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我會好好學(xué)
如柳意想的一樣,一個被族人認(rèn)為沒有價值的女人,一個連活下去都難得人,只要給她一條路,她一定會死命的抓住。
白四娘一路上都很沉默,基本上沒有說話的時候,在排隊等人事部分配工作的時候,其他人都在小聲交流著自己想要什么工作(雖然他們也就知道兩三個工作內(nèi)容),只有白四娘默默排著隊。
這種沉默并不是先天養(yǎng)成的,山里的姑娘,未出嫁前或許還能天真爛漫,愛說愛笑,對未來充滿憧憬。
但出嫁后,臉上的笑容便越來越少,到了最后,就是麻木。
原因有很多,白四娘經(jīng)常看到那些生了許多孩子的山里姑娘一邊干著活,一邊帶著孩子,肩上背一個,懷里揣一個,身邊還跟著兩三個。
一天到晚做不完的活,男人們也累,但男人們還能在干完農(nóng)活之后回來吃上一口熱乎飯,吃完飯也能抽空睡個午覺。
女人們呢,她們要馬不停蹄的做著三餐,在男人們睡覺的時候,也要繼續(xù)收拾廚房的殘局,因為孩子們也睡了,終于能找到點時間去用冷水洗衣服。
白四娘沒有生孩子,但她照樣要帶孩子,大伯家的,小叔子家的,還有公婆的孩子,而她一天到晚忙個不停,最后還是家里地位最低的那個,被人指著鼻子罵是生不出蛋的老母雞。
兩任丈夫都是不滿了就要動粗,她被打急了也會反抗,但丈夫的兄弟們在她挨打的時候若無其事,在她反抗的時候倒是突然有了男子氣概,沖上來幫著丈夫一起壓制她。
第一任丈夫沒了的時候,再嫁時,白四娘還有點微小的希冀,希望下一個丈夫不是那樣。
可她失望了,他們都一個樣,明明她做著不輸給任何人的活,卻還是被認(rèn)為是個無用的人。
一開始白四娘還會想,是因為她不會生孩子嗎?
可那些生了一堆娃娃的女人,不也照樣過著同樣的生活嗎?
后來慢慢她就不想了,只麻木的,艱難的活著。
朱縣令上山招人的時候,白四娘也是同樣沉默著,但她慢慢站了出來。
她站出來不是覺得山下的生活有多好,或者說想要給自己找個盼頭什么的,單純是因為她已經(jīng)兩天沒吃飯了。
反正留在山上也是餓死。
白四娘自己想想都覺得好笑,明明覺得活著沒有什么意思,可臨到要死了,她竟然還是想活。
她排著隊,也不參與討論,只呆呆的往遠(yuǎn)處看。
這一看,就看到了遠(yuǎn)方高處站著的柳意。
也不知道是不是天生的,山民中許多人過了二十五六歲眼神就不太好使了,還有嚴(yán)重的夜盲癥,天稍微一暗就什么都看不到。
但白四娘的視力卻很好,因此一眼便看出,那上方站著的是個女人。
她身邊簇?fù)碇蝗喝耍有差役恭敬站在身后,白四娘并沒有見過什么大人物,她認(rèn)知里面地位最高的人就是白氏族長白豹了。
可如今瞧著,那位女子瞧著竟比族長還有威勢。
“白四娘!輪到你了。”
前方傳來喊她的聲音,白四娘連忙回神,有些慌張的往前走了一步。
人事部負(fù)責(zé)他們這一批的工作人員是一男一女,叫白四娘名字的是那名女子,面前立著一張木牌,上面寫著張奔云。
張奔云并沒有計較白四娘發(fā)愣沒往前排隊的事,還對著她友好的笑笑:
“你叫白四娘嗎?”
白四娘張張嘴,甚至有種忘記怎么說話的錯覺,好在,她成功發(fā)出了聲音,嗓音有些干澀道:
“是,我是白四娘。”
“今年三十一歲?”
“是。”
“認(rèn)字嗎?”
“不,不認(rèn)得。”
白四娘剛搖搖頭,又想起什么,連忙又補充了一句。
“但是,但是我會寫自己的名字。”
成婚的時候山里是要寫婚書的,她偷偷跟著婚書上學(xué)過自己的名字怎么寫。
排在她后面的一個山民立刻笑話起來:
“你上哪里去會寫自己的名字?字是你說認(rèn)識就能認(rèn)識的?你一個沒人要的,誰會教你寫字?是自己編得字吧?”
