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我們天生就是柳州人
咄陸是突厥人,本來就應該交給朵蘭管理,更別說他還是朵蘭的親生兒子了。
手續辦得差不多了,咄陸就被交給了朵蘭,一路上,便只剩下他們母子二人。
“阿媽,你好嗎?其他人好嗎?你有沒有吃苦?有沒有挨打?”
等“外人”們離開了,咄陸才切換成突厥語,關切的問著朵蘭。
“阿媽很好,你阿爸他們也好,偉大的州牧大人如同高山一般,有著寬廣的心胸,她是那樣的仁慈,不光沒有因為我們攻擊商隊的行為將我們砍頭,還送我們來到了這樣好的一個地方。”
朵蘭臉上都是放松的笑意。
在剛被俘虜,被一路抓出草原,帶到柳州的時候,她還有些害怕,想要逃回草原。
她這大半輩子都是在草原上,在草原上出生,在那長大,成婚生孩子,柳州的未知對于她來說太可怕了。
但在真正來到柳州,被判罰苦刑,不必擔憂性命,還漸漸發現柳州的礦工竟都比草原上的普通牧民過得好后,朵蘭的心態便發生了變化。
只是干的活辛苦了一些而已,但比起在草原上忍饑挨餓還要做各種活計的辛苦,礦工的辛苦也不算什么了。
每日一日三餐,偶爾還會有一些肉食,衣服被褥都是礦場發,管理者不打不罵,甚至偶爾還會組織戲班子上山來為礦工表演……
——你們柳州管這個叫苦刑?!
總之,朵蘭在吃驚之后,立刻放棄了逃跑的想法。
苦刑是這個樣子,她還跑什么?
而在她積極學習柳州話,配合礦場上的管理,賣力做活之后,礦場甚至給了她一個組長的職位。
雖然還是罪犯身份,可因為她表現積極,朵蘭甚至得到了允許能自由下山。
當然,她的丈夫與孩子們還是沒有自由的,對于礦場的管理者來說,這也是一種防止朵蘭逃跑的方式。
他們可以優待俘虜,優待苦刑犯,但要是苦刑犯仗著這絲優待逃跑的話,情況就不一樣了。
朵蘭對此是毫無意見的,甚至如果不是明大人鼓勵的話,她哪怕有了下山的權力也不想下山。
在山上當犯人不挺好的嗎?有吃有喝有地方住,什么都不用操心,就連下雨了,都有人為礦工們提供雨衣,下雪了,還會發在雪地里走也不會浸濕腳的鞋子呢。
最后朵蘭還是嘗試著下山了,因為明大人說,如果她真的想要融入柳州,變成一個柳州人,那就要提前知道山下的生活。
明大人的原話是:“你們的刑期是有時限的,等到刑期到了,你們部落的所有人都會刑滿釋放,總不可能一輩子做苦刑吧?”
朵蘭其實想說:可以的!
一輩子做這樣的苦刑犯,朵蘭是愿意的。
至于明大人說的自由什么的,朵蘭表示不聽不聽。
自由?那是什么東西?
或許對于突厥貴族以及首領們來說,可以徜徉在偌大的草原上策馬奔騰是一種自由。
可對于從小到大都是在小部落生活,每年都過著擔憂食物不夠吃,擔憂冬日太冷自己以及親人會凍死,擔憂夏日太熱牛羊生病,擔憂草場衰敗只能被迫整個部落一起遷移的一個普通草原牧民來說,自由就顯得無足輕重了。
偌大的草原是很寬廣,景色是很美麗,可當一個人連吃飽肚子都做不到的時候,她怎么可能會有心情去欣賞風景呢。
更何況還是自己從小到大都看著的風景。
“我不需要自由,我們部落的人也不需要,我們可以一直做苦刑犯,一直做到死。”
朵蘭這么跟明大人說著的時候,眼神里滿是堅定,任何一個人看了都會知道,她不是單純的想表忠心,而是真心實意的想要做一輩子犯人。
明大人最終用一句話打動了她。
“柳州的苦刑犯生活都這樣了,你如果當上了柳州的普通居民,只會更好。”
朵蘭恍然大悟!覺得真是太有道理的!
