘇長越連哄帶嚇的說這番話，最后苦口婆心勸蘇長培少惹事，足足的好長兄姿態，蘇長培感動得再三保證不再惹事。可是等蘇長培離開書房后，蘇長越方才的好脾氣消散殆盡，轉而是臉上浮現出濃烈不喜與陰沉。

        蘇長榮望向還是睡不著的溫氏，握住她手低聲說道：“清清嫁給那位的決定是我做的，你哪怕打罵我，也好過獨自生悶氣。”

        “怪不得你，你只能這么選。”

        當年他們背著自己跟蘇長榮，先是合算清清與徐縣丞的生辰八字，再是算出‘天作之合’的好兆頭，之后開始給蘇長榮施壓，要么將清清嫁給霍慎，要么就把清清嫁給徐縣丞。

        這兩人都非良配。

        霍慎頂著廢王的名聲被發配偏關，徐縣丞比蘇清清足足大了二十四歲，能給蘇清清當爹的年紀。

        如果有選擇的可能，蘇長榮誰都看不上，可惜蘇家人為了與人做成姻親，已經把三房逼到退無可退的境地。

        最終，二者則其一。

        蘇長榮還是選擇了霍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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