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醫起身對著賈政一拱手，“政老爺無需擔心，珠大公子不過是一時氣厥，再加本就神思疲憊，腎水欠缺，又有些常年弱癥。此次病癥來勢洶洶，好在珠大公子今年來身體不錯，撐至此，待過上些會，自然醒來，再配著方開的藥方吃上五日，便無事了。只這些日子，切忌勞費心神。”

        賈政這才連連謝了王太醫，又跟著送了王太醫出門。

        賈母眾人待王太醫出去后，才齊齊走進屏風后，也不擠著，只各自看了一眼賈珠。

        賈母和王夫人在床頭床尾各自坐著，又說了會話，見賈珠此時氣色還算不錯，王熙鳳和讓李紈也跟著勸說賈珠既無事，讓二人回去等著就是，不必在這守著。

        賈母和王夫人這才攜王熙鳳要回去，又囑咐了李紈必得好生照顧。

        賈寶玉聽不懂王太醫的話，但賈珠性命無礙，他聽懂了。

        王太醫一走，他就快步上前趴在床上，雙手握住賈珠的手，眼都不眨。

        賈母和王夫人臨走要讓他也回去。

        賈寶玉只搖頭，不愿走。

        “寶玉聽話，先回去，待你大哥哥醒了，你再過來看他也一樣的。你在這，可不還得你大嫂嫂照看你？”賈母上前拉住賈寶玉的胳膊。

        “我等大哥醒來再回去。”

        賈寶玉很堅決。

        賈珠沒醒來前，或者說沒好起來前，他都怕出意外。

        “寶玉兄弟的玉還放這呢，既他要等珠大爺醒來，便由他在這吧。”王熙鳳挽著王夫人的胳膊，見狀，對賈母道。

        賈寶玉也說：“老祖宗，我就在這呆著，不會打擾大嫂的。”

        賈母聽了這話，只好由他去了。

        待賈母和王夫人眾人走后，李紈見賈寶玉一直趴在那，看著都有些累得慌。

        她拍了拍賈寶玉的肩膀，對賈寶玉說，“寶玉，你床去，這樣累得很，別這么趴著。”

        賈寶玉三兩下脫了鞋，爬上去，在床尾抱腿坐著，還轉頭看了一眼李紈，似是在問自己這樣行不行。

        李紈輕輕笑了笑，對賈寶玉道：“這樣也成，我去瞧瞧大爺的藥，你在這看著大爺可行？”

        賈寶玉點了點頭。

        待李紈出去后，賈寶玉略坐了會，又忍不住挪上前一些，握住了賈珠的手，喏喏的喊了一聲：“……大哥。”

        那段記憶就像是話本里主人公的機緣，他得到之后，也確實愿意學習了，在長輩眼里他該是上進的。

        可有賈珠在，他總覺得問題也沒那段記憶說得嚴重。

        賈珠沒像記憶里說的那樣病逝了，賈母等人雖寵他，但也不慣著。

        賈家雖然有諸多弊端，但整體還是欣欣向榮的。

        然后，賈珠突然就急病了。

        這讓賈寶玉不由的想，是不是不管自己做了多少改變，等到那段記憶里的歲數，等林家表妹和薛家表姐來了，一切都會像記憶里那樣發展嘛？

        他呆愣在那，看著賈珠發呆。

        從表面看來，賈寶玉宛如癡了。

        李紈進來看到，人都要傻了。

        這什么情況，她就出去看個藥的功夫，咋小叔子人就癡了。

        她著急忙慌的上前，先看了賈珠，看著無大礙，又忙搖了搖賈寶玉，“寶玉，寶玉。”

        賈寶玉被她晃回神，迎上李紈急切的目光，忙說，“大嫂子，我沒事。”

        李紈這才松了口氣，逐又問，“寶玉方才在想什么？”

        賈寶玉沒有回答。

        李紈也不強求回答，自去搬了張椅子坐在床邊。

        一時，臨澤居也靜了下來。

        賈珠是在傍晚時醒來的。

        他睜開眼后，呼吸間胸腔還有些隱隱作痛。

        李紈正用下巴撐著，在床邊腳踏上打盹。

        賈珠眼中劃過些許暖意，抬手就要摸一摸李紈的臉。

        “大哥，你醒了。”

        聲音從床尾傳來，大晚上的燭火不亮，賈珠差點被這突然傳來的聲音嚇得直接去世。

        他看向賈寶玉，沙啞著聲問：“……寶玉，你怎么在這？”

        “大爺，你醒了！”李紈驚醒過來，看到賈珠醒過來，高興極了。

        又聽賈珠這個問題，她邊起身攙扶賈珠坐起來，邊道，“寶玉記掛你，不愿回去，只說要等你醒來再說。”

        說著，她又想起了什么，給賈珠用枕頭靠著后，又趕忙將通靈寶玉從床褥下拿起，要給寶玉帶上，“寶玉，你大哥無事了，快把這玉帶回。”

        賈珠看到這，伸手將李紈手上的通靈寶玉拿了過來，親手給賈寶玉帶上。

        賈寶玉乖乖的任賈珠替自己帶好通靈寶玉，總算是忍不住了，上前抱住了賈珠，聲音有些悶悶的，“大哥，我好擔心你。”

