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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逃跑要逃快些嘛


“誒呀,錯過錯過,之前就該去投靠的,如今柳大人手下已有四縣,我們再去,又是在這般艱難的時候,恐怕人家也不會收。”

隨著冬雪下得越來越多,各縣的主官也都惴惴不安起來。

這哪里是下雪,分明是雪災。

爭縣,主官縣丞像一個瞎了眼的僵尸一樣,不停在屋內轉圈圈。

爭縣的縣令在兩年前去世,如今的爭縣,縣丞就是最大的主官。

因此,這投靠柳意,又要如何投靠的事,自然就需要他來思考。

他現在是恨不得悔斷腸。

之前柳意拿下豐縣,劍指柳州時,就該學一學那不要臉的年茂學,也直接磕頭拜服。

“這老天真是不讓人活了,外面亂成那般,今年又是干旱,到了冬季又是雪災的……”

“這雪災又不是只有我爭縣一個縣有,柳州各縣哪個沒有,想來柳大人也是自顧不暇,我如今投靠,她怎么可能愿意接受。”

長女瞧著父親這般模樣,嘆口氣,放下手中茶杯:

“之前我就勸過爹爹,可爹爹那時候不想仰人鼻息,覺得柳大人只是一時風光,說什么都不愿意投靠,如今時機已過,又逢雪災,您這般著急喊我回來,我又能有什么法子。”

主官便又像是嗅到了肉味的僵尸一般,轉而急切的走到長女面前。

“吾兒,之前是爹腦子進了水,你如今是豐縣的正經官員,雖不是胡縣那種嫡系,可怎么說也是柳大人麾下,定然有法子讓柳大人容納我們爭縣。”

“這風雪越來越大,壓垮越冬作物也就算了,還會壓垮百姓房屋,到時候,百姓為了活命淪為劫匪,咱們爭縣可扛不住。”

他這長女,原本也只是平平無奇養到了十五歲,因著早年有婚約,一到了年歲,就嫁到了豐縣。

結果誰料到,柳意拿下了豐縣,改了許多規矩,其中一項便是女子可為官。

爭縣主官聽說豐縣易主,派人去送信問平安。

結果派去的奴仆帶回來長女的信,看完全家都傻眼了。

她平安是平安,卻是已考上了豐縣官府,成為了一名正兒八經的官員,還離了婚。

女子與夫和離不算是什么稀罕事,要是往常,家中早就張羅著要給她尋第二位夫家了。

但,她是官員啊。

一位官員,還是大權在握的柳意麾下官員,怎么能嫁出去呢。

家中人的想法便很絲滑的轉換了思路。

縣丞寫信給長女,表示“如果要再次成婚,一定要招婿”。

長女倒是并沒有張羅二婚的事,她很忙,哪里顧得上這些。

縣丞想到這里,突然一頓,又像是一只吃到了肉的僵尸一般,兩眼放光。

“音娘,你們平日里就那般忙碌,如今是冬日,四處雪災,該更忙才是,你怎么能有空歸家來?”

柳意手下的官吏是見不到大安朝那種閑到喝茶,有事沒事勾勾心,斗斗角情況的。

每個人都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做,因為這些官吏們要做的并不是維持現狀,而是改變現狀,自然是忙的恨不得夢里也在處理各種事務。

像是音娘,原本又是和離,又是考上官員這種大事,怎么也要回家來一趟的,可她硬是擠不出時間來。

還是縣丞與妻子趁著去豐縣拜訪柳意的功夫,去看望了她。

當時音娘便勸說他早早歸順,越早爭縣的好處越大,只是那時候縣丞還有些遲疑猶豫。

而如今在這種風口浪尖下歸家……

縣丞語氣謹慎了一些,左右看看,對著女兒小心翼翼指了指上面。

“是否……是柳大人那邊,對我爭縣有什么指示呢?”