他是白四娘第一任丈夫村子里的人,認(rèn)識她,知道她好欺負(fù)。
他不光自己笑,還去對著別的山民擠眉弄眼,好幾個山民就跟著一起笑了起來。
白四娘習(xí)慣了這種嘲笑,張張嘴,想要為自己爭辯,又在對方的笑聲中默默低下了頭。
張奔云卻是立刻冷下臉,她年歲不大,也就十五六歲的樣子,但氣勢卻很足:
“笑什么?!你自己沒本事,就不讓別人有本事了?我現(xiàn)在在跟她說話,你插什么嘴?”
她也不等那人反應(yīng),直接喊了云縣的差役:“老林,像是這種排擠同事的人我們胡縣不要,退給你。”
剛剛笑話白四娘的男人立刻就懵了。
那被稱為老林的差役正在一旁美滋滋喝糖水呢,聽到這話見怪不怪,應(yīng)了一聲:
“行。”
別以為窮人家就各個老老實實,本分沉默了,多的是人又窮又嘴賤的,之前他們往胡縣送人的時候,像是這種人到了,但自己嘴賤丟了工作的情況,也不算少數(shù)。
之前還有人想調(diào)戲人事部工作人員呢,被當(dāng)場拿下,現(xiàn)在還在做苦工贖罪。
果然胡縣那邊的人應(yīng)對流暢,張奔云這話一出,原本在四周巡邏的一隊差役就跟被召喚了一樣,立刻快步走了過來,站到兩邊盯著這隊山民。
那被當(dāng)場退回的山民正準(zhǔn)備憤怒質(zhì)問,還沒來得及張嘴,就被這隊人高馬大還配著佩刀,面無表情盯著他的差役們嚇住了。
他是聲音也不高了,表情也不憤怒了,跟個熄了火的灶膛一樣,弱弱為自己辯解:
“我就是說一句玩笑話……”
張奔云卻依舊堅持:“玩笑話是要人家自己覺得好笑才叫玩笑,你看白四娘笑了嗎?”
“她認(rèn)不認(rèn)字你怎么能知道?你是額頭上長天眼了?就算人家是自己編得字,那也是人家自己的事,關(guān)你什么事?你有什么可笑的?”
那人有些著急的看了一圈,指望有個人能出來說上一句“公道話”。
但無論是胡縣還是云縣的差役們都沒說話,就連和他一起來的山民們都低著頭一言不發(fā)不敢說。
來之前他們或許還愿意回山上去,這才剛到胡縣不到半個時辰,就已經(jīng)被薪資待遇,還有剛給每個人都發(fā)了一碗的糖水給收服了。
雖然初到,山民們也都看出來這胡縣確實是個好地方了,誰也不想因為替人說話而被退回去。
那男人無人幫說,只能自己結(jié)結(jié)巴巴的辯解:“村里人都這么說她,我也是跟著說……”
出了這么一樁突發(fā)事件,張奔云手中活卻沒停,只說話的時候才抬眼看去,冷笑道:“你也知道之前是在你們村?”
“看清楚,這里是胡縣,路上云縣的差役們沒告訴你,到了胡縣你們都是同事嗎?同事之間的規(guī)章制度剛剛是不是念給你們聽了?是不是說了同事之間要互相尊重?”
男人低著頭,看上去十分可憐:“我只是說了那么一句話而已……就為了這么一句話,這么小的事,你們怎么能趕人呢?我走了這么多路才走過來的,大不了,日后我不說就是了……”
他示弱了,張奔云卻沒可憐他。
這種人她見的沒有一百也有幾十了,做事的時候得意的很,出事了就賣可憐,覺得只是件小事情不至于。
做事的時候怎么不覺得自己千里迢迢走過來可憐了?
“老林,帶走吧。”
“好嘞!”老林剛慢悠悠喝完糖水,一把抓住男人:“一會你和我們一起回去。”
男人不愿意走,被強行拉到另一邊。
他還不死心:“真的就是一件小事,就那么兩句話,就不讓我干活了?我可是有一把子力氣。”
老林翻了個白眼:“我說,路上跟你們說過了吧?你這個工作,多少人搶破頭的?我們朱縣令不知道托了多少人情,才拿到這二十多個名額,隨便一個名額放出去,那都是幾百個人搶。”
男人憤憤:“那個什么人事部,她分明是因為自己也是個女郎,所以才偏心白四娘!”
老林呵呵:“你這話說的,人家就是幫著同為女郎的怎么了?跟咱們?nèi)粘W龉げ黄哪腥艘粯樱荒阍趺床恍e的男人,只笑人家白四娘?那白四娘要是個男的,你還笑不笑?”
