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遇險(三)
巳時三刻,洛陽城南下的官道上行走著一眾人馬,前頭開路有三騎人馬,正中間是一位年過五旬身材肥胖的老者,左右隨行兩位是一襲勁裝的年輕漢子,身后跟著一輛馬車,馬車后面隨行亦有三騎人馬,前頭一騎則是年約七旬上下的白須老者,身后是兩位十五六歲的少女。左邊一位長著鵝蛋臉,膚色甚白,上著沉香色褙子,下搭月色褶裙,羽玉眉下雙眸澄澈明亮,看上去端莊秀麗,右邊是一位瓜子臉蛋的少女,上著暗紫色褙子,下著銀色褶裙,柳葉眉下雙眼秋波靈動,一副俏麗可人模樣。
只聽右邊少女嘆道,“唉,一想到過幾日便是回到了靈秀村,我昨日鬧燈會開心的心情就開始慢慢消退了。”
左邊少女含笑未答中,白須老者轉(zhuǎn)首笑道,“靈秀村有何不好嗎?許姑娘回去了就不開心?”
“是靈秀村的下一處…”
“哦,老夫明白了,是莫忘島…?”
“嗯,待與小公子滿月賀喜后,我娘就要逼我回那無趣的莫忘島…”
原來右邊少女正是許聞香之女許翠,而左邊是洛逍遙同父異母的妹妹洛明珠。
蕭慕云于去年年底生了一個男孩,自是要邀請諸親友前往給兒子滿月賀喜。洛明珠外公是洛陽人氏,洛逍遙就讓原通寶閣蜀地長老唐望、原北漢分閣管事許廣智與洛明珠同往洛陽接請。而早為隨許聞香到靈秀村賀喜的許翠,聞知后便要同行,洛明珠與她情同姐妹,自不會拒絕,于是一行人在正月十三來到了洛陽。
恰好元宵佳節(jié)將到,性喜熱鬧的許翠便建議鬧完元宵再走,唐望等人但想不會耽誤正月廿七小公子滿月吉日,也就不為反對,待過了元宵節(jié),便護(hù)送洛明珠外公,外婆一同南下靈秀村。
唐望聞言哈哈一笑,“莫忘島那般宜人之處,老夫我倒是想去得很啦,想不到許姑娘卻覺得無趣…”
“島上就只有我娘,趙叔與兩個箭衛(wèi),想說話的人都沒有,自是無趣得很…”
“少女心性、少女心性,哈哈哈…”
洛明珠笑道,“此次回去,我跟許師伯講,讓你在靈秀村多待一段時日…”
“好呀,到時再一同護(hù)送外公他們回洛陽。”
三人言笑之中,車馬將要行過前方一處彎道之際,從彎道處奔岀了一騎黑色馬匹,馬背上無人乘騎,那馬看到眾人后,揚蹄嘶鳴一聲,接著放慢速度,行到路道邊的大樹邊上,馬首緩緩摩擦樹身。
前行開路的許廣智皺了皺眉頭,“這是一匹受訓(xùn)的軍馬,想是受了驚嚇奔來,前面許是發(fā)生了打斗…莫驚了親翁老爺,古小山,你去打探一下。”
“是。”右側(cè)名喚古小山的年輕漢子應(yīng)聲催馬而去。
車隊接著緩緩而行駛過彎道,待行有百余丈遠(yuǎn),許廣智似有所覺,右手一揮示意馬車停下,片刻后,前往打探的古小山策馬而到,“許管事,前方里余開外有一眾人馬正在打斗…”
“光天化日之下一眾人馬打斗?看來我得去探一下…”許廣智言語中催馬而行。
車后的許翠眉毛一揚,“哦,群斗?許管事說那是受訓(xùn)的軍馬,想是官府的捕快在捉拿歹人,明珠姐姐,這下有熱鬧瞧了。”
洛明珠微微一笑,“打斗的熱鬧卻是看不得…”
“為何?不定那些官兵制服不了歹人,到時我們出手相助,嘿嘿…一代除暴安良的女俠就此出現(xiàn)江湖了…”
心感好笑的唐望笑道,“待許管事探得是官兵抓賊的話,老夫定是讓許女俠一展神威…”
“當(dāng)真?”許翠雙眼一亮,“唐長老莫可失言哦。”
唐望正欲作答,卻見許廣智的身形在半空中如雪球般翻滾而來落身三人跟前,“不得了啦,唐長老,該你老出手了……”
唐望疑道,“前面發(fā)生何事?”
