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沉后，夜幕遮住繁華京都，躁動了一日的皇宮，也重歸寧靜。
　　當(dāng)齊平走入延禧宮內(nèi)，被宮女領(lǐng)入一座房間外，表情古怪地退下，附近可見范圍內(nèi)，所有宮娥，也都仿佛知趣地離開。
　　一時間，整個庭院都安靜下來。
　　古色古香的樓閣，紅木漆柱頂起回廊，千轉(zhuǎn)百折，一盞盞華美宮燈懸掛，擺成一長串。
　　美輪美奐。
　　前方的房屋關(guān)閉著，只是屋內(nèi)燈火透亮，窗紙，以及一個個窗格子都透出光來。
　　房間里傳出輕輕的水聲。
　　齊平皺眉，朗聲道：“貴妃娘娘，臣有事拜見。”
　　“嘩嘩”的水聲一頓，傳來一個酥魅入骨的聲音：
　　“齊爵爺請進(jìn)。”
　　不愧是風(fēng)姿不遜于皇后的貴妃，光聽聲尋常人身子都酥半邊……呵，若不是有底氣，我甚至懷疑你仙人跳我……齊平心中嘀咕。
　　略一思忖，笑了笑：“好。”
　　說罷，他邁步踩著臺階，雙手推開木門，邁步進(jìn)入，身后門扇自行閉合。
　　入眼處，是一張精致屏風(fēng)，其上，倒映出一個浴桶陰影，桶中有人沐浴。
　　屏風(fēng)頂端，搭著幾件小衣，嫩黃的肚兜等事物，令人心跳眼熱，不過對于見慣了網(wǎng)紅小姐姐的齊平來說，恩，脫敏了。
　　“本宮正沐浴，卻不想爵爺深夜來訪，未能出門相迎，還望勿怪。”胡貴妃嬌滴滴聲音傳來。
　　說著，屏風(fēng)上的影子還做出個掩口嬌笑的動作……很做作了屬于是。
　　齊平微笑道：
　　“娘娘哪里話，冒昧來訪，是本官失禮才對，另，白日里皇宮動蕩，驚擾娘娘，還要賠個不是。”
　　“哈，齊爵爺說話真好聽，比景帝惹人喜歡。”胡貴妃笑道。
　　說話功夫，她竟自浴桶中站起身。
　　屏風(fēng)上，一道近乎完美的身影呈現(xiàn)，繼而，一條柔滑修長，白蟒般的長腿跨出，探出屏風(fēng)邊角，腳尖翹起。
　　濕漉漉的腳丫白里透紅，踩在木質(zhì)地板上，還有水珠滾滾落下。
　　五根珠圓玉潤的腳趾用力，將整個人從屏風(fēng)后拉了出來，齊平垂頭，非禮勿視，胡貴妃赤條條，婀娜走到他身前，咯咯直笑：
　　“爵爺怎地低著頭。”
　　齊平說道：“娘娘確認(rèn)要臣看？”
　　“你有膽就看咯。”
　　齊平嘴角笑容擴(kuò)大，抬起頭來，眸子中透出淡金色的光芒，神隱境神識席卷。
　　剎那間，眼前女人褪去人形，化為一條身姿苗條，通體火紅，尾巴高舉的狐貍。
　　呔，妖精，吃俺老齊一棒！
　　“呀！”
　　胡貴妃花容失色，嗖的一下縮回去，齊平用神識將衣服拋給她，自顧自拉過凳子坐下，淡淡道：
　　“我找的不是你，我要見白尊。”
　　屏風(fēng)后沉默了片刻，一道光芒溢出。
　　繼而，身穿艷紅宮裙，瓜子臉美艷懾人，頭發(fā)濕漉漉的胡貴妃走出。
　　只是臉上卻沒了挑逗意味，只有威嚴(yán)：
　　“你又找本尊何事？”
　　嘿，女人變臉真快……齊平心中吐了個槽，暗自松了口氣。
　　果然，自己的判斷沒錯，胡貴妃與幽州城內(nèi)的白理理一樣，都是承載白尊降臨的“容器”。
　　如此說來，早在永和帝時期，胡貴妃就充當(dāng)著“聯(lián)姻”與“傳話筒”的角色。
　　鞏固兩族同盟？
　　齊平想起當(dāng)初“皇陵案”，自己偶然看破胡貴妃真身，卻被永和帝“警告”，如今一切都有了解釋。
　　是了，后世兩國外交，都互設(shè)大使館呢，白理理屬于交換生，胡貴妃才是“常駐大使”。