音娘見父親察覺到了,也不再賣關子,直接道:

“爹爹您是知曉的,柳大人,向來心善。”

縣丞嘴角抽了抽,他去豐縣拜訪的時候,那斷頭臺上的人頭可是正是殺得最熱鬧的時候。

聽聞從縣縣令張矛木得罪了柳意,原本都逃了,都跑靈州去了。

那可是直接跑出了柳州。

可結果呢。

這都能抓回來。

但無論心中如何想,面上,縣丞還是笑呵呵的一臉應承:

“可不是嗎?再沒見到柳大人這般心善的人了。”

怕那張矛木在外吃苦受罪,活的不安生,特地將人抓回來殺,怎么不是一種心善呢。

音娘自然看得出來父親的口是心非,也不說破,只緩緩道:

“柳大人愛護百姓,一力護柳州平安,這自然是善。”

縣丞聽懂了。

這話的意思是說:柳意已經視柳州為自己的地盤,柳州的百姓為自己的百姓,誰要是做些損毀柳州傷害百姓的事,她就要開始感化人了。

“爹爹是為著爭縣百姓,這才投靠,柳大人只會感念爹爹一番愛護百姓之心。”

音娘起身,雙目直視父親,那雙年輕女子的清亮眼眸里,已不知何時染上了權力者的凌厲。

“哪怕交出爭縣,從此做不得主官,好歹生活無虞,但爹爹可莫要因雪災混亂,生出不該有的心思,若是這般,女兒也保不住您。”

爭縣縣丞被她的眼神震懾住,面容便是一僵。

“我,我……”

他疑心長女是知曉了什么,卻也不敢主動問出口。

見他猶猶豫豫,音娘索性將話說清楚:

“父親當真以為,您與容縣縣令的信件來往無人可查嗎?”

刷——

爭縣縣令背上立刻出了一身的冷汗。

“音娘,這,柳大人知曉了?我,我沒做什么啊,是那小老兒慫恿我趁雪災柳大人自顧不暇,假意投靠,實則是帶著糧食賦稅離開柳州,可,可我沒答應啊!咱們一大家親戚都在此處,我能跑,這么多親戚又如何跑。”

“若是您答應了,此刻來的就不會是我,而會是一群群穿著重甲的兵士了。”

音娘攙扶住幾乎要被嚇到站立不穩的父親:

“爹爹,我問你,爭縣的賦稅,你拿了多少?”

縣丞更是如遭雷擊。

要說這為什么背靠大樹好乘涼,各縣卻并沒有像是豐縣那樣,眼巴巴的湊上去歸順。

還不是因著賦稅。

以往的賦稅是要層層上交朝廷的,可如今朝廷沒了,各縣的官府卻還在運作,也依舊要求百姓們交稅。

一個縣一年的賦稅,對于這個破落地方來說,都相當于是天價了。

這樣大的一塊肥肉,但凡是有些貪心的,都不會愿意松手。

從前還有朝廷轄制,現在可沒有,大家想吃幾口吃幾口,因此現在還沒有歸順的四縣,基本都是往賦稅里面伸了手的。

半晌后,爭縣縣丞才哆嗦著唇:“兩,兩成……”

他又急忙為自己辯解:

“并非是我要拿,實在是這各處上下都在拿,若我不拿,我便是他們的肉中釘眼中刺,縣令為何去世,不就是因著他不肯讓那些人動糧倉嗎?”

“說是酒后失足落水,我親眼瞧見過尸身,那分明是利器入心臟而亡,他是被殺死的!我若不與他們一道,只怕下一個失足落水的就是我了。”

爭縣縣丞越說越慌,音娘的手卻始終穩穩攙扶住他,一雙眸子沉靜如水。

“爹,你先冷靜,聽我說。”

爭縣縣丞的臉被掰了過來,與女兒對視。

他好像這一刻才突然發現,那個出嫁時還有些臉圓,有些稚嫩的女兒,已經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成長到了如今這般。

音娘道:“你有沒有草菅人命過?”

“沒有,沒有沒有,真的沒有!!”

爭縣縣丞的頭都快要搖成撥浪鼓了。

“音娘,你知道爹的,爹膽子小,我不敢做那些事的,何況咱們家還是爭縣本地人,都是鄉里鄉親,如何下得去手,我真的沒有,我就是拿了庫銀,別的我什么都沒干!你可以去查,我真的什么都沒做!”