“少夫人的師叔卓先生在前面與人打斗,不出意外的話,七招必出險情…”
話音未落,那唐望瞬間拔身而起,踏空中縱身路邊樹梢頂上,蜻蜓點水般踩著樹梢疾縱而去。
原來許廣智所見到的打斗之人,正是被孫寅一眾攔襲的卓武。而他能認(rèn)出卓武,是因為十年前在太原府曾暗中窺探過前往程府提親的卓武,雖說時隔甚長,但從卓武所使的‘月霜刀法’便是猛然認(rèn)出。
“嫂嫂的師叔?”
“正是。”
“翠兒,一起去看看…”
“好。”
二人正待催馬前行,車廂傳出一道聲音,“明珠,姑娘家可不要舞刀弄槍,有唐長老去就可…”
洛明珠的外公亦也知自己女婿手下有一眾厲害的武林人物,而又知許廣智等人行事周全,是故岀言阻止洛明珠前去相助。
“是,外公…”洛明珠與許翠相視苦笑。
作罷前去念頭的許翠望向許廣智,“許管事,你咋不出手呢?你的坐騎…”
“嘿嘿,那人身手不弱,我岀手一時半刻也制服不了他,倒不若讓抱丹大成身手的唐長老出手,免得耽誤時辰,至于坐騎嗎…當(dāng)然是我從空中趕回相告更快…”
許翠掃了一眼他肥胖的身軀,苦笑著搖了搖頭,“許管事還真是心寬…”
許廣智摸了一下山羊短胡,低笑道,“這叫穩(wěn)當(dāng)、穩(wěn)當(dāng)…”
此時洛明珠食指豎放在嘴唇上,作了一個噤聲的舉動,然后手指往右側(cè)田間一指,同時向許廣智張嘴無聲作言。
許廣智自然看岀她的意思,是想偷偷從田間繞行前去打斗之處,但想有唐長老在,而她二人亦入了歸真境修為,當(dāng)不會有閃失,便點了點頭。
洛、許二人相視一笑,躍身下馬,旋即縱入右側(cè)田地,施展輕功向前疾縱而去。
***
卓武的身手與孫寅相當(dāng),但劣勢在于兵刃上,在林間路道中倒可搶上先機,待打斗場地移向空曠的田地上,孫寅的棍法不受路道兩側(cè)樹干的防礙,大開大合的威力便展現(xiàn)岀來。
‘刀霜刀法’雖為剛?cè)岵袆莨ザ嗍厣伲耪兄形ā癖P千毫’是為守招,與長棍在手的孫寅對攻已為吃虧。而打斗之中又分心留意隨從的狀況,當(dāng)發(fā)覺有人乘馬向脫困的馬車追去,心頭更是焦急,心浮氣躁之下,刀意自是被孫寅的棍法壓制下來,待斗了五十余招后,便是只有招架之勢。
連連后退之中又為纏斗了十余招,但見不遠(yuǎn)處的兩個隨從相繼倒下,心頭一慌,左肩卻被長棍戳中,他氣機已損兩成,被有千均之力的長棍擊中,肩上鎖骨頓為裂開,而身形隨著襲來的撞力不由自主的倒退數(shù)步。
卓武亦是久歷沙場之人,心知孫寅必是會趁機下殺招,后退中暴喊一聲,定下身形,旋即又腳底一蹬,一退丈余之遠(yuǎn),電光火石間避開孫寅橫掃而來的長棍。
孫寅一棍掃空,立為變招而上,接連攻岀三招,當(dāng)年創(chuàng)出‘月霜刀法’之人,想必極為自負(fù),九招刀法中的唯一守招‘玉盤千毫’當(dāng)真是滴水不漏,卓武反復(fù)施展這式守招,卻是將孫寅攻來三招擋下。
“好刀法”,在卓武受傷之下,三擊不中的孫寅不由贊了一聲,雙目一凝,“那就試試孫某的打虎三棍吧……”
孫寅口中的‘打虎三棍’是他棍法的最后殺招,但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輕易使出,只因這三招頗費氣機,若使被對手擋下,后繼但見力衰。
卓武聞言便是知道孫寅趁自己受傷使出硬拼殺招,心頭一凜,頓即氣轉(zhuǎn)諸脈復(fù)聚丹田,凝神以待,二人互視有三息之?dāng)?shù),孫寅驟然暴喊一聲,舉棍當(dāng)頭劈下,‘當(dāng)’的一聲,氣血翻騰的卓武胸口一震,雙腳竟是陷入田地半尺之深,而若非田地松軟,減去震力,想必他此下非吐血不可。
