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糖炒栗子
氣歸氣,吃歸吃。唐方從小就懂得任何時候絕不虧待自己的身體。
烤箱里大表姨父人肉快遞的蘇州胥城大廈餐飲部的手工鮮肉月餅開始滋滋冒油,旁邊七八顆糖炒栗子的十字口又爆開了一點。即便是簡單的夜宵,也要保持儀式感,金黃泛著油光的月餅放到孔雀藍粗瓷漸變色小茶碟上,白色鑲金邊蓮花口的圣羅蘭小碟用來放深棕色的糖炒栗子。
唐方坐在中島臺的吧椅上,咬一口月餅,鮮美肉汁融著香脆酥皮,除了贊還是贊。喝一口溫?zé)岬男撞杞饽仯瑒円涣@踝蛹毤毥溃麄秋天的味道都在嘴里,又舀一勺熱熱的花膠燉牛奶,膠質(zhì)滿滿,濃香甜潤浸透到每個細胞,滿足。
男人算什么,哼。唐方暗自腹誹,給了天花板一個大大的白眼。老娘隨時休了你這個不忠之人!占你的錢和房,生自己的娃,吃嘛嘛香,還能在有生之年再找?guī)讉美男談戀愛,不知有多爽,你就跟你的前女友滾吧。
剛發(fā)了狠話,門就開了,陳易生脫了鞋,丟下襪子,頭一抬就愣了,光著腳直沖過來:“糖!你怎么偷偷摸摸一個人吃好的?!太過分了。”
唐方張著嘴瞪著他!冊那!撒寧嘎覅面孔,領(lǐng)牢老情人往老婆格私人房子里住?撒寧摜忒老婆女兒中秋節(jié)勿顧陪老情人到深更半夜?
陳易生伸出手指,越過中島臺,輕輕擦了擦唐方沾著月餅屑的唇角,笑得不行:“一臉的屑屑,怎么這么可愛,給我舔一口。”
他探身彎腰去親她,卻被唐方手中的小叉子戳在額頭上,哇哇叫了起來:“謀殺親夫啊你,疼死了,這是叉子不是筷子!”
唐方怒目而視:“你的手才脫了襪子就來擦我的嘴!惡心死了。”
陳易生一手捂著額頭,另一只手伸到鼻子下用力嗅了嗅:“不臭啊,真不臭,你聞聞。”
“哼!”唐方別過臉躲開他的手指:“你回來干嘛?”
“回來——”陳易生趴到中島臺上,雙手托住下巴,笑得狡黠:“生氣啦?”
唐方慢條斯理地低頭剝栗子:“沒空生氣。”
“我去101剪個橄欖枝回來給你,你等等啊。”陳易生裝著找剪刀,眼睛卻一直瞟著唐方。
唐方冷笑一聲:“心虛了啊?”
“心虛的。”陳易生倒也老實,轉(zhuǎn)了半圈,蹭到唐方身邊,低頭把她手里的栗子肉給搶了,順便舔了舔她的手,一臉巴結(jié),“我錯了,我不該把伊拉瑞亞領(lǐng)回來的。她非要來看看你——”
“是看你吧?”唐方推開他的臉,“沒見過這么奇葩的人。”
“是,就是。”陳易生又湊上來,“她是有點被家里人寵壞了,一點人情世故都不懂的,要不然以前我也不會一次長途旅行就嚇跑了。”
唐方瞥了他一眼:“我說的奇葩是你好嗎?”
“我?!”陳易生摟住她不放,“我這不是欠了她點人情嘛,咱們后天就走,等我們回來她也差不多要走了,絕不給你添麻煩。”
“已經(jīng)給我添麻煩了,還添堵呢。”唐方掙扎著不給他抱,拍拍自己的肚子,指指墻上的鐘,“女兒,看看啊,你爸爸中秋節(jié)不早點回來陪你媽陪你,反而去陪他的老情人過,說說笑笑真開心啊,還帶他的老情人回家來,占了你的小房子,睡在你的漂亮小床上,嘖嘖嘖。天底下有這樣的渣男,你以后長大了眼睛可要擦亮點——”
陳易生真急了:“我哪有這么令人發(fā)指啊!怎么被你一說——我簡直——”
“就是又渣又爛!”唐方一把推開他,“不過咱們事先有約定嘛,互不干涉對吧?你陪你的意大利美女,汕頭你也別去了,方少樸說了,你去不去又沒什么關(guān)系,他是我的朋友,和你本來也不搭界的。”
陳易生一怔,手臂也松了,臉也垮了,聲音也小了:“糖?你是在跟我開玩笑對不對?”
