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窈見狀，心想，果然來者不善，便拋著毽子玩，歇了見禮的心思，明眸如秋水，湛湛映春光，笑盈盈問：
  “四嫂子稀客，不知來我這兒，有何貴干？”
  龔璇環(huán)顧一圈行禮的丫鬟們，望向不行禮的施窈，端肅著臉，淡笑道：“晌午我在珠珠那兒吃飯，飯后正要哄她休息，豈料聽到你這兒有笑聲，便來看看二妹妹做什么耍。”
  施窈輕輕一挑眉。
  倒沒想過，四嫂子的嘴巴這么厲害，一個“哄”字將偏愛講得明明白白，意圖讓同為施明珠姊妹的自己，因感受到偏心而難受、嫉妒。
  這是當(dāng)了幾天管事媳婦，威風(fēng)上了。
  宅子里的人在自個兒院里笑一笑，鬧一鬧，聽得她不順心，便上門來管一管了。
  施窈笑著解釋：“之前大姐姐病得厲害，郎中說要靜養(yǎng)，我便吩咐院子里的人不得大聲喧嘩。
  這幾日大姐姐病快好了，我想著，我們玩鬧嬉笑倒能勾一勾她，催她快些好。
  我聽祖母說，二月間京城有許多春日游會呢。大姐姐早些養(yǎng)好病，我們也好一塊出門玩。四嫂子來看我，倒是看錯了�！�
  龔璇一頓，笑問：“怎么看錯了？”
  施窈看向她的肚子：“四嫂子正懷著國公府的寶貝金疙瘩，怎好看人玩耍？我見了嫂子拘束，不敢玩、不敢鬧、不敢嬉笑，想來旁人也是一樣。小云帆，可要好好走路，別跌了摔了，再驚嚇著你母親�！�
  施云帆伸出三根手指，忙奶乎乎地道：“小姑姑，我走路仔細(xì)著呢，我三歲啦，走路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
  龔璇朝前拱的腰腹，不自覺朝后縮了縮，臉頰微熱。
  施窈好利的嘴！
  既嘲諷她挺肚耍威風(fēng)，又笑話她兒子不行禮，沒禮貌。
  施云帆緊緊盯著施窈拋上拋下的毽子，小腦袋揚(yáng)一下、低一下，眼珠子都快被鮮艷的雞毛毽子勾出來了，忍不住問：
  “小姑姑，這是什么東西？我從來沒玩過，能給我看看嗎？”
  施窈大大方方朝前一遞：“好啊，你過來，給你看看。這叫雞毛毽子。”
  施云帆掙開母親的手，小跑步跑上來，接了雞毛毽子，眼眸亮晶晶的：“好漂亮的羽毛�。”任业亩放襁�漂亮！”
  他那斗篷不知用什么珍貴的鳥的羽毛做的。施窈笑瞇瞇的，孩童真天真，但他娘的臉色估計(jì)不大好了。
  她一抬頭，果然，龔璇臉色僵硬，似乎甚覺丟臉。
  施云帆一個勁兒稱贊毽子漂亮，圓溜溜的眼里滿是渴望，希望小姑姑能把這個毽子送給他。
  他可太喜歡了！
  施窈心想，這么小的孩子都會拐著彎兒地討要東西了，不愧是大家族里不受寵的孩子。
  受寵的孩子，不等她使什么眼神，更不用她開口，自會有人送上。
  龔璇見不得兒子這個樣子，既怨怪施窈不識相，與小孩子計(jì)較，又覺得兒子不知貴賤，竟稀罕個雞毛毽子。
  正要叫走施云帆，施窈就開口了：“木香姐姐，去把我房里匣子里的雞毛毽子，挑幾個好看的出來�！�
  木香應(yīng)諾。
  施云帆知道，這是要送他了，高興得手舞足蹈，捧著雞毛毽子跑回母親身邊，不停地贊嘆雞毛真漂亮。