孫寅一擊未果,身形一定,猛吸一口氣,復(fù)是舉棍斜劈而下,剛為拔腳后退的卓武,身形未定之下只得舉刀相迎,“當(dāng)”一聲,右臂頓麻中佩刀脫手而出,搖晃著身形斜退兩步后,喉口一熱,鮮血強忍不下溢出嘴角。
“契丹狗賊,拿命來…”
孫寅欺身而上,正欲舉棍劈下,一道排山倒海的掌勁隨著踏空而來的身形,向?qū)O寅迎面襲去,孫寅但覺手中的長棍一震,心下大驚中猛然蹬腳后退丈余,方為堪堪避開了襲來的掌勁。
岀手之人正是唐望。許廣智前來查探之時卓武左肩剛為受傷,正反復(fù)施展‘玉盤千毫’擋下孫寅連攻的三招,許廣智有神念大成修為,自也看出孫寅身手在自己之上,而當(dāng)卓武使出第二遍‘玉盤千毫’之時,也瞧出他左肩受傷,又見卓武步伐未亂,心知三五招內(nèi)當(dāng)可應(yīng)付下來,便立馬轉(zhuǎn)回讓唐望來相助。
“你是何人…”定了定心神的孫寅沉聲道。
落身卓武身前近五尺開外的唐望充耳不聞,身形一轉(zhuǎn),拱手道,“靈秀村唐望來遲了,讓卓先生受驚了。”
但聽來人自報的身份,卓武心頭一松,抖了抖發(fā)麻的右手,轉(zhuǎn)而捂著胸口,“多謝唐先生…”
“卓先生客氣了,且先調(diào)息療傷…”
卓武揺了搖頭,“慕云的侄女燕燕…她先為乘馬車沖了出去,但這廝的手下亦有人追去…”
唐望心頭一震,“有多長時辰?”
“有近三刻時分…”
“哦?”唐望皺了皺眉頭,“但以馬力來講,馬車兩刻之時應(yīng)是會被他們輕騎追上了…”
“但他們即使得手,應(yīng)也不會傷了燕燕,當(dāng)將這廝拿下,以做交換…”
唐望點了點頭,正欲作答,但聽身后孫寅又為一聲大喝,“尊駕何人?”
孫寅自也看出唐望修為勝過自己,但被視若無睹的恥辱感頓然而生,卻是大聲作問。
“老夫唐望…”轉(zhuǎn)過身形面對孫寅的唐望言道。
“你可是大宋子民?”
“嘿嘿,老夫是中原惡人…”
話音未落中唐望兀突而動,舉掌欺身而上。
強忍內(nèi)傷的卓武轉(zhuǎn)身欲去相助打斗中的隨從,卻見林道中奔來兩位少女,心疑之間,只聽兩位少女執(zhí)禮道,“晚輩洛明珠見過卓先生。”
“晚輩許翠見過卓先生…”
但聽‘洛’姓,卓武已為猜岀洛明珠身份,便點了點頭,“兩位姑娘不必多禮,卓某受了小傷,未能作禮相見,還勿見怪…”
“不怪、不怪,”許翠搖了搖頭,指著被唐望一掌逼退數(shù)步的孫寅,“是那個使棍的傷了先生?”
“正是…”
許翠頓然喊道,“唐長老,那廝傷了卓先生,你莫手下留情…”
“哈哈哈,待我再使五招將他拿下,由許姑娘發(fā)落…”
孫寅浸淫明竅山境多年,若是未為與卓武打斗,一雙肉掌的唐望要將他拿下,恐是要五十招左右,但他此下氣機大損,猶不及六成之力,唐望所言自非狂妄。
許翠嘿嘿一笑,目光投向在三十來丈外打斗之人,“卓先生,你覺得我武功如何?”
卓武一愕之下,順著許翠目光注視的方向,便明白她的意思,便道,“不勞許姑娘動手,卓某還可應(yīng)對…”
“卓先生略受小傷,不宜動氣,我來、我們小輩來…”
卓武想是聽得許翠言語有趣,微微一笑,“殺人可不是兒戲…”
“殺人?這么說我們是有能力對付他們…”未待卓武作答,許翠竟自轉(zhuǎn)身飛奔而去,“卓先生放心,我不敢殺人??”
洛明珠見狀莞爾一笑,也為縱身追上。
二人一前一后幾個起落便縱到三十丈開外的打斗之地,定下身形后,許翠言道,“明珠姐姐,林中單打獨斗的青衣之人與田地上被圍攻的青衣之人,衣色相同,應(yīng)是卓先生的隨從,你武學(xué)招數(shù)多,你厲害,你去對付那三人,林中的那個我來,如何…?”