他的語氣是這樣的惶恐害怕,音娘卻知曉,他怕的不是自己,而是她背后的柳大人。

“家中的家產變賣,能填的上你拿走的這部分虧空嗎?”

縣丞連連點頭:“能,能,我并沒有動用多少,賣了田產,應當能湊上。”

“那就好,你現在立刻拿著賬簿,去胡縣的官府自首,爹爹你沒有害過人命,又能補上虧空,應該是會被判為苦役,性命無憂,等到刑期滿了,還能回家來。”

聽到苦役二字,縣丞神情更僵。

“我,我……”

他出身富貴,從小到大哪里吃過苦,怎么可能愿意去做苦役。

音娘便肅了神色:“爹你現在不去自首,待那邊來抓,可就不是做幾年苦役就能行的了。”

“現在輕判,只是因著你不是主謀,貪污時爭縣也并未并入胡縣,但若是等大軍臨門,那可就來不及了!”

她一直表現的很冷靜,此刻卻也是攙扶著父親,雙目通紅:

“到時候不光爹爹你要人頭落地,我,還有琴娘,我們有個犯了貪污罪的爹,這官職也要革職的,兄弟們也同樣再也不能報考官職,爹,您不光要為自己想想,也要為我們想想啊。”

縣丞再不愿意,也是知曉輕重的。

他有二女四子,四個兒子都不如何爭氣,竟是早年出嫁的音娘自己掙得了官職,還寫信來讓最小的妹妹琴娘去從縣考官職。

上次還傳信回來,說很有希望能考中。

縣丞自己知曉自己,原本這官職就是買的官,他做官本事一般,就算是爭縣并入,以柳意那人材為用,庸碌降職的性子,定然是拿不到什么好官職的。

可他的兩個女兒,卻是大有未來。

這決定,便很好做了。

縣丞老淚縱橫:

“好,好,爹自首,爹拿著賬簿這就趕去胡縣……”

至于他為什么不來一句“我是爭縣縣令,是大安朝的官員,你柳意一個自封縣令管不著我”之類的話。

是這樣,縣丞雖然快要被嚇傻了,但還沒有瘋。

現在的情況是,他手里沒兵,柳意手里有兵。

她本可以不與他講理,就算是直接兵臨城下,把他的腦袋割下來掛在縣丞門口當裝飾,那也沒人會說半句不是。

如今柳意還講法度,要用律法處置他,還放手讓他的女兒來勸他,在這個世道,已經是相當講理了。

此刻,爭縣縣丞倒是領會到了女兒說的“柳大人心善”是何意了。

“我,我親自去向柳大人謝罪,苦役,勞役,我都做,只求莫要連累了你們……”

見父親愿意自首,音娘松了口氣:“爹,放心吧,胡縣的苦役并不像是大安朝那般要人性命,你只要好好改造,好好勞動,定然能平平安安的出來。”

“至于拜見柳大人……你現在趕去胡縣,恐怕是見不到她了。”

爭縣縣丞一愣,隨后在看到女兒的神情后,猛然背后一寒。

容縣縣令寫信來,慫恿他帶著爭縣糧庫里的糧食和庫銀,與之一道離開柳州。

爭縣縣丞膽子小,之前與爭縣其他官吏一同拿庫銀,至少分完后,還留了三成給百姓用。

這要是在雪災百姓正需要官府開倉放糧時帶走全部糧食,他再喪盡天良也干不出這種事啊。

這就相當于是送一縣百姓去死了。

容縣縣令之所以寫信給他,就是想要分爭縣糧庫一杯羹,還說知曉他也貪了庫銀,柳意心狠手辣,吞下爭縣后必然要秋后算賬,讓他不如現在就帶著糧食跑路。

但因著女兒在豐縣為官,又是爭縣本地長大,爭縣縣丞猶豫著還是沒有答應。

他沒有答應,所以來爭縣的是他的女兒音娘。

容縣縣令已是決意帶著糧庫里的全部糧食離開柳州了,那去容縣的……

——容縣——

“快,  走快些!”