就好像是草原上的奴隸們過得總是最凄苦一樣,在柳州,普通人的生活肯定要比罪犯的好啊。
從那之后,朵蘭就開始積極下山了。
她下山,與山下的商販交流,熟練柳州話,打聽柳州的各種事,買菜,砍價,砍不贏。
接著回山上苦練,繼續下山,打聽……買菜,砍價,砍不贏。
再繼續……
到了現在,她已經可以成功砍下一文兩文了。
她甚至學會了在砍價陷入僵局的時候,露出遺憾的表情,說著“算了算了”,然后一步步離開攤前,一般走不到七八步,攤主就會叫住她。
然后說:“行吧行吧,既然你是誠心要,那就按照你給的價賣給你。”
第一次砍價成功的那一刻,朵蘭渾身都沐浴在了勝利中。
她終于融入了柳州!成為了一個會砍價的柳州人,等刑期到了之后,她也能和家人一起在柳州好好生活下去了。
雖然理論來說,柳州并不會強制要求被俘虜的突厥人只能待在柳州,柳州法規是很嚴謹的,鐵勒兀惕部被抓,是因為他們襲擊了柳州商隊。
但當他們被判了苦刑,又老老實實度過苦刑犯的日子之后,柳州也不會非要扣著他們不讓這些突厥人回草原。
但顯然,鐵勒兀惕部的人已經不想回草原了,在他們對未來的期盼中,完全沒有要回草原這個選項。
要是光自己被俘虜來了柳州,孤身一人,又語言不通的,或許還會有人想著跑回去。
但現在是一整個部落的人都在,親人朋友都在身邊,還有什么要跑的。
朵蘭唯一的心事,也只有在柳州來抓人的時候,不幸正巧不在部落的兒子咄陸了。
太不幸了!
他早不在部落,晚不在部落,怎么偏偏選柳州來抓人的時候不在呢!
整個部落那么多人,所有家庭都整整齊齊,只有他們家,缺一個咄陸。
“現在好了,你也來了,阿媽這心總算是能放下了,因為你不是俘虜,也不是苦刑犯,按理說是不能住在苦刑犯住的地方的,但是阿媽和人說了情,以后你也能和我們住在一起。”
礦山上的礦工分為兩種,一種是犯了罪,被判苦刑的苦刑犯。
一種就是普通礦工,正兒八經招聘來的,有工錢有休息日,行事自由。
苦刑犯終究是犯人,干活的場合與其他普通礦工都不一樣,晚上睡覺的時候也要點名,房門要被鎖住,避免他們逃跑。
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在坐牢。
咄陸也完全不覺得自己一個自由人,要跑去住“監獄”有什么問題。
他稱得上是非常向往的點頭,乖巧黏在阿媽身邊:
“好的阿媽,我和你們一起蹲監獄。”
“監獄”比咄陸想象中要溫馨,竟然一排一排的小房子,不同的是小房子外面圍著一圈高墻。
可看到這些高墻,咄陸并沒有被“囚禁”的憤怒,反而從心底油然而生一種安全感。
“阿媽,這些墻真好,像是柳州的城墻一樣,有了這些墻,野獸是不是就不能闖進部落了?”
朵蘭也是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當然了,有了這座墻,晚上睡覺都要更沉一些呢。”
門口自然是有守衛的,見了朵蘭,都打了聲招呼。
大家也算得上是認識這么久了,平日里抬頭不見低頭見,鐵勒兀惕部的人又一個個干活非常配合,對著礦山上的各種法規更是老老實實遵守,因此守衛們對他們也都很和氣。
還有人好奇的看了眼咄陸:“朵蘭組長,這就是你那個兒子嗎?”
“是,就是他,真是沒想到,他竟然,來柳州找我們了,哈哈哈哈,我立刻就推薦,他入礦山做礦工了!”