唐方見他一臉受傷的模樣,雖然覺得自己嘴巴太毒了,但依然別開臉,推開他的手,自顧自把餐具都收到水槽里,打開水龍頭:“沒開玩笑,我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說。”
“在你心里我就是又渣又爛的男人?”陳易生也有點急了,“我要是和她還有什么,能介紹給你認(rèn)識嗎?因為已經(jīng)變成朋友了,所以才大大方方地帶來——”
唐方手里的叉子猛地敲在碟子上,清脆一聲響,她關(guān)了水龍頭轉(zhuǎn)過身:“是啊,你大大方方地帶她來住我的房子睡我的床?她大大方方地擠進別人家里,占著別人的丈夫別人的爸爸?我沒這么大方。你接機前怎么不說清楚是你的前女友要來?你帶她來之前怎么不先告訴我一聲?你做主留她下來住,怎么不征求我的意見?憑什么啊?”
這股子氣,其實沒有這么重,但不知怎么,一條條說出口,唐方自己都覺得委屈得不行,眼睛發(fā)熱,眼淚水就要往外迸。
陳易生呆了呆,眉頭也皺了起來,想上去哄她,但那句又渣又爛戳得他肝疼肺疼,思來想去終于嘆了口氣:“我只當(dāng)她是一個挺合得來的朋友而已,她民宿訂錯了時間,我能幫就幫一下,畢竟她長途飛機,一路折騰,剛剛也跟她說好了要付錢的不能白住——”
唐方含著淚冷笑起來:“原來我是貪圖這房費才生氣的?就我蠻不講理?不知道體貼你朋友是不是?”
陳易生吸了口氣,上前兩步靠在了中島臺上:“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知道你生氣什么。”
“你知道?你知道什么?”唐方轉(zhuǎn)過身,唰地又打開水龍頭,趁機抬手抹去溢出眼眶的眼淚,“我有什么好生氣的,說好了你有你的自由的,你要招待誰陪誰關(guān)我什么事,哪怕你喜歡別人都行,但我的202不接待外人,麻煩你朋友明天一早就走。”
“唐方!”陳易生胸口發(fā)疼,幾乎喘不過氣來,“有話不能好好說?一定要加這些傷人的話?什么叫我喜歡別人都行?!伊拉瑞亞就是一個朋友,你一定要自己臆想出這么多根本不可能發(fā)生的事?然后沉浸在自己的劇本里,把自己當(dāng)成悲劇女主角來演?就因為你從來都不相信我,你總覺得我會愛上別人離開你,所以你一有機會就要證明我是個又渣又爛的男人?”
唐方吸了口氣,一聲不吭,唰唰唰地洗碟子。
“哪一次你發(fā)脾氣我沒有好好地哄你跟你講道理?你每次都說你錯了,以后不這樣了,然后每次都要說這種傷我心的話?唐方,我也是個人,我有心的,我也會傷心的!”陳易生看著她的背影眼圈也紅了,“我對你不好嗎?還是有人比我對你更好?你可以怪我沒處理好伊拉瑞亞的事,至于要鬧成這樣嗎?我根本沒多想過什么,如果你每次和方少樸吃飯見面我也這樣鬧一通,你覺得有意思嗎?”
唐方霍地轉(zhuǎn)過身來:“我和方少樸從來都只是朋友!我每次見他都光明正大地告訴你的,從和你談戀愛,也就和他見過一個巴掌數(shù)得過來的次數(shù),哪一次你沒在?”
