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北方的十二月份,冷得過分。
仿佛時間也一起被凍結。
拍攝進入最后的收尾階段,殺青的演員一個接一個,每天都有人離開。
每天都有人哭成狗。
從一開始的程遠丘殺青到現在,時漫已經從最初的感動變為了麻木。
程遠丘走的那天,她笑著看他坐車離開。
直到程遠丘說出那句“導演再見”,她都還是笑著的。
山高路遠,每個人都有自己閃光的未來。
見與不見,不若想念。
劇組里的演員一個個離開,拍攝的進度一天比一天更接近完成時,時漫的心情難掩有些激動。
同時惴惴不安。
創作的時候她可以全心全意地投入,可是當創作完成,總有一個市場的標準擺在那里。
即便她拍《飛鳥》的初衷是想做一個不一樣的片子,不但是和以前的自己做改變,也是想在這個浮躁已久的市場里謀求一個新的創作方向。
可沒有一個導演能真正氣定神閑地說“自己完全不關心票房”。
電影是背靠大眾傳媒的藝術,最后的一步始終是傳遞到觀眾面前。
能得到觀眾的肯定,甚至由此誕生一批追隨者,是每個導演都渴望已久的。
時漫也不例外。
她是一個導演,而且不是一個喜歡循規蹈矩的導演,比起無所畏懼地一直堅持自我,能得到肯定比什么都更能激勵她繼續向前。
時間過得很慢,每一幀都像是被計算好的。
外景還剩最后一場。
向來不出錯的攝影組少見的犯了個很低級的錯誤,少帶了一個機器。
車走到半路上,王子華緊急叫停了司機,拎著一個攝影助理就下了車。
時漫跟在后面。
“導演,我們倆回去就行了,你不用跟我們一起回去。”王子華說。
時漫看了一眼他身邊的攝助,一臉的惶恐。
“……”時漫勉強地擠出一個輕輕的笑,“王老師,我跟你回去吧,讓他去車上。”
鑒于上次上山找器材的經驗,時漫實在不放心讓王子華帶上組里這個看起來不是很靠譜的助理回去取器材。
王子華愣了愣,倒也沒說什么,就答應了。
大部隊先搭車走了,時漫打電話讓孔靖來接她和王子華。
一路上孔靖都有些安靜。
安靜得過分。
下車后,王子華急匆匆地下車,向時漫打招呼:“導演,你在這兒稍微等一會兒,我馬上就回來。”
時漫點頭。
王子華走遠,孔靖和時漫一起下車。
時漫雙手插在羽絨服的口袋里取暖,從車后繞到車前,看了一眼沉默不語的孔靖:“你有事兒?”
孔靖頓了頓,吞吞吐吐地說:“漫姐,有個事兒,我總覺得不告訴你不行,但是又害怕你不高興……”
時漫猶疑:“什么事兒?”
“其實剛才……有人來找過你……”孔靖看了時漫一眼,眉低壓在方正的眼睛上面,很是猶豫。
時漫愣了一下,腦子里突然跳出一個人影,在原本平靜的心掀起一陣躁動的波瀾。
那也許是一種冥冥之中的心有靈犀。
她有些不確定地問:“是上次在醫院里的人?”
孔靖點頭。
時漫冷笑了一聲。
居然還真的是他。
怎么會有人無恥到這種地步,一遍又一遍地做一些無用的事情,企圖亡羊補牢。
時漫目光僵直,似乎是在思考什么,可片刻過后,她又匆匆收回了目光。
裝作一副什么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拍了下孔靖的肩膀,云淡風輕地說:“知道了。”
“漫姐……”孔靖有些擔憂地看向時漫。
“不好意思啊!”王子華和幾個人扛著機器走了過來,“久等了久等了,”他手腳麻利地把機器裝車,“咱們走吧?”
時漫淡淡地笑了笑,一臉輕松,一點兒都沒有責備:“辛苦了,王老師。”
車到取景地的時候,劇組已經開始布置。
演員在化妝,其他部門也在忙。
王子華招呼攝影組的人把攝影機從車上抬下來,然后
時漫拿著劇本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拿筆,在紙上的空白處無意識地畫小圈圈。
不知道為什么,心里總是有點慌。
注意到的時候,眼前已經被一道碩大的陰影遮住。
她順著向上移動目光,先是看見許京言鋒利朗潤的輪廓,再是他深邃俊美的五官,最后才是被他一雙隨時藏著萬種風情的眸子吸引,許久才從那個漩渦中回神。
“許京言,”她仰頭望著他,“時川今天去劇組找我了。”
許京言似乎也有些意外,沉默著,安靜地等她繼續說下去。
時漫頓了頓,聲音有些喑啞,透著疲憊:“你說,他到底想干什么?”