朵蘭說著,拿出之前辦好的居住證:“咄陸的,居住證。”
守衛驗看過后,點點頭:“沒問題,他可以進去了。”
守衛們倒是也沒說什么“山下有更好的工作,干嘛要讓咄陸做礦工”之類的話。
他們每天守在這里,看著鐵勒兀惕部的人一天比一天快樂,有時候還會載歌載舞,慶賀如今的生活。
以前鐵勒兀惕部每天早上都會一起感恩天神長生天,感恩祂賜予他們生命,感恩祂賜予他們力量與勇氣。
住進來不過十日,感恩長生天就變成感恩柳州牧了。
每天大早上的,守衛們就能聽著一群突厥人在那虔誠的對著天下跪,用著不熟練的柳州話說著:
“尊貴的柳大人,就如那草原上的鷹,如同太陽光芒,她的智慧,帶給我們食物,她的劍鋒,守護著我們的安寧,她的寬容,給了我們新的家園……”
柳州百姓們都是很尊敬州牧大人的,守衛們自然也是一樣,可這些外來的突厥人,明明是被俘虜來的,竟然比他們還要虔誠。
不夸張的說,他們甚至發自內心的覺得,自己可以為了州牧大人去死。
守衛們:……
一開始還有些吃驚,后來就漸漸習慣了,
再拉一個自由人兒子進來做礦工,也就顯得十分合乎常理了。
咄陸已經習慣了自家阿媽與柳州人的和平熱情交談,這時候就算阿媽說,她其實是個柳州人,他也不會驚訝了。
等進到高墻內部,咄陸迎來了部落中其余人的欣喜情緒。
如今天色已經黑了,按照正常的作息來說,鐵勒兀惕部的人早就該睡覺了。
但因為聽說咄陸要來,許多人都撐著沒有睡,就是為了來看他一眼。
鐵勒兀惕部的原首領是個中年男人,此刻一臉激動的迎上來,拍了拍咄陸的肩膀。
“好好好,我們鐵勒兀惕部,總算是齊齊整整了!”
所有人都沒有囚犯的自覺,他們歡欣的像是自己上了天堂后,又看到其余族人也來了一樣快樂。
如果不是天色太晚了,明天還要上工,鐵勒兀惕部的人甚至想要跳舞慶賀一下。
“跳舞?我剛剛也聽到阿媽和守衛說起跳舞了,柳州人很喜歡跳舞嗎?”咄陸問。
鐵勒兀惕部的人其實是不怎么跳舞的,畢竟跳舞也是一項消耗非常大的運動,部落里的牧民們每日光是放牧和做其他的事情就已經夠疲憊了,哪里還有心思跳舞。
尤其是秋冬季節,所有人都會盡可能的減少活動量,儲存體內脂肪,以準備應對接下來的酷寒生活。
倒是祭祀的時候,大家會跳一下祭祀舞,不過像是祭祀這種情況,也只有在大災大難的時候才會出現。
守衛說的這種隔三差五就跳舞,咄陸聽著確實有些驚異。
“不是柳州人喜歡跳舞,不過柳州確實也有舞蹈團,票價還不算貴嘞。”
咄陸阿爸憨厚的笑:“我們跳舞,是因為聽說,州牧大人曾經跟人提過,說我們突厥人可能天生擅長跳舞,有舞蹈天賦。”
“你說,這什么天賦的我們也不懂,但既然州牧大人這么說了,那肯定還是有的,所以我們就多練練,待到日后被趕下山了,會跳舞,說不定能去舞蹈團里面找個工作。”
能把刑期已過恢復自由,說成被趕出家門,也只有這些突厥人會這么干了。
他說的時候,朵蘭就一臉肯定欣慰的在旁邊點頭,其余族人們自然也是一樣。
咄陸:“……”
他低頭看著自己寬厚的大掌,結實的大腿,有些僵硬的腰肢。
突厥人……擅長跳舞嗎?
要是以前,咄陸不說嗤之以鼻,肯定也是不屑的,跳舞在草原上有什么用,難道面臨著追逐羊群的野狼們,他對著野狼跳舞能讓他們放過羊群嗎?
但現在,想想自己潛伏期間,見過的柳州幾個舞蹈團播出時人滿為患的場景,咄陸也不是很肯定了。
柳州人好像都很忙,但他們只固定忙一個時間段,下班之后,兜里有工錢的柳州百姓們,便也會去找一些樂子填充下班后的生活。
因此,柳州的娛樂也漸漸興起,夜市更是熱鬧無比,帶劇情的舞蹈團,向來是只有開演就人滿為患的。
咄陸當時也想去看,但執失力思考慮到預算的問題,最終還是沒有帶他們去看,幾個貧窮的突厥人只能待在門口,聽著那些看完舞蹈團表演的柳州百姓們討論劇情。
當時的咄陸完全沒想到,去舞蹈團打工也會出現在他對未來的職業規劃中。
咄陸下意識的扭了扭強壯的腰。
他身上竟有這樣自己從未發現過的天賦嗎?
