鴛鴦替賈母梳頭的時候，想到賈寶玉堆的那一堆看不出是什么的雪球，委婉地對賈母說道，“寶二爺如今課業上沒那么拼了，一個人只瞧著倒是有些不得趣兒。”

        賈母聽到這話，睜開眼睛，從鏡中看向鴛鴦，“他是一向淘氣的，便是去年讀書這般忙，也能隔三差五的煩著家中兄弟姐妹，你倒是也能說出這話，他現下在做什么呢。”

        鴛鴦手上動作不停，只眼中帶笑，對上賈母的目光，“不是奴婢混說，方才從水房拿水，經過廊下時，還見寶二爺在廊下，一個人巴巴的玩著雪。”

        “寶玉是個胡鬧的，眼下雖暖和些，但也不能去巴巴的大早上玩雪。”

        賈母皺眉，問道，“他怎只一個人，襲人和晴雯呢？”

        又對旁邊正整理床褥的麝月道，“你去外頭說一聲，讓寶玉莫再玩了。”

        “昨夜正是襲人當值，想來是下值歇去了。瞧寶二爺狐裘里束了襻膊，想來是晴雯給披上的狐裘。”

        看出賈母有些急，鴛鴦手腳利索的加快速度，給賈母梳好頭，便扶著她出了屋子。

        才一打門簾，就有一陣風往臉上呼嘯。

        麝月正站那，勸著賈寶玉回屋，賈寶玉不樂意，兩人正你一句我一句的極限拉扯。

        賈母出來時，正巧就聽見了賈寶玉的話。

        “我這手冰著是因碰了雪，身上熱乎得很，我又不是三歲小兒了，難不成還會讓自己凍著。麝月你怎的比李媽媽還煩。”

        這話說得理直氣壯，還順帶讓麝月氣著。

        在榮禧堂，麝月可是出了名的，賈母身邊就數她不愛多話。

        而李媽媽，也是賈寶玉屋里公認嘴碎的。

        這會賈寶玉說人小姑娘比李媽媽還煩，可不把人給氣著了。

        賈母聽得好笑，就要上前笑罵兩句。

        鴛鴦攔住了賈母，又讓小丫鬟拿了件灰鼠大氅來，給賈母披上后，這才跟著賈母走上前。

        “寶玉，莫淘氣。”

        賈寶玉抬頭，見是賈母，忙放下手里的雪球，將賈母拉過來，“老祖宗，你看我這一排鴨子，有沒有覺得甚是可愛。”

        賈母不覺得那些鴨子甚是可愛，倒是覺得賈寶玉這模樣有些可愛。

        “是了，很可愛。快進屋去，怎地這般淘氣。我讓麝月來喊你，你倒是還挺有理的。”

        賈寶玉咧嘴笑了笑，跟著賈母進屋了。

        “廊下有熏籠，我又穿了狐裘，凍不著的。”

        賈母擺了擺手，讓人可以去準備早飯，拉賈寶玉坐下，才又問，“不是說要歇一段時間，既不讀書，起這般早做什么。”

        “習慣了。”賈寶玉頭歪在賈母腿上，看著丫鬟們有條不紊的忙著，“雖說歇一段時間，也不是完全不讀書了，宮里傳旨的公公不是說下月初八是好日子，五皇子要在那日進學，屆時上書房的先生是要考教功課的。”

        他說得輕松，絲毫不緊張。

        “是了，只你也記著一點。”

        賈母拍了拍賈寶玉的腦袋，讓他起來，看著他說道，“做了五皇子的伴讀，你便要以五皇子為主，五皇子的功課自然在伴讀之上，寶玉可明白？”

        賈寶玉點了點頭。

        就是藏拙，有什么可不明白的。

        賈母見他點頭，便不再說別的了，正巧飯擺好了，祖孫倆自去用飯。

        等賈寶玉帶著晴雯跑去王夫人院里后，賈母歪在塌上，半瞇著眼在那看書，一旁的丫鬟們小心的伺候著。

        “鴛鴦……”

        鴛鴦上前，低聲問，“老太太，可是有什么吩咐的？”

        “昨兒，揚州來的信，你再拿來我瞧瞧。”

        頓了頓，賈母又補充道，“再拿筆墨來，我與封回信。”

