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當天夜里,時漫進了醫院。
病情診斷是急性腸胃炎,引起了一些并發癥。
醫生說,她這病是長年累月積下的。
“平時不注意,熬夜,作息不規律,不要以為自己年輕就隨便糟蹋自己的身體,”醫生有些生氣,又有些心疼時漫,長嘆了聲,“你們這些年輕人,現在不拿自己身體當回事兒,等以后老了怎么辦?”
時漫躺在床上閉目養神,手背上插著點滴,胃里很不舒服,想睡睡不著。
許京言和孔靖辦完住院手續,回到了病房。
孔靖一進門,就大著嗓子沖醫生喊:“醫生,我們導演現在怎么樣?”
醫生回頭瞪了他一眼。
“……”孔靖訕訕聳肩,安靜地坐到床邊的凳子上。
“病人現在需要靜養,”醫生收回目光,看向許京言,“你們倆,誰跟我來一趟?還有些事情要囑咐你們。”
“我去。”許京言說,順手把病例給了孔靖。
許京言跟著醫生走出了病房,孔靖盯著床上的時漫,無聊翻開了她的病例。
姓名:時漫
年齡:二十八歲
婚姻狀況:已婚
癥狀描述:看不懂……
“嗯?”孔靖愣了一下,盯著“已婚”那兩個字看了好久,嗓門不自覺提高,“漫姐,你結婚了?”
床上的時漫沒力氣說話,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然后閉上了眼睛。
算是默認了。
“什么時候?!”
“跟誰啊?!”
“為什么不告訴我?!”
“漫姐……”
時漫懶得搭理他。
不一會兒許京言回來了,走到床邊,望著時漫,半晌才說:“你好好休息吧,劇組的事情先別管了。”
想說的話不止這一句。
可是她那么難受,說得再多又有什么用。
時漫睜開眼睛,動了下嘴唇,虛弱地說:“分鏡……”
孔靖湊上去:“我干嘛?”
“分鏡……”
“哦,分鏡啊……”
時漫用力咽了下,終于吐出完整的一句話:“你拿我的分鏡去拍。”
孔靖怔住。
許京言也怔住。
這是時漫第一次交由別人來完成自己的工作。
可她的眼睛里分明是不舍。
那是她熱愛的東西。
輕易放不下的東西。
“等你出院再拍,”許京言說,“少了你,《飛鳥不下》就不完整了。”
孔靖附和道:“就是啊,漫姐……還是等你出院再拍吧,不著急。”
時漫咬緊嘴唇搖了搖頭:“來不及了……”
時間卡得很死,所有的計劃都是定好的,如果等她出院再拍,也許就趕不上了。
下一屆的金葉電影節,她一定要憑借《飛鳥不下》拿下最佳導演。
證明給所有人看。
女性導演一樣可以掌握最高的話語權。
中國電影留有女性導演的一席之地。
所有的分鏡她都畫好了,交給孔靖來拍問題不大,而且他們之前已經合作過幾次,他對于時漫的電影風格比較熟悉。
在所有的下下策里,讓孔靖來拍是上上策。
“你不是一直都想拍嗎,”時漫揚起嘴角,笑容溫雅虛弱,“試試吧,交給你,我放心。”
孔靖扁著嘴角,鼻頭早就酸了,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漫姐……”他抬手粗糙地抹了一下眼睛里的淚,“謝謝你……”
孔靖暫時頂上了時漫的工作。
當他真正坐到導演那把椅子上的時候,才體會到這個位置有多難坐。
如履薄冰。
他的身上不僅背負著自己的夢想,還有時漫的。
沒有戲份的時候,許京言基本上都在醫院里。
時漫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安靜地看《菊次郎的夏天》,許京言就陪著她。
坐在床邊,和她一起看。
一言不發,兩個人各自安靜。
直到病房里住進了另外一個少年。
徹底打破了這份安寧。
“姐姐,你為什么總是看這個電影?是沒有會員嗎?我把我的借給你。”
小孩住進來兩天了,起碼跟著時漫一起看了三遍《菊次郎的夏天》,剛開始還覺得挺好玩的。
但是這誰架得住連看這么多遍啊。
要不是臺詞是日語的,他都能倒背如流了。
時漫輕笑,把放到一半的電影暫停了。
“你覺得不好看?”
“不是,挺好看的,就是……”小孩透過時漫,看到了坐在她后面的許京言,話到嘴邊突然說不出來了。
感到后背一陣寒涼。
明明他臉上什么表情都沒有。
可就是,莫名地,讓人感到寒涼。
“那你喜歡看什么?”時漫問。
“《獅子王》”少年不假思索地說。
“那,我們一起看《獅子王》吧。”
“真的?”
“嗯。”
少年看了一眼許京言,小聲問:“那哥哥呢?”