　　只是……常駐到了皇帝床上……
　　陳景知道這一點(diǎn)，故而幾次三番過來，本質(zhì)是想與妖族搭上線。
　　齊平念頭轉(zhuǎn)動，臉上露出謙卑笑容：
　　“如今陳氏皇族回歸正統(tǒng)，太子殿下不方便過來，我只好代為與國主見面，另外，上次國主提醒，也沒來得及答謝。”
　　呸……我信你個鬼，白尊嫌棄地瞥他，對這個“吞了自己分身”的人族大修士，本能討厭：
　　“呵，陳景被殺，才給了你機(jī)會，算你們運(yùn)氣好，竟這般便奪回皇位，只是你此刻見我，不怕本尊南下，破了北境防線？”
　　齊平笑容不改：“國主說笑了，若要破城，何必等到今日。”
　　白尊冷冷看著他。
　　齊平笑道：“至于今夜過來，也的確有一事相商。”
　　“哦？”
　　“此前盟約暫停，如今涼國一統(tǒng)，我想，重新締約。”齊平坦然道。
　　重新締約！
　　這一點(diǎn)，三個月前，妖國主動提過，卻是以苛刻屈辱的條件，被齊平阻斷。
　　三月后，齊平卻再次提議。
　　白尊微微揚(yáng)眉，好奇道：“你們答應(yīng)割讓兩州之地了？”
　　齊平笑容不改：
　　“白尊真會說笑，此一時彼一時，如今締約，自然是與太祖皇帝昔年條款相同。”
　　白尊“呵”了一聲，似笑非笑：
　　“你瘋了，還是覺得我瘋了？或者，是覺得一個金帳王庭不夠？”
　　威脅之意，溢于言表。
　　然而，齊平卻收斂了笑容，正色道：
　　“國主，我這個人不喜歡試探拉扯，相信您也不喜。我們不如省去這些，直入正題，胡貴妃肯見我，應(yīng)該不是她自己的意思吧，想來您早有叮囑。晚輩知曉您無意南下，便不要說這些威脅的話了。”
　　白尊眼神驟然銳利。
　　齊平坦然平視……在雪原，乃至幽州，他的確忌憚白尊，但如今都回了京都，底氣也硬了許多。
　　下午與首座攀談，齊平回來后復(fù)盤分析，發(fā)覺首座其實(shí)給出了不少暗示。
　　最關(guān)鍵的，便是點(diǎn)出各大強(qiáng)者的“本質(zhì)訴求”。
　　這看似意義不大，實(shí)則，卻為齊平撥開迷霧，直指真相。
　　就像在牌桌上，若能看清對手的底牌，心中的底線，應(yīng)對起來便容易太多。
　　白尊即將涅槃，所以在這個節(jié)骨眼下，絕對不想?yún)⑴c國戰(zhàn)，這是對方的根本訴求。
　　以往，齊平不確定妖族態(tài)度，時刻要提防對方南下，可既已看破白尊心理底線，就可以大膽些。
　　“你倒自信，就篤定本尊無意南下？”白尊冷笑。
　　齊平溫和笑道：
　　“您若有意出售，我困在雪神廟那兩月，便動手了。
　　當(dāng)然，這只是其一，更明顯的是佘先生……這位鷹派領(lǐng)袖之一，乃妖國兵法大家，國主若要動兵，豈會任憑他被我捉拿？不為所動？
　　甚至，借助晚輩之手，打壓鷹派？”
　　他沒提涅槃的事，只提了這兩件。
　　白尊沉默。
　　齊平繼續(xù)道：
　　“國主愛惜子民，不忍其喪生于戰(zhàn)火，其實(shí)妖國子民南下好處不大，妖族喜好自由，不擅創(chuàng)造、生產(chǎn)，更不擅統(tǒng)御。
　　所謂南下，除了一些舊怨，無非是為些涼國物產(chǎn)。
　　若國主愿締盟約，北境商路大開，不必動刀兵，也可以達(dá)成目的，此等，與蠻族貪圖中原富庶，意圖統(tǒng)治迥然不同……”
　　他侃侃而談，條分縷析，站在妖國立場，分析利弊。
　　白尊靜默不語。
　　齊平見狀，又道：