        李紈見狀，和賈珠對視了一眼，也別過頭。

        她抹了抹眼淚，直接出了屋子。

        李紈今日在看到賈珠被抬回府后，就一直強忍著，讓自己撐住。

        賈珠這樣，她若是倒下了還怎么照顧賈珠。

        現在賈珠醒了，她卸了些擔憂，總算是忍不住了。

        賈珠看著妻子出去，才收回目光，拍了拍賈寶玉的肩膀，“哭了？”

        “沒哭。”

        賈寶玉收緊了些力道，然后又很快松開了。

        他低著頭倒騰著腿爬下床，自個把鞋穿好，飛快地說，“大哥醒了，我也回去了，明日還要上學的。”

        賈珠看著人走了幾步，才開口，“今兒就在這歇吧，這么晚了回去，折騰得很。”

        賈寶玉沒回頭，抬手將臉上的淚水胡亂抹了一把，才道，“聽大哥的，那我先去歇息了。”

        “好。”

        ……

        一連幾日，賈寶玉只要下學了就往臨澤居跑，甚至讓襲人和晴雯將自己的東西搬了大半來，儼然一副要在臨澤居住上一段時間的樣子。

        盯著賈珠吃藥的架勢，他比誰都嚴格。但凡賈珠露出想要讀書的意思，他就憋出一泡淚水，就這么盯著賈珠，再問上一句“大哥這是想讓我們再擔驚受怕嘛？”

        賈母和王夫人派人來詢問病情，他連賈珠今日說了多少話，動彈了幾下都說得明明白白的。

        這讓賈珠感覺壓力很大，潛意識下配合了不少。

        賈寶玉讓他曬曬太陽，這幾日不準讀書做功課，他也默默的聽了。

        這讓李紈對賈寶玉的住下表現極為熱烈。

        她覺得有賈寶玉在，賈珠肯老實養病，自己輕松了不少。

        否則管家和帶孩子之余，還得不斷盯著賈珠養病，等賈珠病好，恐怕她得累趴下。

        等賈珠藥吃完了，病也好得差不多了，賈寶玉才去問賈珠這次的生病是怎么回事。

        賈珠正在看賈寶玉的課業，聽到這個問題，有些許怔愣，隨后眼神冷了下來。

        “無什么事，只是遇上了一個滿嘴說昏話的。我讓人把他打了一頓，只是到底一時氣上頭，那幾日又染了風寒，本就有些不適，才昏過去了。”

        能把賈珠氣到這個地步，賈寶玉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昏話，于是又問了。

        賈珠本來不想說，但對上賈寶玉的眼神，心思一轉，“那人說，我不該還活著，二房該只有你一個嫡子，又說什么都得死，他要把咱們府里的姑娘們都救出來。”

        賈珠沒把話說全。

        那人不止說了這些，他似乎十分了解賈家，包括四王八公都挺了解的，就連許多賈珠不知道的事也說了。

        賈珠這幾日派人去打聽了一番，居然十有八九是準的。

        他知道自己弟弟來頭不凡，這兩日又聽妻子說了，賈寶玉讓賈母去請馬道婆以及要把通靈寶玉放他床上的事。

        所以，雖然知道那人的話，不能信。但也有些揣測，莫不是自己弟弟真的神仙下凡歷劫，要讓他體驗什么人間疾苦，所以他身邊的人都得死。

        只是這念頭才出來，賈珠又很快否掉了，覺得自己的揣測十分不應該。

        他怎么能因為旁人的胡說，去揣測自己的弟弟。

        賈家下人眾多，家法不嚴，嘴碎之人太多了，就連姑娘們的名都被拿來說道過，外人知曉什么旁的，實在是太正常了。

        賈寶玉聽到這話，想到了那個異世魂魄，再加上賈珠差點病逝，情緒一下子激動了，“這樣昏說的話，居然咒人死，大哥你怎么只打一頓，該把人打死！”

        賈珠聽他這么說，又想到自己的揣測，也覺得自己只把人打一頓，實在下手輕了。

        “你說得對，只是那人亦是勛貴之家子弟，哪怕是平民，恐怕你前腳把人打死，明兒就有御史彈劾大伯和父親。”賈珠摸了摸賈寶玉的腦袋，教他一些處事方法，“咱們是榮公的嫡孫，光這一頭銜，在外處事多少人盯著，你往后出門在外也得仔細謹慎。”

        賈珠說完，都覺得有些憋屈。

        被人說到這份上，居然只能就這么算了。

        賈寶玉撇了撇嘴，隨后又眼睛一亮，對賈珠道：“大哥，那人是在咒祖父后輩死絕。祖父功勞赫赫，咱們為什么要輕易放過他，咱們可以直接去報官，讓圣上裁決啊！”

        賈珠：“……有道理。”

        看著賈寶玉，賈珠眼神有些復雜。

        說實在的，在京城一磚頭砸下來，七八個的王親貴族，每日紛爭口角多得是，要都像賈寶玉這么想，恐怕圣上一整天得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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