錢承祖一共召集了九個師兄弟,其中只有他與林魁是歸真境,其余都是固元境,待林魁趕來之后,錢承祖帶走一人追趕乘駛馬車脫困的蕭燕燕,還留下有七人。打斗中仗著人多殺了卓武兩個固元境的隨從,但也傷了三人。此下剩下林魁一對一跟吳豪相斗,另三個則圍攻譚六。
“不對,能單打獨斗不須幫忙的應(yīng)該更為厲害,我去林中…”
“嗯,姐姐說的也對…”許翠言語一頓,大聲喊道,“卓先生隨從聽著,我們來相助了,你們退后三步,讓本姑娘分辨敵我…”
許翠但恐弄錯,還是出言相問。
對于洛明珠、許翠的到來,打斗中的吳、譚二人自也看見,雖見她二人年幼,心知敢靠近這拼殺場地之人非是一般人物,在不知敵我之下,自也存了戒備之心,此下聞言,皆暗松一口氣,依言連退幾步。
“嘿嘿,果是穿青衣之人,姐姐上…”
盯著田地上打斗之人分辨敵我的許翠,但覺身邊無人應(yīng)答,轉(zhuǎn)首一看,只見洛明珠已奔向林中,“哦”了一聲,拔劍而起,向前走了兩步,“分一個給我…”
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譚六正被三個‘奔雷劍’弟子逼得左躥右跳,聞言心頭苦笑,但知這少女從未經(jīng)過實戰(zhàn),應(yīng)道,“與姑娘最近的那個…”
圍攻譚六的三人,在站身兩丈外的許翠岀言時,便已知她是敵非友,自然都心生戒備,當(dāng)譚六出言之際,站在中間之人亦是喊道,“張師弟,你去拿下這丫頭…”
而這喚作張師弟之人正是離許翠最近,他本是與許翠側(cè)身而向,聞言立馬后退兩步,身子一轉(zhuǎn),接著一劍直刺丈余之處仗劍待發(fā)之勢的許翠。
正如譚六所猜,許翠從未經(jīng)過實戰(zhàn),在莫忘島上,尋常都是趙永安與她喂招練劍,而每年去靈秀村作客一兩個月期間,皆是與洛明珠對練,此下但見一身血跡的張姓師弟兇神惡煞般挺劍刺來,心頭頓然嚇了一跳,猛然引身而退。
“死丫頭…”一劍擊空的張姓師弟罵了一聲,復(fù)是使招攻上,許翠又是連退幾步。
“怕死就滾開…”又為一劍落空的張姓師弟大怒,挺劍指著退有丈余的許翠道。
許翠定了定心神,嘿嘿一笑,“道我打不過你是嗎,本姑娘只是想如何才能不會殺了你,看劍…”
話音未落中一劍直刺而出,聞言大怒的張姓師弟只見一圈劍光幻化如花向自己身前襲來,卻為不知會刺來何處,心下由怒變驚,引身后退三步,方待站定身形,突見劍花驟然消失,卻見泛著青光的劍刃向右腕直刺而來。
張姓弟子冷哼一聲,揚劍斜挑刺來的劍刃,豈知那劍刃在兩劍相交之際,以難以形容之速劃過一道圓圈依是向右腕刺來,但知若右手回撤右腹有受刺之虞,電光火石間,右腳一蹬向左側(cè)斜身相避,才為堪堪躲過這一刺,他殊不知剛剛已是撿了一條命。
‘太素十一劍’雖說有十一招式,但實際上只能算是七招,除了后三招每招式皆一招獨用,前八招每兩招相連傾出,可謂是一招兩式。
而本是先用‘匯氣化珠’直刺對手右臂,再變招用‘滴水起浪’幻化劍花,虛實莫測之下攻襲對手胸部,但如許翠所言,她自不想殺人,便將招式顛倒,先用‘滴水起浪’相逼張姓師弟后退,招勢未盡時再變招‘匯氣成珠’刺他右腕,若非如此,此下劍刃不是刺到他的右胸、便是刺到他的左胸。
張姓師弟方知眼前的少女身手不凡,便為凝神仗劍而立,自不敢再行招攻上。
許翠見狀嘿嘿一笑,“知道本姑娘厲害了吧,看你年紀(jì)輕輕,我不忍使你喪命,看著,我這一招攻你‘氣戶穴’…”
張姓師弟驚疑之中,只見一道劍氣真為直奔左頸下‘氣戶穴’而來,急忙揮劍斜劈而下,不料又見一道光圈幻化而開,隨后那劍刃肉眼可見下依是向‘氣戶穴’刺來,百忙之中,舉劍上揚,此下兩劍交實,卻是格不開刺來的劍刃,上揚的劍身如被粘著一般被劍刃壓著,劍尖直刺而來。
疾身而退之中,但覺身背被人一推,身形一頓之下,反是向前沖去,‘哧’一聲,便被許翠的長劍刺入右胸,剎時間,血花飛濺,“哎呀…”許翠一聲驚叫,頓然松手丟開劍柄,轉(zhuǎn)身便跑,“我殺人了,我真的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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