        前兩日，揚州一連來了兩封信，第一封就說的是賈敏病重，要京中娘家打發人去瞧瞧，話里話外的都是賈敏要不行了。

        這個內容險些沒讓賈母看得撅過去。

        好在第二封加急的信來，說是賈敏病情有些好轉，只是還是要榮國府派人前來，這次則是因為希望榮國府能接賈敏到京中養病。

        賈母拖到今日，總算是想好了，決定要派人過去。

        這也是因為賈寶玉方才提到五皇子，賈母突然想到了上回聊起賈敏后，說的那些事，把其中的關竅想通了。

        賈敏的急病，是在人為。

        這是給林如海的警告。

        想來上回去的那封信，多少讓林如海有了提防，所以賈敏才沒有直接一病而亡，有了迂回緩和之地。

        這兩日她一直在想。

        榮寧二府當初在當家人的帶領下，是妥妥的保皇黨。再之后，又在太上皇的示意下，親近先太子，在外頭人的眼里，便貼上了先太子的標簽。

        雖說如今的圣上登基，放過了賈家，但賈赦的嫡妻娘家確是被貶了。

        那個大兒媳在孕后期得到這個消息，更是心情激蕩下，直接難產一尸兩命了。

        大兒媳向來康健，賈母總覺得這難產有些蹊蹺，更甚大兒媳臨去前見到她，嘴里反復說的那句話……

        她怕賈敏的死，是皇上要開始清算賈家。哪怕她自己都恨不得長翅膀，飛去揚州看看女兒，也拖了兩日不敢派人去，而是等著賈府的老爺們想一想接賈敏回京，會不會有什么影響。

        她如今是賈府的老封君，賈府的大事都有她的意見在，可以說在賈府她是“大權在握”。

        越是這樣，她反而做決定要謹慎些，尤其是涉及到皇家和官場上的事。

        今兒聽到賈寶玉提及五皇子，她才猛然反應過來。

        這兩日她是想得太多了。

        皇上既然連皇子伴讀這樣的身份都愿意從賈家出，那就必然是沒有要清算賈家的想法。

        起碼現下，是沒有對賈家有清算的想法。

        也是，自隔壁府的大伯和她的丈夫去世，賈家也在走下坡路。

        雖說子孫有出息，眼下也屬于是青黃不接之際。

        想通了這點，賈母便迫不及待的要將女兒和外孫女接進京城了。

        林如海這個女婿如今是在替皇上做事，這巡鹽御史哪是好當的，太多人盯著了。

        賈敏和林黛玉到了京城，也算是解了林如海的后顧之憂吧。

        待賈母吩咐下去，讓王熙鳳李紈二人去將府上西邊的衡苻院收拾出來，備給賈敏和林黛玉住后，眾人才知，嫁去林家的姑奶奶要帶著女兒回來小住。

        這個消息傳來時，賈寶玉正在王夫人屋里，看著賈環和賈蘭兩個人讀三字經。

        王夫人得知這個消息后，手里的繡活放下了，臉上有些淡淡的。

        她有些悶悶不樂。

        賈寶玉聽到賈敏也會來時，眼睛都瞪圓了，也顧不上聽賈環和賈蘭的書有沒有背錯。

        他拉住來傳消息的金釧兒，一個勁的追問，是真的要來，什么時候到等問題。

        賈敏這位姑母沒死，還會跟著林表妹一同進京。

        這個消息對賈寶玉來說，實在是件大事。

        賈敏沒死，那就是說林黛玉的身世也變了，是不是就代表她不會像記憶中那樣死去了？

        這是一件好事。

        賈寶玉很開心，臉上的笑都掛不住了。

        直到發現王夫人的情緒不太對，這才收斂一二。

        他小心的打量了兩眼王夫人，問道，“姑母和表妹進京，母親不高興？”

        王夫人瞥了他一眼，重新打起絡子，“沒不高興，只是想起些事罷了。”

        說完，王夫人看著賈寶玉那高興的樣子，又覺得有些賭氣。

        她嫁進來的時候，賈敏還沒出嫁，兩人也相處過一段時間，說實話，相處得并不是特別的愉快。

        她王家教女兒，并不教太多才識，而且不拘著學點拳腳功夫。家中一直覺得祖上就是用好的身手才立下如今的基業，所以子孫無論男女，都應有點身手，方不辱沒了祖上。

        而賈家是有意棄武從文，賈敏的學識能與男兒堪稱，比她的兩個哥哥還厲害些，身子又頗柔弱。

        王夫人年輕時跟王熙鳳是一個性子，爽利得很，一開始也是喜歡賈敏這樣有才學的女子。只是后來跟賈政沒什么話說，又常聽賈政夸贊這個妹妹，每每夸贊時還要貶她王家女兒一番。

        王夫人的逆反心就起來了，開始看不上賈敏那副做派。

        賈敏這人向來聰慧又要強，王夫人也不會演，不喜歡的話面上就會多少帶出來。

        賈敏輕易就看出王夫人的不喜，自然沒有熱臉貼冷屁股的意思，一來二去姑嫂兩人的感情也淡了下來，甚至有點不對付了。

        這個情況一直持續到了賈敏出嫁，才有了些許好轉。

        如今賈敏回來娘家住，王夫人雖說想起往事，有些不太高興，但也還能接受。

        可看到兒子這么高興，她就有點賭氣了。

        “你就這般高興？”

        王夫人這句問話聽不出太多的情緒，但賈寶玉雷達動了，連忙回道，“母親知道的，我向來喜歡熱鬧，如今表妹來了，又多了一人一塊玩耍，我自然高興。”

        王夫人冷笑了一聲，“你姑母學識過人，姑父更是中了探花郎的天子門生，你這個表妹自幼就是當男兒一般讀書的，說不準那功課比你還了得，現下高興，屆時被小姑娘比下去，可別哭鼻子。”

        賈寶玉：……

        本來高高興興的，為什么要說這些。

        看著王夫人，賈寶玉心情復雜。

        這可真是親娘啊。

        看他不高興，王夫人就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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