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內(nèi)閣首輔黃淮
湯宗聞言一楞,看向紀綱,他這才想起來,山東萊州府一個叫李響的大地主,家里有兩座山頭,便雇傭了幾十個佃戶種植薪碳林,說好長成之后三七分成,半年前,李響家里的傭奴在巡查的時候發(fā)現(xiàn)佃戶盜采林木私賣,雙方發(fā)生斗毆,各有死傷,萊州府迅速抓了所有相關人等,查訪之后,最終判了李家傭奴護林無罪,相關佃戶死罪,上報朝廷。
刑部很快通過,都察院也沒有異議,可大理寺認為事情有疑點,佃戶被發(fā)現(xiàn)盜取薪碳林,為何不跑,反而持械斗毆,于是復核不予通過,發(fā)回重審,與刑部來回拉扯好幾次,鬧得很不好看,湯宗派人專門去調(diào)查過,發(fā)現(xiàn)李響的傭奴巡查的根本不是自己山林,而是農(nóng)戶家的山林,而且傭奴也根本不是巡查的,而是李響派去強買農(nóng)民山林的。
這案子因大理寺和刑部意見不合,湯宗原本是要上奏皇上決議的,可好巧不巧,偏偏這時候發(fā)生了刺駕案,于是就拖了下來。
現(xiàn)在紀綱突然提起此事,讓湯宗心生疑惑,于是問道,“紀指揮使,你怎么有空關心起這個案子來了?”
紀綱笑笑,“哦,湯大人可能還不知道,那個李響是紀某當年的發(fā)小。”
湯宗這才明白過來,難怪萊州府的人會拿出這么個結(jié)論,原來是在顧忌這層關系。
紀綱此時提出這個要求,讓一生最恨以權(quán)謀私,官官相護的湯宗甚是惱怒,他冷眼看著紀綱,義正言辭道,“紀指揮使,你可知道這個案子我大理寺若是通過了,多少農(nóng)戶要冤死?我身為大理寺卿,受皇上所命,掌天下刑獄復核,豈能用車在行的安危去交換這么多無辜百姓的性命?!我要這般做了,我大明律法威嚴何在?!”
紀綱聞言眼睛一瞪,臉色發(fā)狠,嘴角都開始抽搐,“噌”地站了起來,“好哇,湯達人如此不給面子,那就別怪紀某無情了,來人,送客!”
湯宗也不想與他再說下去,起身甩袖,“紀指揮使,今天我來你這里,怕是要不了幾天,你就得來找我!”
“找你?”紀綱冷笑,“那咱們就走著瞧!”
湯宗再不言語,深深看他一眼,轉(zhuǎn)身離開。
他沒有直接回府,也沒有去大理寺,而是直接去了內(nèi)閣。
紫禁城之東的文淵閣,就是內(nèi)閣值房,此時,內(nèi)閣首輔黃淮正在處理大明朝各地遞上來奏章。
永樂時期,內(nèi)閣剛剛創(chuàng)制,內(nèi)閣首輔還遠遠談不上位高權(quán)重,頂多也就是個皇上的“謀士”,就比如現(xiàn)在這黃淮,雖然還兼著武英殿大學士的職位,但官階卻只承了個翰林院伺講學士的官職,也就是個正五品,和六部郎中是一樣的,而且還沒有什么實權(quán)。
太祖朱元璋時期廢除了宰相,大明朝堂的大小事都是他一把抓,每天起早貪黑批閱奏章,處理國事,可謂勞模,朱棣上位之后,精力同樣旺盛,十分勤奮,不過他不喜深宮,長期呆在北 京行在,整日琢磨著怎么再搞一搞北元,朝堂的事情讓他有些力不從心,于是內(nèi)閣應運而生,協(xié)助他批閱奏章,出出點子,不過內(nèi)閣雖然有了,想要權(quán)利,那可不行,大明朝是我老朱家的,你算個什么東西?朱棣猜忌心強,朝堂的大小事務最終還是要他點頭,什么事還是他一把抓。