“那我和伊拉瑞亞也已經(jīng)是朋友了,過去的事情早就過去很多年了,我也是光明正大地帶她來和你認(rèn)識的。”
“我和方少樸做過親密的事嗎?”
陳易生一愣:“我不知道,我也沒想過這個。就算有,那也是和我在一起之前的事,我不在乎。”
唐方氣得差點爆粗口:“那方少樸要來睡沙發(fā)呢?”
陳易生認(rèn)真想了想:“他要是真有難處,肯定還是要幫一把的,不過他可以睡到101去,不能睡這里。”
唐方瞪著他喘了好幾口氣,慢慢轉(zhuǎn)過身把已經(jīng)洗干凈的兩個小碟子又洗了一遍:“我不想再談這件事了,隨便你怎么想吧,就當(dāng)我蠻不講理好了,反正請你朋友明天離開我家。你也可以試著睡到101去,我想一個人待著。”
陳易生默默看了會她的背影,挺得很,透出股倔強和決絕。伴侶之間的吵架像龍卷風(fēng),說來就來,他知道唐方會不開心,但沒想到她會這么敏感,有著這么強悍的攻擊性,一來二去變成了這樣的局面,究竟是他沒有給她足夠的安全感,還是伊拉瑞亞觸動了她的死穴,還是因為有了婚姻,他不知道。一想到她說他又渣又爛,還有斜睨著他一副鄙視的神情,陳易生抬起頭,眼球轉(zhuǎn)了好幾轉(zhuǎn),努力讓自己不那么難過。
唐方聽見身后一聲長嘆,隨后是大門輕輕打開又輕輕關(guān)上的聲音,怔怔地看著水槽里剩余的水慢慢匯到一起,再慢慢消失不見。她也不明白今夜他們是怎么了,早上道別的時候還那么甜那么好,夜里卻面目全非,她口不擇言傷他不淺面目丑陋,他拎不清爽總戳她心肝神智無知。
也許婚姻原本就是這么脆弱,好的時候花好月圓,面臨到真正的危機時不堪一擊。又或者,她和他,根本都沒有準(zhǔn)備好面對婚姻中的各項難題,只憑著一腔愛意往前沖。
外面樓梯傳來咚咚咚的聲音,唐方擦干手,回到臥室,想起自己還沒洗澡,又撐著拿出睡衣進了衛(wèi)生間,禁不住胡思亂想起來。她是不是親手把自己的男人推向了他的老情人?可陳易生那么高情商的人,他難道瞎了,看不出伊拉瑞亞對他舊情未了?再回想今夜他的一言一行和剛才在樓上的笑聲,唐方的心又冷了幾分,不免胡思亂想得更多了。
洗完澡出來,陳易生并沒有剪橄欖枝回來,屋里屋外都靜悄悄的。
唐方反鎖了大門和臥室門,藏進蠶絲被里,還是忍不住無聲地哭了起來,哭了片刻,又爬起來拿抽紙,鼻涕眼淚一通亂擼,自己給自己做起思想工作來:“糖!覅哭,儂情緒勿好對寶寶啊勿好!”。
“不許再想陳易生這個王八蛋,想想明天的菜,分散注意力。”
“再哭眼睛會腫,難看色了。”
“有撒好哭格呀,隨便伊去好了,婚禮勿辦了就是!”
“儂老早就曉得伊花來兮格呀——”
窗口傳來一聲響,窗簾的影子在月光下的地板上劇烈動了起來,唐方嚇了一跳,還沒來得及尖叫,就聽見陳易生的慘叫:“糖,拉我一把!我被卡住了!疼疼疼——”
陳易生齜牙咧嘴地盡量撐起自己的身子:“你把什么放在窗臺上了?硌死我了,疼死了!”
“你送給我的復(fù)古藍牙鍵盤,像打字機的那個。”唐方拍了他的膝蓋一下,“肯定給你壓壞了!”
陳易生忍著疼,騰出一只手來:“我特地送橄欖枝給你,你也不至于一定要讓我跪鍵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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