那要不,也跟著阿媽他們一起練一練?
“好了好了,咄陸也見過了,大家都快去睡覺吧,明日還要上工呢,可不能因為沒睡好耽誤工作。”
朵蘭笑瞇瞇聽著大家說了半天話,才開始站出來,以組長身份要求所有人都去睡覺。
她拉著咄陸,與其他家人一起進了他們的小屋。
“阿媽知道你肯定睡不著,但睡不著也要睡,你明日可是頭一天上工,要拿出最好的狀態來知道嗎?可不能讓人覺得你是來混日子的。”
“就算你想混日子也不行。”
朵蘭嚴肅道:“阿媽是組長,要為大家做個典范,你阿媽和你其他兄弟姐妹們,干活都要比旁人賣力,你也要一樣知道嗎?”
咄陸乖乖點頭:“知道了阿媽,我會聽話的,你讓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乖。”
朵蘭拍了拍這個最聽話孩子的肩膀,因為有了之前摸他頭摸了一手臟的情況,她這次謹慎的沒有摸頭。
“今日晚了,就什么都不弄了,等明日你上完工,喊你阿爸帶你去洗個澡洗個頭,別臟兮兮的,讓人家覺得我們不愛干凈。”
咄陸聽到這,正在認真鋪床的動作一頓,扭頭去看朵蘭:
“阿媽,柳州人有看不起我們嗎?”
“沒有,你亂想什么呢,大家都很友好,這片區域的人都是犯了罪被判的苦刑,都一個樣。”
朵蘭說完,又擔心的看向咄陸:“你為什么這么說?你在外面被人欺負了嗎?他們打你了嗎?”
她緊張的拉著兒子的手臂,上上下下的看,生怕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咄陸受過欺負。
“沒有沒有,我沒挨打。”
挨打的是別人。
咄陸腦海里,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執失力思面龐一閃而過。
但說實話,那也算不上是被欺負,畢竟早就說好了是比斗,比斗途中,受傷流血也十分正常。
他道:“我只是覺得,我們是突厥人,這個礦山上除了我們部落,其他人都是柳州人,所以有些擔心我們部落會不會被人瞧不起……”
就算是在狼群里,皮毛的顏色不一樣也會被孤立,他就曾經見過一只渾身純白的狼被狼群孤立。
動物都如此,更何況是人呢。
突厥人與中原人,到底不是一個族群的。
朵蘭卻用著很驚訝的語氣說:“兒子,你怎么會這樣想?”
“我們當然是一樣的,我們天生就是柳州人啊!”
咄陸:“啊?”
朵蘭用著堅定不移的語氣:“偉大的州牧大人是比天神還要強大的存在,她的光芒照拂在所有大地上,只不過州牧大人選擇先在柳州落腳而已。”
“早晚,州牧大人的光芒,也會照耀在草原上,你,我,還有所有人,都是州牧大人的子民,天生如此。”
咄陸:“……”
他眼神迷茫下來,一時間有些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是,是這樣嗎?阿媽?可你以前跟我說,天神才是照耀所有土地的……”
朵蘭溫柔的將他按在床上,像是他還是個小寶寶時那樣,輕輕拍著他的胸膛,給他蓋上被褥。
“當然是這樣了,天神只是照拂草原的土地,州牧大人卻能照拂所有人,睡吧我的兒子,明天睡醒了好好工作,你會發現,在州牧大人的光芒下,我們的生活有多么的快樂安康。”
“不要再想著草原了。”
“記住,我們是柳州人,我們天生就是柳州人。”
在十歲之后,就沒有被阿媽哄睡過的咄陸漸漸陷入到了安眠。
睡前,他的最后一個想法是,明日就要當礦工了啊。
第一次挖礦,還真有些緊張。
不知道柳州挖礦,和草原上挖礦,是不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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