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我從窗戶上看到南安在廢棄花圃那里一個人躲著哭。

        剛想跑下去安慰他，但又想到——既然他都一個人躲起來哭了，那肯定是不想讓人知道的。

        我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子的南安。在我的印象里，南安永遠是溫暖的，自信的。他總是給身邊的人帶來溫暖與幸福。他會在我難過的時候安慰我，在我自我懷疑的時候鼓勵我。

        我總是覺得他這個人是天生樂觀的，沒有什么事情是可以打倒他的。

        可直到那一刻——我看到南安躲在墻角的陰影里，抱著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被枯萎的花朵和樹葉包圍著，無比的脆弱。

        好像那被人遺忘了的來帶給人歡樂的人類使者。

        我經常看到的他永遠是陽光的，向上的。以至于我也忘記了，其實他也只是一個十六歲的孩子，一個從小就不被父母重視的孩子。

        他總是在用盡自己的力量去照亮別人，可他自己也會累，會生病，會傷心。

        不知為何，我的心情很復雜。

        在看到他難過的時候，我的心里也有點難過——于是因為被他安慰慣了，看到他傷心，我也下意識的想去安慰他。

        但是我知道，他會用自己的方式去解決自己的問題，平復自己的感情。

        不一會兒，我看到南安站了起來。他扯了扯嘴角，好像努力的想要露出一個笑容。

        卻和平常的不一樣了——很明顯能看的出來笑容主人的勉強和隱藏在笑容底下的悲傷。

        這件事，我不打算告訴他。我知道他也不想讓人知道，那這就是只屬于我們兩個人的秘密了。我想。

        我看到南安慢慢的在散著步。他仰起頭，享受著陽光的洗禮。

        光撒在他身上，好像圣潔的天使。

        我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推開窗戶，大喊了一聲：“南小安！”

        南安抬起頭看著我，擺了擺手：“下來一起玩嗎？”

        我也笑了笑，回答：“好啊，你要站在原地等我啊！”

        說罷，窗戶也沒關，轉頭跑了出去。

        不一會兒，我便就跑到了剛剛我看到南安的地方。

        我氣喘吁吁的看著他，開玩笑到：“你怎么這么聽話啊，我叫你在原地等著你就在原地等著？不累啊，也不知道去找個凳子坐著。”

        南安微微一笑，伸手理了理我因跑的太急而被弄亂了的劉海：“因為是你說的啊，你這么笨，萬一跑下來找不到我怎么辦，還不得哭鼻子？”

        我皺著眉頭瞪了他一眼：“你說誰笨呢？我才不會哭鼻子呢！”

        南安“哈哈哈”的笑了起來：“我開玩笑呢！”

        “你怎么這樣啊！”

        “……”

        我們兩找了個安靜點的地方坐了下來。

        我問到：“你媽媽怎么突然來看你了？”

        南安沉默了一瞬：“我可能要做手術了。”

        “啊……啊？”我一愣，隨即笑了起來，“這是好事啊……不過你怎么一臉不開心的樣子？”

        南安嘆了口氣，轉頭看向我，表情很嚴肅：“如果有一天，我離開了……不是普通的離開，是指離開了這個世界……”

        我愣住了，顫抖著聲音問到：“離，離開……這個世界……？”

        南安沉重的點了點頭。

        “不是，怎么回事？你給我說清楚！”我有些生氣了。

        南安嘆了一口氣，將事情娓娓道來：“我跟你說過的，我有心臟病。”

        “所以呢，心臟病不是都能治好的嗎，你這么一說是什么意思？”

        南安繼續說到：“大部分的心臟病是可以治好的，只是……還有一小部分呢？”

        南安自嘲一笑：“好巧不巧，我就是特殊的那一小部分，真好笑。”

        “我一直憧憬著自己病好了之后就可以和別人一樣能跑能跳了，可沒想到，等來的確實這么一個‘好’消息。”

        “那……那是完全治不好了嗎？”我佯裝鎮定，但聲音卻是忍不住的顫抖著。

        南安搖了搖頭：“不是，還是有百分之二十三的可能性是可以治愈的。”

        我松了一口氣，可心卻依舊緊緊的揪在一起：“但是這個可能性還是不太大啊……”

        南安無奈的搖了搖頭：“所以我剛才有跟你說，如果有一天，我離開了……”

        “不！”我打斷了南安的話，“你不會離開的！”

        “像你這么好的人，上帝才不愿意讓你這么小就離開人間。”

        “況且你不是天使嗎？天使都會活的很久很久的！”

