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易拉罐
唐方把這些天的郁悶一洗而空,神清氣爽地開了門。
大床床尾的地上墊著厚厚的坐墊和靠墊,不知哪里搬來一張小方桌,上頭擺滿了很多常總工不遠千里背來的江南零食,泡了一壺茶,另有十幾聽寶雞啤酒排成一摞。陳易生蹲在常峰的電視柜前正埋頭找什么。
“準備工作很充分啊,陳易生同學,你這是要老實交代到天亮的節奏?”唐方笑著拆開一包南瓜子。
“這里隔音不好,我嗓門又大,放個片子當背景音樂,你這個看過沒?”陳易生轉身揮了揮手上的DVD,“2003年的《戲夢巴黎》,沒想到常峰還看法國青春片。我還蠻喜歡伊娃格林的。”
唐方搖頭笑:“沒看過,不過——你要放片子的話,我是不是應該準備把剪刀?”
“糖——”陳易生板不下臉,含嗔帶怨地看著她。
唐方舉起雙手壓低了嗓門忍著笑:“開玩笑的,謝謝您,別用這種怨婦眼神看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快放片子吧。”
陳易生洗了五分鐘就跑了出來,一屁股坐到唐方身邊開了一聽啤酒。
“我也喝酒,慶祝一下。”唐方伸手也取了一瓶,看到陳易生懷疑她酒品的眼神,下意識地干笑了幾聲,“呵呵,我絕不喝多——我還要聽你說怎么把那群王八蛋搞進去的呢。”
陳易生放了三聽在她面前:“只許喝這么多。”他轉頭拿了遙控器,電視里音樂響起。
唐方皺了皺鼻子:“你用沐浴液了嗎?”香氣擾人,真討厭。
“沒。”陳易生抬起手臂聞了聞,得意地問,“哎,你聞聞,我真的很好聞的,香不香?我衣櫥里從來不用香包什么的,衣服上也都是我的體香,別客氣,你隨便聞啊,是不是聞到我很香了?”
沒答案,有白眼。
“天生的。所以我不是臭男人,哈哈哈。羨慕不?”
“呵呵呵。世界上有種動物叫香豬……”唐方揚起下巴笑看陳易生又露出了怨婦表情,“哈哈哈,好巧不?”
“看片子了。哼。”陳易生盤腿最好,仰頭暢飲,“啊——終于舒服了。”
“The Dreamers?03年的片子很老了,這么清楚,片頭現在看看也挺好看的呢。”唐方開始一把瓜子一口啤酒,“開始交代吧。”
陳易生那天在楚家窗戶外頭,聽到唐方教四紅的話,覺得特別好,就開了手機錄音,結果正巧把四紅的話也錄進去了,由于孩子那幾句正好喊得響,還挺清楚的。第二天他接到楚衛國的電話,知道楚大旺家偷雞不成蝕把米,就去市里找鐘曉峰的大學同學老孟,老孟四十多歲年輕有為,已經是公安系統的副局級別,聽了錄音了解情況后特別憤怒,立刻下指示成立了一個專案小組,把多年前的猥褻舊案也調出來研究。
專案小組在村口守株待兔,陳易生每天傍晚開著摩托車,載著一位便衣女警去村子里轉悠,又故意和收麥子的麥農們瞎聊,順便把楚大旺家的罵得狗血淋頭,深更半夜才離開,還特地從楚大旺家門口呼嘯而過,還往他家門上扔了一大袋新鮮羊屎,稀爛稀爛臭烘烘的。
果不其然,楚大旺一家見陳易生毫不在意還大大咧咧地殺上門來耀武揚威,利欲熏心惱羞成怒,也不再喊遠親幫忙了,發現陳易生第二天又去村里,索性一家子帶了鐮刀鋤頭繩子直接堵在村口要收拾陳易生。
“嘖嘖,那小姑娘真是可以,剛警校畢業出來的,一腔熱血,最恨這種猥褻犯,坐實了他們妨礙公務罪和傷害罪,他們在搶鐮刀時受了點傷,這么長一條傷,還挺深的。”陳易生感嘆。
他沒說當時預料有誤,楚大旺一家截他們的地點離警方埋伏的地點足足相差好幾百米,他和女警兩個人真是奪命狂奔,邊打邊逃,兩人真吃了不少苦頭。
陳易生說得輕描淡寫,唐方卻聽得驚心動魄。
“不受點傷,沒法重判。”陳易生笑嘻嘻撈起汗衫給唐方看后背,“我運氣多好,沒吃鋤頭,就吃了兩棍子,那幫孫子看到警察跑來了,回頭就逃,還好一鍋端,一個也沒跑掉。”
唐方注視著兩條青黑的傷痕,周邊肌膚都腫了,怪不得他連續幾夜都沒回,怪不得他洗個澡五分鐘就好了。
“涂點藥膏沒有?祛瘀消腫的有嗎?”唐方又有點生氣,“你為什么不跟我說呢,我也可以幫上忙的——”
她能幫什么忙呢?幫忙扔羊屎?她一籌莫展時只會指責他拿他出氣。可他卻一點也不生她的氣,細心照顧她,還沒日沒夜地忙著解決這件事。
“醫生給我開了藥膏,我懶得涂。”陳易生從包里翻出藥膏笑嘻嘻地回頭問,“來,你來幫忙啊。”
藥膏抹上去,陳易生疼得嘶嘶叫了起來:“啊啊啊啊,你輕點輕點。糖啊——我不要了!嗷嗷嗷,啊!”