其實明代前期內(nèi)閣首輔只是習稱,代表內(nèi)閣閣員中資歷最老,最受皇帝器重的人,內(nèi)閣首輔成為統(tǒng)稱是之后明英宗時期的事情,縱觀整個大明朝,內(nèi)閣首輔從未成為過正式官職,它真正權(quán)傾朝野,還是始于后來仁宣時以楊士奇為首的“三楊”期間,那時候內(nèi)閣首府已經(jīng)加了六部尚書銜,直至萬歷時期的張居正達到權(quán)利頂峰,不要說大臣,就是皇帝的旨意也可以“留中不發(fā)”,而內(nèi)閣發(fā)展壯大的同時,宦官也是越做越大,而這也是始于朱棣,他在位時,還能處處限制,皇權(quán)極為穩(wěn)固,可大明中后期凈出一些懶人皇帝,才導致皇權(quán)式微的局面,從這方面講,朱棣本人是要負有一定責任的。
不過現(xiàn)在的內(nèi)閣首輔雖然位子不高,權(quán)利不大,但卻備受皇上信任,天天跟在皇上身邊,出謀劃策,輔政天下,雖說沒有最終決策權(quán),但卻幾乎事事都要參與,這樣的人誰敢小覷?這已經(jīng)是許多讀書人奮斗終生的目標了。
湯宗借了個陳奏大理寺卷宗審查的由頭徑直來到了內(nèi)閣門口,還沒等通報,便正好被提筆寫字的黃淮抬頭看見。
他放下筆,詫異地站起來,“湯大人?”
湯宗走進來,笑著拱拱手,“黃大人。”環(huán)顧四周,“怎么?今日內(nèi)閣就你一人?”
黃淮笑著走過來,抓住他的手,招呼著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今日內(nèi)閣的事情正好也不多,楊士奇,楊榮兼著太子少師,常在東宮,其他閣員也都各忙各的去了。”說完看著湯宗,“正傳兄,你來的正好,我這兩天正琢磨著去找你呢。”
湯宗字正傳。
黃淮叫湯宗的字,就是親近了許多,自然下面的話,就不是官場明面上能說的了。
兩人是同鄉(xiāng),都是浙江平陽人,關系融洽,而且湯宗當年能出詔獄,也是有賴黃淮向朱棣進言。
“為了奉天殿刺駕的案子?”湯宗笑問道。
“不錯。”黃淮點頭,沉默幾息,神情嚴肅道,“正傳兄,昨日皇上召我問話,問起了奉天殿的案子,我知皇上是在問我接下來該如何辦,可我還沒有想好,便沒有直面回應,但這件事躲是躲不過去。”
“宗豫兄,這件事的確麻煩。”湯宗也稱呼了黃淮的字,他說了這一句便沒有再說,有意讓黃淮將要說的說完,看看他的意思。
黃淮自然也知道,便繼續(xù)道,“正傳兄,我知道你為什么同意鄭賜意外所致的結(jié)論,你我都是前朝舊臣,這件事對我們這些人都非同一般,關乎身家性命,這個結(jié)論要是皇上滿意也還罷了,但現(xiàn)在事與愿違,我思來想去,還是覺得向皇上推薦你最為合適。”
湯宗聞言笑道,“宗豫兄,不瞞你說,我這次來也正是為了此事。”
“哦?”黃淮驚訝。
“宗豫兄,這個案子你大可以向皇上舉薦我。”
黃淮看著他,“難道正傳兄查到了什么?”
湯宗點頭,卻不愿意細說,“是有點進展,具體還不好說,但這個案子肯定有問題。”
黃淮驚訝,“果然是歹人所為!”想了想,問湯宗道,“那依正傳兄看,這背后會是誰所為呢?”