　　“國主忌憚的，無非是毗鄰的盟友太強(qiáng)，可眼下，陳景已死，太子年幼，半年來，涼國兩更其主，各地動蕩，又逢外敵，已是自顧不暇，禪宗助陳景奪位，之后必將逐出京都……”
　　白尊揚(yáng)眉，道：
　　“你們要驅(qū)逐禪宗？在這個時候？”
　　“當(dāng)然不是，”齊平未做隱瞞，坦然回答，
　　“如今大敵當(dāng)前，禪祖有意傳教，涼國是唯一的選擇，這個時候，合則兩利，分則兩弊，我會借助對方的力量，也會付出一定代價。
　　但……無論從任何角度，這都是暫時的，太子的立場決定，禪宗絕對不會是長久的朋友。”
　　在禪宗這點(diǎn)上，齊平?jīng)]有說謊，而是坦言。
　　如今局面，他們不可能在這時驅(qū)逐禪宗，甚至，齊平已經(jīng)做好了“妥協(xié)”的必要。
　　正所謂，政治是妥協(xié)的藝術(shù)，他若只是仗劍江湖的修士，武夫，自然無須在意。
　　但他不是。
　　禪祖必須要傳教，這是底線，但未必需要吞掉整個涼國，并且，傳播信仰本身，并非皇室忌憚。
　　皇室所擔(dān)心的，是禪宗信徒聚眾，從而干涉。
　　但這種長遠(yuǎn)的矛盾，與當(dāng)下的滅國之災(zāi)相比，孰重孰輕，一目了然。
　　同時，因?yàn)槎U宗的參與，才間接導(dǎo)致永和帝身死，從立場上，又?jǐn)嘟^了太子徹底接納禪宗的可能。
　　齊平說這些，是在分析利弊，幫白尊打消顧慮。
　　或者，更直白些，就是在遞臺階：
　　既然你也不想開啟國戰(zhàn)，那大家還當(dāng)盟友不好嗎。
　　白尊沉吟片刻，眼神稍顯柔和，說道：
　　“締結(jié)盟約，也非不可，但……細(xì)節(jié)上，要有改變，而且，本尊只保證不舉兵南下，但也不會插手涼國與蠻族之戰(zhàn)。”
　　成了……齊平袖管中的手猛地一握，懸著的一顆心放下。
　　賭對了！
　　正如首座暗示的那樣，白尊并無決心，便可以談。
　　而只要妖國不動，那威武大公就可以適當(dāng)抽調(diào)兵力，全力應(yīng)對西疆戰(zhàn)事。
　　當(dāng)然，若只是口頭約定效力不大，可兩國締約，其實(shí)是有一套“超凡流程”的。
　　有點(diǎn)類似于“天道契約”，一旦達(dá)成，任何一方違反，都會受到一定的天道反噬。
　　所以，白尊松口，意義重大。
　　拉住這個盟友，后天大朝會，也多了籌碼。
　　“一言為定！”齊平笑容燦爛，“晚輩會轉(zhuǎn)述殿下。”
　　白尊看了他一眼，冷笑一聲，倏然離去，懶得與他再交談。
　　附身的“胡貴妃”嚶嚀一聲，恢復(fù)意識，只覺身子骨乏力，腳軟如蝦，“哎呦”一聲跌倒。
　　齊平下意識扶住，只覺軟玉在懷，胡貴妃眼眸轉(zhuǎn)動，剎那間明白方才發(fā)生了什么，卻也不意外，而是順手環(huán)住齊平脖頸。
　　整個人貼近了，幾乎黏在他身上，吐氣如蘭：
　　“齊爵爺，提前恭喜了。”
　　齊平微笑：“日后還要麻煩娘娘。”
　　他指的是對方“駐后宮大使”的身份。
　　胡貴妃勾人的眸子一轉(zhuǎn)，身上衣衫片片紛落，膩聲道：
　　“這個嘛，還要看你的誠意了，按規(guī)矩，結(jié)盟后，本宮便要替國聯(lián)姻了，那太子是個女娃，想來是齊爵爺替代了。”
　　齊平正色道：“娘娘請自重。獸、人是會被404的。”
　　胡貴妃小臉茫然，沒聽懂。
　　……
　　“齊爵爺入了寢宮？”
　　門外，青石板路面倒映出宮燈橙黃的光輝，長公主永寧顰起秀眉，確認(rèn)般問道。
　　那宮女點(diǎn)頭：“是……齊爵爺求見，娘娘便見了。”