時漫回頭看向許京言,許京言也看著她。
然后點頭。
于是三個人把《獅子王》看了一遍。
影片末尾的時候,少年的媽媽剛好來送飯。
“中午想吃什么?”許京言問。
時漫:“隨便,沒什么特別想吃的。”
反正來來回回也就是那些東西。
沒什么好吃的。
二十分鐘,許京言的助理送來了十幾樣。
都是熱乎的。
“許京言……”時漫有點兒無語,“你這是喂豬呢……”
許京言打開飯盒,放到時漫面前,一字一頓:“醫生說了,按時吃飯,好好休養。”
時漫:“……”
時漫喝了幾口熱粥,突然抬起頭來,轉頭看向許京言:“你要是實在沒事兒,去出個通告也行,不用每天都待在劇組,我給你放行。”
“不用。”
“不是,我說真的。”時漫還從沒見過哪個頂流男演員像許京言這么“咸魚”。
進組之前就把通告統統給推了。
每天的行程除了待在劇組就是待在劇組。
時漫忍不住問:“你都不用掙錢的嗎?”
好歹也是自己工作室的老板,不多賺點錢養活手底下的工作人員?
許京言一臉淡然:“我不缺錢。”
“……”
忘了他是富家少爺了。
這人進娛樂圈就是為了體驗生活吧。
吃到一半,時漫發現少年在看自己。
或者說,是在看她面前的那些食物。
這會兒他媽媽已經走了。
很多時候,他都是一個人在病房里。
安靜地看漫畫書,畫畫。
他很瘦,還沒成年的肩膀尚且不夠寬闊,卻單薄得觸目驚心。
雪白的皮膚底下透著淡淡的紅,那是一種毫無生氣的紅色。
手指的骨節在他攥筆的時候格外突出,仿佛是在對抗什么,總是微微地顫抖。
“你想吃嗎?”時漫說。
少年愣了一下,揚起眸子,閃爍著猶豫。
“一起吃吧,我吃不完的。”
少年還是有些猶豫:“可是這是哥哥買給你吃的……”
時漫轉頭,眉尾輕揚,等著許京言的回答。
許京言:“一起吃吧。”
少年笑著走過來,一眼就相中了那份香煎三文魚。
時漫給了他一副筷子:“想吃什么就自己夾,千萬別客氣,反正我也吃不完。”扭過頭也給了許京言一副筷子,“一起吃吧。”
吃完飯,少年坐在床邊,把自己的畫拿給時漫看。
“哇,你好厲害啊,”時漫一面翻著一面忍不住贊嘆,“你這畫得也太好了。”
少年笑笑,有點兒不好意思:“沒有沒有……”
“真的,比我強太多了。”時漫說。
“你畫得也很好。”許京言突然說。
“啊,”時漫愣了一下,還以為他是客氣,“我畫得……真挺一般的。”
“你畫得很好。”許京言一字一頓。
滿眼都是真誠。
少年和時漫同時愣了一下。
時漫溫吞地說:“謝謝……”
怎么感覺好像,他真的看過自己畫的東西似的。
十年前,許京言第一次見到時漫。
是在畫室。
少女坐在窗邊,身后的陽光透過輕薄的窗簾縫隙,細細灑在背上。
澄白的筆觸,勾勒出清瘦的身形和姣好的輪廓。
潔白的裙擺,靜靜地垂落。
一半是陽光,一半是她。
很多年后,那個場景依舊時常進入他的夢里。
讓他回到經年之前的那個瞬間。
是他突然覺得這個世界仍有美麗之處的一瞬間。
那天,她畫的是一副向日葵。
一副向陽而生的向日葵。
“小宇,你將來有什么打算嗎?”時漫說,“想當一個漫畫家?”
少年的劍眉星目忽然染上半點憂傷。
垂下眸子,光芒頓時暗淡。
片刻后,他才復又揚起頭,恬淡笑著:“姐姐,你知道我為什么喜歡看《獅子王》嗎?”
時漫怔了怔,心頓時沉了下去:“不知道……”
“因為我快要死了。”
他的語氣中,是一種在這個年紀里罕見的平靜。
尤其是,面對死亡。
時漫和許京言同時沉默。
病房里是死一般的安靜。
沒有人能夠在面對即將到來的死亡時還能心胸坦然。
因為那曾是鮮活的一條生命。
“沒什么的,我已經想開了。”少年依舊平靜如水,“我媽明知道我的病治不好,可還是送我來醫院,我們家沒錢住院,她每天除了來給我送飯,其余的時間都在工作。”
“我知道她很辛苦,所以我想好好活著,起碼在能活著的時候,好好謝謝她。”
他曾平靜地訴說自己的死亡。
他也曾笑對人生,尋找夜空中的繁星。
生存和死亡之間,隔著一道很長的河。
只有好好地結束,才能安心開始下一段路程。
少年眼眸溫柔如水:“《獅子王》里有一句臺詞,我很喜歡。”
“里面說,比死亡更可怕的,是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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