男人說不上話來了。
“你自己心里也清楚,你是笑人家寫字嗎?你那就是欺負(fù)她是個女子,還有臉委屈上了你。”
老林訓(xùn)得還挺爽,這番偏心論還是他們頭兒上個月訓(xùn)的他,現(xiàn)在照樣搬過來,別說,確實還挺有道理。
他做最后總結(jié):
“你要是老老實實干活還行,你違反了這邊的規(guī)定,那人家退掉你不是正常?少一個你,多的是人在后面排隊。”
胡縣缺人,但缺的是有才華的人,像是這種大字不識干力氣活的,哪里不是一抓一大把?
還有句話老林沒說,人家人事部的工作本來就是剔除不合適的人。
一方面能留下更好的人工作,另一方面,也是殺雞給猴看,讓其余人都知道胡縣的規(guī)定并不只是說說而已。
就這傻帽腦子有包,路上各種說了胡縣的規(guī)定,他還要往上撞。
不過老林送過這么多人,也看得出來,這男人不是沒有聽進(jìn)去規(guī)定,而是從心底里頭就不覺得白四娘配和他們這些男人做同事。
明明自己也是個窮苦百姓,卻要覺得白四娘低自己一頭。
他看出來了,張奔云自然也看出來了,這胡縣,可最容不下此等想法的男人,不退掉他退誰。
男人被老林說了一通,也意識到自己丟掉了一個大好機會,心里懊悔的不行,偏偏又沒辦法挽救,只能蔫頭蔫腦的蹲在一邊。
那邊,張奔云已經(jīng)看著白四娘慢慢寫完了她的名字,雖然歪歪扭扭,但筆畫都在,臉上立刻露出了些許贊賞:
“寫的很好,胡縣就是需要你們這種自己上進(jìn),愿意學(xué)習(xí)的人,你沒有人教還能自己記下怎么寫名字,很不錯。”
白四娘有些不敢置信自己聽到了什么,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張奔云,黝黑的臉泛起紅暈,黑紅黑紅的并不好看,卻莫名變得精神了許多。
張奔云拿出一個刷了綠色的木牌,在上面用稱不上有字體,但十分規(guī)整的文字寫下白四娘的名字,然后遞給她。
“這是識字班的牌子,每天早上六點到八點的課,會有老師教人識字,你還不會看胡縣的時間吧?我們胡縣不算時辰,算小時,一天24小時,每天都會有人打更報小時,入職的時候培訓(xùn)里面會說。”
說著,她輕輕拍拍白四娘的手。
張奔云的手并不纖細(xì),手心里還有繭子,一看就是日常也要做一些粗活的,但掌心卻十分溫暖,蓋在白四娘冰冷的手背上,叮囑她道:
“你安頓下來之后一定要去上識字班,我們胡縣,認(rèn)字越多,找到的工作越好,像是你這種不認(rèn)字但能強行記下自己的名字,說明你很聰明,記憶力很好,識字也會很快的。”
白四娘長這么大,頭一次有人夸她聰明,她腦海中升騰起了一種有些陌生的情緒。
像是激動,又像是開心,之前被第二任丈夫往死里打的時候都沒哭,此刻眼眶卻自己變得濕潤了。
“我,我一定好好學(xué)……”
太久沒有人對她好,她連感謝的話都憋不出來,張奔云卻絲毫不介意,笑著遞給她一個木牌。
“這上面是我的名字,張奔云,我的職位是人事部三組組長,你是我?guī)нM(jìn)來的,以后要是有什么事,可以來人事部找我,你把牌子遞給看門的大娘,她會帶你來見我的。”
“如果有人欺負(fù)你,你要大聲的說出來,放心,不要怕沒人管,我們胡縣會管的。”
白四娘小心接過木牌,她不認(rèn)識上面的字,卻覺得那些字很美:
“你的名字真好聽。”
張奔云道:
“我以前叫張二娘,奔云是我識字之后自己給自己改的名字,因為柳大人說,只要我們努力學(xué)習(xí),就能越來越厲害,就算是云彩也能夠得著。”
她說:“白四娘,希望你也能好好學(xué)習(xí),在識字班成功畢業(yè),然后也給自己改一個好聽又有寓意的名字。”
白四娘握著木牌,重重點頭:“好,我,我會好好學(xué),多,多謝你,張奔云。”
她擦掉眼淚,珍惜的握著手中的兩個木牌。
木牌上一個是她的名字,一個是張奔云的名字。
白四娘站在陽光下,不自覺的露出一個小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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