湯宗搖頭,“真正的查案還沒有開始,現(xiàn)在可說不好。”
黃淮沉默一下,笑道,“你這一來,我心里就有底了,正傳兄果然不愧神斷之名,我就知道,這件案子交給你準沒錯。”
他先是夸贊了湯宗一句,而后嘆了一口氣,沒有再說話。
湯宗奇怪,“宗豫兄為何嘆氣呢?”
“正傳兄,這永樂十五年可真是個多事之秋,應天府發(fā)生刺駕案,順天府又發(fā)生了鼠疫,正傳兄覺得哪件事更重要呢?”黃淮問道。
“都是社稷之事,都重要。”湯宗一時不知他何意,只能這般回應。
“是呀,都是社稷之事。”黃淮感慨一聲,“順天府是我大明的新都城,尚在建造,而今發(fā)生鼠疫,官員百姓死傷無計,連皇上欽派去往監(jiān)工的北
京道按察僉事史銘都已經(jīng)死了。”
湯宗驚訝,“他也死了?”
要知道,史銘是皇上親派的監(jiān)工,專門負責北 京行在的督建,身份不可謂不重。
“嗯。”黃淮點頭,“如今順天府外城的建造已經(jīng)徹底停滯,整個北 京城都被隔絕起來,防止疫 情擴散,皇宮內(nèi)更是層層守護,工部尚書師逵已經(jīng)前往主持,無論如何不能讓皇宮的建造停滯下來,以免影響遷都大計。”
他說完看著湯宗,正色道,“正傳兄啊,而今這件事才是我大明的頭等大事。”
湯宗點頭,“宗豫兄考慮甚是。”
話說到這里,他已經(jīng)大約猜到了黃淮的意思。
黃淮繼續(xù),“正傳兄,相比于順天府鼠疫,奉天殿刺駕案自然也很重要,要真的是歹人作梗,自然是要一查到底,一網(wǎng)打盡,可萬一要真的是前朝舊臣......”
他說到這里,拍了拍湯宗的手背,鄭重道,“正傳兄,你也是前朝舊臣,我大明朝堂再也經(jīng)不起折騰了。”
雖已猜到,但黃淮這般一說,還是讓湯宗心中一沉。
舉薦自己去查這個案子輕而易舉,可既要讓皇上信服結(jié)果還不能牽連無辜,使皇上還要繼續(xù)相信遍布廟堂的前朝舊臣,這才讓黃淮猶豫不決,這些話他得提前交代自己。
可問題是,朱棣是什么人,他從來沒有徹底相信過任何人,況且湯宗還在建文元年因彈劾陳瑛差點壞了朱棣大事,他之所以還在大理寺卿這個位置上,是因為他政事辦理得當,可不見得朱棣就信任他。
對黃淮來講,湯宗是最好的人選,但對于朱棣,可就不是了。
其實這個問題湯宗不是沒有考慮過,他主動來找黃淮舉薦自己也不全是因為車在行,而是他原本就一直等待朱棣召見,只是車在行的事讓被動變成主動罷了。
鄭賜是想脫身這個案子,陳瑛是想躲在暗處放冷箭,自己卻不想查案,但湯宗不一樣,他覺得自己身為大理寺卿,就需要對皇上,對朝堂負責,將案子查的水落石出,他從來就沒有想過要置身事外。
現(xiàn)在黃淮說出了所有建文舊臣的擔憂,但湯宗卻覺得一切都還沒有開始,何必杞人憂天,于是道,“宗豫兄,我也希望這件案子不是舊臣做下的。”
黃淮看著他,笑了笑,“好,正傳兄明白就好,皇上估計這兩日就會傳喚我了,到時我便舉薦正傳兄你。”
他點破不說破,更不提供建議,如果來一句“那如果真是呢”,湯宗再踢個皮球回來,“那黃大人以為呢”,接與不接,那可就是個問題了。
所以事情也就到此為止了。
(https://www.dzxsw.cc/book/42664262/40802425.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ǎng):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wǎng)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