　　“他來做什么？”永寧問。
　　宮女搖頭；“奴婢不知。”
　　永寧沒吭聲，她身旁的女官眼神一下復(fù)雜起來，胡貴妃的身份，她們是不清楚的。
　　永寧整個下午都在跑勛貴的關(guān)系，想為后天大朝會，太子登基爭取政治籌碼。
　　天黑后興沖沖回來與齊平邀功。
　　結(jié)果抵達(dá)乾清宮后，得知齊平驅(qū)車來了延禧宮。
　　一個外臣……在政變成功當(dāng)日，跑到皇帝后宮里，最美艷受寵的妃子寢宮里拜見……這怎么聽，都怪怪的。
　　“胡貴妃……”永寧銀牙緊咬，對其深刻鄙夷，連續(xù)當(dāng)了自己兩個兄弟的妃子，如今又……
　　還有齊平，果然全天下男子都不例外么？
　　“殿下……要不，奴婢進(jìn)去問……”宮女小心翼翼試探。
　　“不用了。”永寧冷淡道，“本宮在這等一陣就好。”
　　她邁步返回車廂，也不走，就在這干等起來，兩只纖巧細(xì)長的手攥著裙子，面無表情。
　　等了好一陣，都沒見人出來，不由眼圈一紅，默默地抱住自己，將上半身埋在雙腿間。
　　雙肩抽動。
　　這時候，一個略顯驚訝的聲音響起：“殿下？您怎么來了？”
　　永寧一滯，抬起頭，就看到車窗外，齊平一臉好奇。
　　“哼。”永寧撇開頭去，冷淡道：“回宮。”
　　“是。”車夫駕車。
　　齊平眨眨眼，然后腳尖一點(diǎn)，掀開厚厚的車簾，鉆進(jìn)了車廂。
　　侍衛(wèi)與隨行宮女們就聽到車廂內(nèi)傳來一陣呵斥聲，伴隨輕微掙扎，然后歸于平靜。
　　“你們什么都沒看到，知道了嗎？”貼身女官冷聲道。
　　侍衛(wèi)與宮娥眼觀鼻，鼻觀心：
　　“知道。”
　　轆轆聲里，車輦漸行漸遠(yuǎn)。
　　……
　　這個夜晚，無論是皇宮，還是整個京都，都不平靜。
　　各大衙門徹夜通明，皇城大門車馬進(jìn)進(jìn)出出，一整夜都未停息。
　　城中，上百萬京都民眾們?nèi)耘f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各種版本的流言在坊間流傳，一夜間分裂出數(shù)十個版本。
　　翌日，天蒙蒙亮?xí)r。
　　朝廷報社下屬最大的印書館內(nèi)，燈火徹底未熄，密密麻麻的工人忙碌整夜，寬敞的空間內(nèi)，“流水線”般的刻印機(jī)器運(yùn)轉(zhuǎn)。
　　一捆又一捆，新鮮出爐的報紙，帶著油墨的香氣，被伙計們堆滿了倉庫。
　　“太傅，您看如何？”
　　傅主編打著哈欠走來，將一份嶄新的報紙遞給后者。
　　一夜未眠的云老略顯疲態(tài)，先是在銅盆里用冷水洗了把臉，這才接過細(xì)看。
　　同時，聽旁邊，披著坎肩，剛來到這里的林妙妙匯報京都輿情：
　　“如今市井中流言四起，各種說法繁多，有說昨日是妖蠻偽裝了東家進(jìn)城，散播流言。”
　　“有說是逆賊謀反……”
　　“總體上，還是傾向于景隆朝廷居多。”
　　云老冷笑一聲，并不意外：
　　“陳景用報紙宣揚(yáng)了大半年，齊平雖搞出幾次動靜，但聲量都太小，民眾們不知真相，被陳景蒙蔽很正常。”
　　頓了頓，老人將報紙?jiān)谧腊干弦慌模�望著工坊大門口，那滲透進(jìn)來的天光，一字一頓：
　　“但，是時候真相大白于天下了。”
　　“時辰已到，開門，賣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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