        南安低聲笑了笑，摸了摸我的頭，眼里帶著笑意看著我：“誰告訴你我是天使的？”

        我“哼”了一聲：“在我看來，你就是！”

        南安無奈，沒有再說話。

        我也沒有再開口了。

        大約過了十來分鐘，南安突然嘆了口氣：“如果這次手術失敗了，那就請忘了我吧。”

        我沉默了一會兒，問到：“手術時間是什么時候。”

        “下周。”南安回答到。

        “行，下周就下周。”我故作輕松的站了起來，努力的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走吧，回去吧，天都快黑了，飯都還沒吃呢……你不餓我都餓了。”

        南安這次沒有再調侃我，什么也沒說的便就跟著我回去了。

        一周很快，感覺才過了一兩天，南安就要手術了。

        在進手術室之前，我再一次濺到了南笙。

        我能看得出來，她的狀態和上次見很不一樣。

        很明顯，她哭過很長時間。

        她看到南安過來了，努力地擠出了一個笑容：“小安，媽媽等你出來。”

        南安“嗯”了一聲。

        然后，又小聲的叫了一聲：“媽媽。”

        南笙的眼淚又落了下來，猛的將南安用去懷中，一邊抽噎，一邊說：“好，好……媽媽永遠在這里等你回來……一定會好好出來的……”

        就這樣，母子兩抱了一會兒，南安突然推開了南笙。

        緊接著，他看向我，對南笙說到：“……我想單獨和我的這個朋友說幾句話，可以嗎？”

        南笙一頓，笑著：“好啊。小安終于有朋友了呢。”

        一轉眼，房間里面只剩下我和南安兩個人了。

        南安轉過來看著我，說到：“阿暖……我可以這么叫你吧。”

        “我很感激我能夠遇到你。和你在一起的這三個禮拜，我很開心——是我所活了的十六年里最開心的時候。”

        此刻，我早已泣不成聲，什么也說不出來，只能靜靜的聽著南安說：“如果這次我沒有好好的從手術室里出來，那你就忘了我吧。”

        “如果這次我沒有好好的從手術室里出來，那你就忘了我吧……”

        “如果這次手術失敗了，那你留著忘了我吧……”

        我忍不住了，沖著他吼道：“你能不能不要這么說話了……”

        “你干嘛要這么說話啊……你一定可以好好的活下去的……”

        我從墻上滑下去，嚎啕大哭。

        雖然我和南安只認識了三個禮拜，但在我心里，他早已經成為了我的家人。

        他的臉，他的笑容，他所說的每一句話，都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可能永遠也忘不掉，他的笑容，他在我耳邊的輕聲安慰，他對我的所有溫柔。

        我不能理解，為什么上帝總是這么偏心。

        他能給這個世界上那么多的人愛與關懷，卻不能愛一愛這個充滿了陽光與溫暖的少年。

        “聽著，阿暖。”南安不顧我的感受，繼續說到。

        他這次沒有再來輕輕拭去我的淚水，輕聲安慰我。

        “不管怎么樣，我只想要你好好的。”他說。

        “即使前方的路一片灰暗，你也不要放棄。”

        “只要心中充滿鮮花，未來必定是一片鳥語花香。”

        “那你呢？”我抬起頭來，滿臉淚痕的看著他，“那你的心中有鮮花嗎？”

        南安微微一笑，伸出手摸了摸我的頭，和往常一樣，但我知道，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當然。”

        “我的心中自然也是有鮮花的。我對未來充滿了幻想與希望。”

        “而現在，我將把我心中所有的鮮花都送給你。”

        “答應我，不管以后遇到什么事情，你都要好好的……”

        “就算是為了我，好嗎？”

        我哭著點了點頭：“那你答應我，不論如何，你也要努力醒過來，好嗎？”

        “你睡著的樣子真的很丑！”

        南安笑了笑，點了點頭，把我輕輕的摟入懷中，“我答應你……不過……我想我也是時候該走了。”

        我以為，我在手術室在等著南安做完手術已經很煎熬了。

        可沒想到，居然還有噩夢在等著我。

        就在手術開始一個多小時的時候，我的電話突然響了。

        “您好，請問您是楊藍琳女士的家屬嗎？”

        我遲疑了一下，楊藍琳是我媽媽的名字：“是，怎么了？”

        “是這樣的，我們是省三院的。楊藍琳女士剛剛在大街上暈倒了。然后被熱心市民送到了醫院，現在正在做急救手術，現在需要家屬來一趟。”