“上頭寫了,不重點不出藥效,要揉到發燙才行。”唐方跪在他背后,咬著牙揉,“你別鬼叫啊,深更半夜讓別人聽見了要誤會的。”
陳易生身體一僵,慢慢回過頭來很認真地說:“唐方,我發現你真的很不純潔!”
唐方挑了挑眉:“咦?我賣過純潔人設嗎?你才自以為是是很純潔的好寶寶吧?那你怎么聽懂了?”她下手更重了一點。
陳易生臉都疼抽了,嗷嗷慘叫了兩聲:“我要死了!我要死在你手上了!!!”
唐方憋著笑,揪住他肩膀不讓他逃,惡狠狠地揉著:“放心,我一定讓你死去活來。”
陳易生心里快活得要命,嘴里哼哼唧唧地問:“你就不能讓我欲仙欲死嗎?”
身后唐方的手一停,“啪”地一聲他沒受傷的地方就挨了一巴掌。
“陳易生,你的純潔去哪里了?嗯?想死吧你。”
還好陳易生手機響了,救了他一命。
“喂,我是陳易生。”
“我挺好的,剛涂了藥膏,你的傷口怎么樣?今天換藥了嗎?”陳易生扭了扭身子,盤腿坐好。
唐方猜來電的是那位和他同生共死過的女警察,半夜打電話來關心他,呵呵,這家伙還真是走哪里都招花惹草啊,側目多看兩眼,賣相不得不說是蠻贊的,說話還這么溫柔,對誰都這么溫柔……
“對,我明天還要來局里的,老孟說有幾位婦聯的負責人要來詢問案情,還有精神衛生中心的人要來。對對對,最好能把老王八蛋收進去。咦,你還帶傷工作?不應該休假養傷嗎?”
唐方洗了手,坐回墊子上,喝完剩下的酒,又開了一聽,屏幕上俊男美女,女主角真美,她身后墻上貼著的是毛主席萬歲的海報,有意思。
“明晚上?哦,明晚約了一些老同學在鎮上吃飯,我女朋友也在,你要不要一起?我們安樂小楊羊肉串很有名的,我請你,剛剛我還跟她說你真了不起呢。”陳易生喜笑顏開與有榮焉,“對,我有女朋友啊,那段錄音里教小孩保護自己的就是她,聲音特別好聽吧?你們都說她特別棒的。我也這么覺得,哈哈哈。”
唐方被酒嗆得連連咳嗽起來。
陳易生趕緊伸手在她背上輕輕拍著:“沒事吧你。”
“對不起,剛才說到哪里了?哦——好,保持聯系,你有空來上海玩,我女朋友做的私家菜特別好吃,真的,你放心,不是甜的上海菜。好,再見。”
陳易生扔了電話,見唐方咳得眼淚都出來了,又好氣又好笑:“夸你幾句就激動成這樣,你至于嗎?”
唐方掩胸長嘆:“你犯不著在警察面前也要繼續扮演有婦之夫吧?”
“啊?”
“人家小姑娘在追你啊,你感覺不到?”唐方斜睨他,“還是你裝作不知道,拿我當擋箭牌?”
“唐方啊,你覺得我不好嗎?”陳易生有點委屈,好歹你也該吃吃醋酸溜溜吧。
“你很好啊,特好。所以人家小姑娘喜歡上你很正常啊。”唐方笑嘻嘻,“而且你特合適找個女警察,平時沒人管著你不耽誤你玩。你又常闖禍出事,還有人罩著你替你善后。”
“我又不喜歡她。”陳易生忿忿地看向屏幕,我喜歡你。
“小姑娘不夠美?”唐方順口問了一句。
陳易生轉過頭:“我看過太多美女了,得靈魂契合的那種我才會喜歡。”比如你。
唐方只聽進去了前半句,意味深長地點頭笑:“明白,了解。要美到一定程度才行。”
陳易生無語又無力辯解,他還從沒有任何一段感情進展得這么緩慢無力的。前女友們只需要一個眼神,就彼此心領神會,說清楚不合則分就開始了。和唐方呢,每次他覺得好不容易往前邁了一大步,回頭一看,人唐方還在原地罩著金剛罩吃草呢。偏偏他心里很清楚,對這家伙還急不得。唐方就是那種一有風吹草動就先打退堂鼓的人,說穿了在感情上極度自私,害怕受傷寧可先傷了對方。
可是,他喜歡她,還是喜歡,可能比喜歡還要多一點。
兩個人默默盯著電視機,屏幕上突然出現一些不可描述的畫面。空氣混合著藥膏味道,曖昧地膠著起來,迅速凝結成了網,隔絕了一切外界蕪雜的信息。
唐方不敢轉開眼,傻傻地看著屏幕,僵硬地靠在墊子上一動也不敢動,空了的易拉罐在手里黏糊糊的。
2018年的六月,她竟然和陳易生半夜三更坐在一起看這種電影,他是男人,她是女人,都是正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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