許京言是唯一知道時漫和時川關系的人,除了他以外,時漫不會再對任何人提起這件事情。
他坐在時漫的面前,拿過她手里的劇本,放在一旁,然后握住她冰涼的手,先捂了一會兒。
溫柔的暖流從他匯入她。
等到兩手的溫度差不多一致之后,許京言將一只手收回口袋,隨后掏出了什么東西,放到時漫的手心里。
他的手慢慢移開之后,那東西的全貌才逐漸被時漫所辨識。
一只款式有些舊的電子表。
可外表是全新的。
“你給我這個干什么?”時漫有些莫名其妙,拿起電子表端詳了一會兒,才發現有點兒不對勁,“這上面的時間怎么是十三年前?”
“這是時川讓我交給你的。”許京言說。
時漫有一瞬間的呆滯。
時間仿佛在那一瞬間回到十三年前,她對時川說的最后一句話是“我想買個手表”。
那天她在雨夜里哭了一晚上。
從此,她沒了家。
“他這是什么意思?”時漫面無表情地望著手里的電子表,喃喃自語。
……
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是幾天后。
中途遇雪,拍攝耽誤了不少時間。
把那場重要的戲收尾之后,時漫才說服了自己去醫院看一眼。
時川住院了,馮蘭香給她打了好幾個電話,無非都是想讓她去醫院一趟。
“太遠了。”
“我忙。”
“再說吧。”
……
幾次推脫過后,馮蘭香似乎不再為難她,再沒給她打過電話。
最近的一通電話就是在上午十一點四十分。
時漫結束拍攝是下午的四點多。
她拿起電話,看到通訊錄里十幾條的未接來電,忽然深深地嘆了口氣。
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
還是去一趟吧。
其實從劇組到醫院,不過十幾分鐘。
按照馮蘭香之前給的信息,時漫和許京言一路上到住院部,找到時川住的病房。
推開門才知道他進了手術室,上午進去的,現在還沒出來。
馮蘭香坐在手術室的外面。
門上的燈光由亮變暗,幾個醫生從里面走出來,走到馮蘭香的面前,沖她深深地鞠了個躬,然后離開。
時漫趕到的時候,和他們擦肩而過。
她是個導演,最會拿捏別人臉上的表情。
因此她知道那樣的肅穆代表了什么。
她突然放慢了腳步,安靜地一步步向前走,走到馮蘭香的身邊去。
唔唔的哭聲從緊緊抱著臉頰的手掌中漏出來,生硬地鉆進時漫的耳朵里。
恍然之間,她回到了那些年。
回到那個家事瑣碎的年代,一次次地偷聽到馮蘭香這樣的哭聲。
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心痛。
“媽。”時漫沉聲叫她。
馮蘭香抬起頭,抬眼望向她,嘴角顫抖,眼里充著淚。
“你怎么能這么狠心,”馮蘭香從椅子上站起來,時漫從她眼中看到了失望,一種深不見底的失望,“就算他做錯的再多,他也是你爸!”
“他是生你養你十幾年的親生父親,你有多大的仇不來見他最后一面?!”
“時漫,你到底是什么時候變成這樣了,一點兒人情味兒也沒了,這么的冷血無情?!”
時漫低了頭,面色漠然。
什么時候,她也記不清了。
空蕩的走廊回蕩著可怖的哭聲。
痛苦的靈魂漫步在最后的樂園。
她曾無數次在心里默念:這么多年他也許已經死了。
而今卻是實實在在地證實了這個推論的肯定結論。
她以為會是一種解脫。
但她錯了。
失望,焦慮,無處安放。
拍攝正常進行。
劇組的人都有一種無需言說的直覺——
時漫好像比之前更“瘋狂”。
收工后燈光全暗。
徒留一室的慘敗。
許京言在昏暗的角落里發現時漫。
像一只迷路的小鹿,蹲坐在墻邊,蜷縮在一起。
掉入無底黑暗。
他伸手去觸摸她散落下來的發絲。
三個月的時間她的頭發已經長長了不少,凌亂地交疊在幽暗的空氣中。
每一根就浸透著說不出的無力與心酸。
她緩緩抬起眸子,兩顆亮珠子閃著微弱的一團火,好像隨時都會熄滅。
脆弱如琉璃。
許京言蹲在她面前,輕輕將她攬進懷里。
他什么都沒說,她卻先哭了起來。
幾天本應該流出的眼淚,此刻傾然泄下。
她伏在他肩頭,安靜地哭泣。
哽咽的哭聲撞碎了寂靜深夜。
在斑斕的星空輕輕劃下一道。
許京言一手攬著她的后背,一手扣住她的后腦勺,將她安放進自己懷里。
“我錯了,”時漫勉強從哽住的喉嚨里發出一絲聲音,“我以為我早就忘了,其實我根本就沒有忘……”
“甚至強迫自己去記住那些事情……”
以書寫對抗遺忘。
小宇:“因為比起死亡,更可怕的是遺忘。”
她最不關心的,恰恰是她最向往的——
一個真實完整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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