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才下了一場小雪，初春的陽光照拂在雪地里朦朦朧朧的。

        天才蒙亮，東廂的丫鬟已經有條不紊的備好了水盆，毛巾，蘸了細鹽的柳條候在床邊。

        帶頭的李媽媽輕手輕腳地掀開簾子，“寶玉，該起了。”

        床上拱著一團在被子里頭，這會正左翻右滾，聽到李媽媽的話，從被子里露出個腦袋瓜子，頭發亂得炸成一團。

        賈寶玉吸溜了兩下，嘆氣對李媽媽說，“天太冷了，不想進學。”

        李媽媽聞言，上前虛摟著人，“好哥兒，那便不去了，天冷得很，一日不去也不防事，打發人去學里頭說一聲就是了。”

        賈寶玉很心動，但一想到這個家的將來，他嘆了口氣，“媽媽，你不能縱著我，我會不思上進的。”

        五歲的人兒說老成的話，在大人眼里是可愛的。

        李媽媽眼里滿是笑意的替賈寶玉更換衣物，“哥兒教訓得是極。”

        賈寶玉一看就知道她沒把自己的話放心上，上行下效，上頭主子看重，下頭的人只會更加縱容。

        他也不在意，洗漱后就跑到主院里給賈母請安去了。

        賈母才醒，聽到賈寶玉來請安，忙讓人把他帶進來。

        “給老祖宗請安。”

        賈母看著賈寶玉，眼里滿是疼惜，“哎，我的兒，天還冷得很，怎么起得這般早。鴛鴦，快把寶玉抱來。”

        站在一旁的鴛鴦脆生生的應了，就要去把賈寶玉抱起。

        賈寶玉不想被人抱，干脆快走了幾步，趴到賈母膝蓋上，“老祖宗，我長大了，不需要人抱。”

        賈母摸了摸他的腦袋，“是，寶玉長大了。”

        又捏了捏衣物，皺眉問，“李媽媽呢，怎么今兒給寶玉穿得這般少。”

        賈寶玉不覺得自己穿著少，待會出門還得披件氅，暖著呢。

        他伸手握住賈母的手，“我自己不穿的，每回穿多了，在學里熱得很。”

        賈母聽了，摟著賈寶玉，“我的兒，熱了只讓底下的人備著衣裳回頭換就是了，如今春寒，別凍著才是正經的。”

        說罷，到底還是讓人又去取了件襖子讓賈寶玉添上才作罷。

        等兩人都收拾妥當了，鴛鴦才問，“老祖宗，今兒早飯擺哪？”

        自從天冷后，賈寶玉的飯食就被賈母挪到跟前和自己一塊用。

        聽到要擺飯，賈寶玉也不偎在賈母懷里了，直起身就要離開。

        老人家畏寒，又心疼底下的小輩，早早就吩咐了下去，就只留膝下養著的賈寶玉在跟前，又擔心冷著人，總愛拘著賈寶玉到日頭出來，才放人去進學。

        賈寶玉知道賈母是疼自己，整個冬日都這么過來了。

        只是眼瞧著今兒是開春后頭遭進學，不愿遲到，因而他連忙說，“老祖宗，我要去進學了。”

        賈母果然不愿放人，只說，“這會兒還早呢，哪里就這么急，連早飯也不用了。”

        賈寶玉笑著說道，“知道老祖宗疼我，可是孫兒年前跟人說了，今兒開始必早去，若沒能去成，便算輸了，孫兒不想輸。”

        賈母見狀，只當是小兒家家的好勝心強，輕戳了戳賈寶玉額頭，“淘氣。”

        又讓人去撿了兩個筍丁肉餡的白面包子并一掘四色餃子去，對賈寶玉說道，“去吧，今兒下學可早些回來，你史家妹妹今兒來。”

        賈寶玉聽了，點頭應下，就帶著小廝往家學去了。

        賈家的家學是賈代儒管著，只是他向來治學不嚴，多是午后才上課，旁的時候只讓學生自學，對別的規矩也并不多管。

        這會不過卯時過半，家學除了賈寶玉，再無人來。

        賈寶玉站在門口等著，時不時往路上看兩眼。

        他沒騙賈母，是真的跟學里的學生們約了，看誰今天第一個到。

        在賈寶玉候在那時，茗煙已經進到屋里，手腳麻溜的替主子收拾好桌椅，將食盒中溫熱著的包子和餃子擺上，“二爺，別站那等著了，快來用飯吧。”

        賈寶玉又站了一會，才在茗煙的催促下進屋。

        “都這點了，怎么一個人也沒來。”

        茗煙心直口快，對上賈寶玉單純的目光，無奈的說，“二爺，這天冷著呢，學里的各位爺都是在家嬌慣的，哪肯這么早來學里自學，也就你實誠。要小的說，便是你在老太太屋頭用了飯再來，也是頭一個，何苦餓著肚子跑來。”

        賈寶玉揀了個包子三兩口解決了，才緩了口氣，抿一口茶，“你小子，我不過說一句，你話倒是多得很。”

        “咕嚕…”

        賈寶玉看向茗煙的肚子，又抬頭看了人一眼，笑道，“我說呢，你小子，感情是因自個兒沒用飯餓著，所以才這般多話。”