“小心點!”

“后面的!記得掃雪印,這層雪印被掃了,再下一會雪,我們的車馬足跡就能被蓋住了,就算是眼神再好的,也追不上我們。”

雪天大地中,有一行車隊正在冒著風雪趕路,一輛輛或牛馬拉,或人力拉的木車車轍重重印在雪地上。

這是因為它們背負了太多貨物,一摞摞糧食被捆得嚴嚴實實,導致吃雪都更深一些。

那些負責拉扯的力夫們在如此冬日,只穿著稍微有點厚的衣物,拉貨時,一個個青筋畢露,手是冰冷凍僵的,臉上卻還有汗水。

容縣縣令尹善坐在舒適豪華的馬車中,手中抱著一個暖烘烘的手爐,身上是厚重的皮裘。

他掀開簾子看了看外面,不耐道:

“讓他們再快些,萬一柳意發現了追上來,就這個速度,我們都得死。”

“大人放心,我們走得無聲無息,一路上都在掃清足跡,就算是柳意發現了,也不可能知道我們往哪邊走。”

馬車內的幕僚微微一笑,頗有些最強智囊的從容感。

“如今她恐怕是還沉浸在大人主動奉上容縣的喜悅中呢,就算是發現不對再追上來,她也一定想不到,我們出柳州不是往靈州方向走,而是往突厥方向走。”

尹善一想也是,始終總有些緊繃的心臟,這才稍稍平緩一些。

想那柳意再如何厲害,肯定也只會覺得他逃亡要往中原腹地去,而不會想到,他要帶人去突厥。

尹善笑道:“待到突厥那邊賣了這批糧食,就能有一筆巨額銀錢了,有了錢,就有了人,有了人,我們哪里去不得。”

說到這里,他眼里閃過恥辱,透過簾子外面,望向容縣的茫茫大地。

尹善也是有野心的。

原本,他是想要賣掉銀錢后,有了錢,組織兵馬,在柳州起事的。

結果,還什么都沒來得及做,柳意異軍突起,干了他想干的事,拿了他想拿的地盤。

尹善差點沒氣死,偏偏還奈何不了她,也不知道那個馬勇腦子是不是出了問題,手中有兵他自己不起事,要把兵權交給柳意。

“今日被迫逃亡,來日,我定要回返,報了這屈辱逃亡之仇。”

“可惜,沒能說服爭縣,否則到時候兩縣糧庫空空,我看柳意怎么辦。”

他冷笑起來:“來日方長,等著吧,我與她,總有再相見之日。”

一直在均勻前進的馬車,突然一個急停。

——砰!

尹善的手爐沒有拿穩,滾落在地上。

正沉浸在“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中年窮”“十年后必定龍王歸來一聲令下拿下柳州”劇本的他被打斷思路。

“做什么?車都不會趕!!”

他掀開車簾想要呵罵車夫,卻見駕車位已沒了人影。

車夫已不知道什么時候跪在了雪地里,渾身發顫的瑟瑟發抖著。

尹善渾身僵住,緩緩抬頭。

然后,他看到了騎在馬上,一手握住韁繩,一手的握長刀,隨著馬兒踱步,慢慢出現在他視線中的柳意。

尹善:“……”

不夸張的說,看清是柳意之后,他的心臟都要停跳了。

而在柳意身后,也傳來了大量兵士跑動的盔甲相接聲,一群騎兵包圍了整個糧隊,步兵們則是迅速控制了糧隊中的所有人。

——這是夢這是夢,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

很可惜,這不是夢。

柳意似笑非笑,厚重長刀在她手中,如同輕便玩具一般。

“喲~尹大人來啦,你說你,逃跑就要跑快些嘛,你這速度也不快啊。”

下一秒,尹善面前刀光掠過,等他再反應過來,柳意的刀已橫在自己脖間。

——一絲鮮血因為他下意識的躲閃從脖間沁出,被風一吹,更是從頭到腳都是涼意。

尹善再不敢動了,只能僵硬著身體,聽著柳意笑言:

“真是的,害我在這等你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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