  龔璇緩了臉色，但沒忘記來的目的，上前幾步，來到施窈面前，語重心長道：“二妹妹，我也算是你的長嫂，有些話，旁人不好意思提，我卻不說不行，不說，便是放縱你，捧殺你。
  妹妹的性子該收一收了。珠珠養(yǎng)了好些日子的病，府里人小心翼翼，平常時候走路都不敢大聲，生怕攪擾了她靜養(yǎng)。你就住她隔壁，更該仔細(xì)些，收斂些，莫要遺人話柄，壞了名聲。
  女孩子呀，最最該愛惜的便是名聲。我聽說你這些日子不大跟柳華姑姑學(xué)規(guī)矩了？要我說，不該丟下，該好好再學(xué)一學(xué)，學(xué)進(jìn)骨子里——
  別覺得迂腐，老太太正在給你相看人家，外頭的夫人太太們還是喜歡更規(guī)矩些的姑娘做媳婦�！�
  言外之意，不守規(guī)矩，不恪守施家寵施明珠的規(guī)矩，名聲壞了，沒人要，嫁不出去。
  施窈呵呵了，這四嫂子崽兒懷的多了，底氣足了，管得也寬了。
  她摸摸施云帆的腦袋，笑嘻嘻道：“橫豎我們家名聲壞成這個樣子，哥哥坑殺妹妹，丈夫動手打妻子，嫂嫂們又是砸屋子，又是上吊，葛四妹妹嚇得大過年直喊退親。
  我的名聲早就壞啦！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唄，這不是有帆哥兒嗎？還有嫂嫂肚子里懷的這個。
  沒關(guān)系的，我可以在家當(dāng)一輩子老姑娘，老了以后讓侄兒們給我養(yǎng)老，反正我侄兒多啊，總少不了我一口飯吃。帆哥兒，姑姑老了，你可愿意孝順姑姑？”
  施云帆聽不大懂，但知道孝順的意思，抓著雞毛毽子，小雞啄米點(diǎn)頭：“愿意愿意，帆哥兒長大了孝順姑姑！”
  “乖孩子！”施窈就笑吟吟望著四嫂。
  龔璇：“……”
  做什么春秋大夢呢！
  她辛辛苦苦生養(yǎng)的兒子，長大了去孝順施窈？
  嫁出去！
  必須將她嫁出去！
  木香捧了只匣子出來，里頭裝了四個雞毛毽子，個個顏色鮮亮：“姑娘。”
  施云帆踮腳朝里看，圓溜溜的眼睛瞪大，發(fā)出一聲“啊”的驚嘆：“好漂亮呀！”
  施窈本不想為難他個小孩子，但龔璇是來替施明珠找她的晦氣的，她也不能做個任打任罵的受氣包，便將匣子合上，遞給龔璇的大丫鬟梔柔。
  眼看梔柔捧寶貝似的喜滋滋接了，施窈這才笑道：“不只四嫂偏疼大姐姐，我心里也是偏疼大姐姐的。
  既然四嫂子正在照看大姐姐，便勞您順手一帶，幫我將這幾個雞毛毽子送給她。等她病好了，我們一起踢毽子。
  四嫂子，你還有旁的事嗎？沒有的話，我就繼續(xù)踢毽子了，這回我們小聲點(diǎn)。說來，在房里悶了一個冬天，春天來了，正該活泛活泛筋骨�！�
  言畢，施窈拿走施云帆手里的雞毛毽子，喊上丫鬟們，離龔璇遠(yuǎn)遠(yuǎn)的，繼續(xù)踢毽子去了。
  剎那間，龔璇臉色鐵青，氣得嘴唇顫抖。
  正要拿一只雞毛毽子哄施云帆的梔柔，抱著匣子僵立在那兒。
  這，這二姑娘，好歹毒！
  偏心不是這么偏的�。�
  跟個無辜的小孩子過不去，有甚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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