        茗煙臉瞬間紅了，對著賈寶玉告罪，“二爺，小的……小的不是故意的，今兒起晚了……沒用上飯。”

        茗煙也才是個半大小子，大早上起來到現在還空著肚子，哪能控制住。

        賈寶玉也能理解，只是笑說了兩句，就將剩下的一個包子遞給茗煙，“拿去，先墊一墊。”

        茗煙笑開了眼，接過包子，謝了賈寶玉后自去找一個角落蹲著。

        賈寶玉將早飯解決了，把碟子都收進食盒里頭，便拿出書來讀。

        從三歲起到去年大姐姐進宮前，就一直跟著讀三百千和一些詩集開蒙，等大姐姐進宮后，他這才在父親的命令下開始進家學讀四書。

        未學四書五經前，賈寶玉一向覺得這些書是洪水猛獸，如今熟讀后倒是覺出一些趣味了，但他依然不耐煩讀這些。

        為了能早些擺脫這些書，賈寶玉小小的腦袋瓜子里裝著一個偉大的目標：在二十歲前做官。

        一整個上午，家學里就只有賈寶玉的讀書聲環繞。

        等將四書都讀了一遍，又拿出會背的兩本背了一遍，默了一遍，才拿出雜學津津有味的鉆研。

        快到響午時，賈寶玉將書合上，想著先回府里用飯，午后再來上課。

        “茗煙，茗煙。”

        賈寶玉朝屋外喊了兩聲，不見人，他皺了皺眉，“這小子，跑哪去了。”

        他放下書，走到屋外，又喊了兩聲。

        “爺，二爺，我來了。”

        茗煙一身薄汗的跑來，氣喘吁吁的。

        賈寶玉不解問，“你這是打哪來，怎么一身汗。”

        茗煙擦了擦額頭的汗，對賈寶玉說，“先頭璉二爺跟前的興兒來找。”

        “興兒？可是璉二哥有什么事要幫忙的，若是有事要你做，你自去做，打發個人來同我說就是了，左右我也是讀書，無甚事。”

        他話音剛落，院外就傳來了賈璉的聲音，“瞧寶玉你這話說的，哥哥難不成還缺那么個人用了。”

        賈寶玉探身看去，賈璉穿著一身新做的襖子，也沒披氅，正拿著把扇子倚在門邊上慢悠悠的晃著。

        那模樣，賈寶玉看著都覺得冷。

        他指了指扇子，笑道，“璉二哥雅興，不冷嘛？”

        賈璉搖扇子的手一頓，隨即收起扇子大步走到賈寶玉跟前，用扇子輕敲了一下賈寶玉的腦袋，“上幾日學可了不得，倒還打趣起你哥哥來了。”

        賈寶玉抱住頭，“嘶”了一聲。

        這一下子唬得茗煙眼淚汪汪，看著賈寶玉的額頭不知所措，“璉二爺，這可不能亂敲，出了事，小子得被扒層皮。”

        這話一說，倒是讓賈璉站在那尷尬得很。

        賈寶玉對此很無奈，又有些羞，他瞪了茗煙一眼，“璉二哥這是同我鬧著玩的，又沒使什么勁，你哭什么，哪里就那么容易出事，我又不是豆腐做的。”

        “他也是老祖宗交代要看好你，護主是好事。”賈璉又抬手摸了摸賈寶玉被敲出紅印子的那一塊地方，“也沒用多大勁，怎的還紅了。”

        賈寶玉任他摸完，才問，“璉二哥這是特意來找我的，是有什么事？”

        這算是問到點子上了，賈璉隨意扒拉開一張椅子坐下，“聽這小子說，你學了一上午，虧你坐得住。哥哥今兒心情好，帶你出門玩如何？”

        賈寶玉先是一喜，隨即又有些狐疑，“璉二哥說真的？”

        “什么真不真的，騙你作甚。”賈璉一副指點江山的樣子，“讓茗煙這小子把東西給你收拾帶回去，再跟老太太告知一聲就是了。”

        賈寶玉：“……”

        就是因為這樣，他才懷疑啊。

        他有記憶以來，出門身邊肯定有長輩，直到去年才開始見親戚。

        老祖宗和太太對他的關心程度隨著時間發展，是越來越著緊了。

        知道賈璉這一出并沒有得到允許后，賈寶玉臉上滿是失望，“璉二哥，老祖宗和太太是不會同意的。”

        上頭不同意，那些門子肯定不放他們出去。

        賈璉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看了他一眼，“咱們直接從家學后門出去，誰知道呢。”

        賈寶玉愣了愣，眼睛亮了。

        “可家學這邊，我不能逃學。”賈寶玉想到了什么，表情又有些失落，“我要是逃學被老爺知道了，老爺準揍我。璉二哥的好意，弟弟心領了，還是算了吧。”

        賈璉一挑眉，按著賈寶玉的腦袋，“怎么，你璉二哥辦事什么時候差過。你這算什么，著人去請個假，自領多一倍的課業，讓夫子別告你老爺那不就得了。”

        賈寶玉：“……”

        哪個學生愿意為了去玩，多領課業的。他是年紀小，又不是腦子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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