        “撲通”一聲。

        我正茫然的找著響聲的來源，卻突然發現，是我自己。

        是我自己支撐不住，摔倒在了地上。

        “喂……喂？您好，請問您還在嗎？”電話還在繼續著。

        “是的，我在，我馬上過來。”說罷，我便立馬掛斷了電話。

        臉頰上有什么冰冰涼涼的東西滑落，我伸出手指，是眼淚。

        此刻，我的眼前一片模糊不清，眼淚也好像流不盡了。

        我感覺自己好像要睡過去了，喉嚨里有股鐵銹的味道，心臟好像也被針扎著。

        在我的眼里，這個世界天旋地轉，模糊不清，我好暈啊，我好難受啊……

        有沒有人可以來扶我一把啊……

        當然沒有，我也不能暈過去。

        我知道，我的媽媽還在冰冷的手術臺上等我。

        我慢慢的，自己努力的爬了起來。

        照著醫生的指示到了手術室門口，一下子癱坐在地上，看著亮起的“手術中”的燈，一直希望只是惡作劇的我終于忍不住了。

        手術室門口只有我一個人，只有我一個人坐在手術室門口嚎啕大哭。

        我的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好疼，好疼……我這是怎么了？

        我努力的想要睜開眼睛，卻怎么也睜不開。

        這里是哪里，我怎么會在這里……

        突然，我的腦海里閃過幾副畫面。

        我猛的睜開眼睛：“媽媽！”

        可媽媽根本不在我的身邊。

        我望著雪白的天花板，消毒水的味道爭先恐后的往我的鼻子里面鉆。

        我這才反應過來，這里是醫院。

        我轉過頭，看見了一個人，是趙阿姨。

        趙阿姨是我媽媽最好的朋友。

        我動了動嘴唇，卻因為許久沒有喝水而干裂，這么突然一開口，扯得生疼。

        可我管不了那么多了：“……趙阿姨……”

        趙阿姨也醒了，抬起頭來看我：“……阿暖醒了啊。”

        我被這樣的趙阿姨給嚇到了。

        在我的印象中，趙阿姨永遠是精致的，溫柔的，從來沒有像現在這么狼狽過——頭發擾亂，皮膚因為熬夜而暗沉，黑眼圈也明顯極了。

        “我媽媽怎么樣了？”我問到。

        趙阿姨一愣，努力的想要隱藏情緒，但我還是明白了。

        “所，所以……？”

        趙阿姨忍不住了，小聲哭了出來：“你媽媽她……她……去了。”

        我的腦子里炸出了一道驚天響雷：“什么……？什么時候？”

        趙阿姨掩面：“你在醫院里睡了三天，就在你睡了的第二天凌晨的時候。”

        我麻木的看著前方，眼神空洞，此刻心如死水：“……那后事呢？”

        趙阿姨擦了擦臉上的眼淚，開口說到：“其實我本來不想這么早跟你說的，但是既然你問了，那我就說了。”

        “我已經聯系火葬場的人把人拉走了，該繳的費用我也全都交了——你先什么都別說，先讓我說完。”

        “小楊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自然是看不得她就怎么去了的。”

        “現在已經什么都辦好了，就等著你醒來辦葬禮了。”

        我苦笑了一聲：“我現在還哪兒有錢辦葬禮啊？”

        “……不過，如果我的手術不做了的話……”

        確實，光是我做手術的費用就將近二十萬了，如果那個手術不做了的話，那不僅辦葬禮的錢有了，就連買墓地的錢也不用愁了。

        趙阿姨沉默了一會兒，她也許是知道也勸不住我了，便嘆了一口氣：“你自己決定就好，我陪著你。”

        我沉默了十幾分鐘，拿出手機給我的主治醫生打了個電話：“……抱歉，醫生，這個手術我就不做了吧。”

        醫生可能也知道了我家里的情況，什么也沒問，只是說：“節哀順變。”

        我木著一張臉，看向趙阿姨：“走吧。”

        這兩天，我和趙阿姨把媽媽的葬禮辦了，又去買了個合適的墓地。

        我跪在墓前，眼淚也早已流不出來了。

        趙阿姨嘆了口氣，沒有再說什么。

        后來，高中我我沒有去上，就直接出去打工了。

        畢竟我哪兒還有什么能力呢？

        再后來，身邊的人都說我好像變了一個人。

        我忍不住冷笑一聲——是啊，不管是誰，遇到這種事情，怎么能從容呢？

        曾經的我早已經死了，而現在……

        也許只是為了那個約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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