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自回到座位。

        主辦方上臺致辭過后，幾個法國的導演一起把現場的氣氛帶了起來。

        法國人生性浪漫奔放，做事風格和行為方式都和國內有很大差別。

        所以之前被勸退的尤金現在又過來了。

        在他眼里，許京言和時漫就算是夫妻，也絲毫不影響他要做的事情。

        許京言擋在他面前，義正言辭地說：“她是我妻子，希望你放尊重。”

        尤金好像完全不把這話放在眼里，或者說在他看來這根本就沒什么，沖許京言挑了下眉，輕拍他的肩膀，十分輕佻地說：“我已經知道了，你不用再說一次。”

        時漫看到許京言的眉峰在跳。

        許京言微瞇了眼，透過尤金，仿佛看到了另外一個人。

        唐晉清。

        另一個同樣讓他感到頭疼的人。

        時漫站起來，禮貌拒絕了尤金的邀請：“對不起，我有點兒累了。”

        “好吧，”尤金不無遺憾地點了下頭，轉身離開之前最后說了句，“我還以為你不怎么喜歡他。”

        時漫：“……”

        尤金已經離開，時漫和許京言重新坐回去。

        時漫無聊地打了個哈欠。

        許京言站了起來。

        時漫愣愣地看著他走到餐臺那里，優雅自若地往手中盤子里放食物。

        聚會是自助餐，許京言去餐臺轉了一圈，回來的時候把一盤餐品放到時漫面前。

        時漫定睛一看，上面幾乎全是些軟乎乎的好消化的食物。

        就連肉都是那種沒有筋的。

        ……

        許京言這是把自己當成什么了。

        “許京言，”時漫對上許京言的目光，有點兒嗔怪的意味在里面，“你是覺得我老得掉牙了嗎？”

        許京言極其認真地回答：“沒有。”

        他沒聽出她在開玩笑。

        他以為她真的很在意自己的年紀。

        “我只是胃不好，不是什么都吃不了。”時漫又把盤子推到許京言的面前，有些孩子氣地抱怨，“這些東西我不吃，我要自己去選吃什么。”

        許京言目送時漫起身離開。

        她的身影在一群男性導演中顯得尤為嬌小，被人影一隔，他幾乎看不見她了。

        那個瞬間，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國內。

        有太多的人阻擋在他們之中，他始終無法一眼就看見她。

        等到人影稍微稀疏一些的時候，他卻看見尤金又站回到了時漫的身邊。

        他才恍然意識到，時漫方才的拒絕并不是因為累了，也不是討厭和尤金的接觸，而是在顧及自己。

        如果他今晚沒有來，時漫也許會和那個叫尤金的法國導演聊一整個晚上。

        然后……

        下面的事情他不敢去想了。

        他想站起來走過去找時漫，卻被一只手按住肩膀。

        里奧坐到方才時漫的位子，手里端了杯酒，另外從服務生的手里端了杯酒給許京言。

        他舉起酒杯，微笑盯著許京言，在等他也一起舉杯。

        許京言頓了頓，最終還是舉杯和他相碰。

        杯酒入喉，兩人和解。

        男人之間的關系總是發展得很微妙，前一秒可以是劍拔弩張，后一秒就成了生死之交。

        今晚過后，許京言和里奧的關系突然變好了。

        是一起喝過酒的關系。

        “你還真是純情。”里奧用日語說了句。

        許京言不懂日語，聽不懂里奧說了什么，什么都沒說。

        里奧用他蹩腳的中文重復了一遍。

        許京言：“……”

        不是很想理旁邊這個男人。

        “你知道這個詞語的意思嗎？”

        里奧理直氣壯：“當然。”

        見許京言臉色些許窘迫，里奧得意地笑了。

        “你很喜歡時漫導演吧，”他收了收臉上的得意，難得地擺出一副知心大哥的模樣，引著許京言的目光往遠處放，“恕我直言，你對她的喜歡會成為她在電影上的阻礙。”

        許京言的心猛地震了一下。

        里奧所說的每字每句，都像一雙無形的手攥住了他的胸膛。

        短短的幾個字，卻透著強烈的壓迫感。

        目之所及，時漫望向尤金時臉上的那個笑容也驟然變得無比刺眼。

        “許，你是個很聰明的人，不會不知道時漫導演想要的是什么，她的野心絕不只是一部《芒刺》，她的能力絕對能讓她登上世界的舞臺，讓所有人都看見，這一點我和你都很清楚。”

        許京言的目光暗淡下來。

        酒精停留過的口腔，每一處都變得苦澀。

        他重新定神，看見她重新出現在自己的視線之中，卻已經變得模糊。

        ……

        里維電影節頒獎典禮和閉幕式是一起的。

        電影節的最佳導演獎頒給了尤金的朋友，另一位法國導演。

        最佳導演的頒布向來在地區上有所偏頗，這一點大家都心知肚明。

        重頭戲在最后的一個單元——一種關注。

        最佳影片頒給了里奧的《第七感》。

        最佳導演同時給了兩位導演。

        其中一位是時漫。

        不到三十歲的時漫，憑借自己的處女座拿下一種關注單元的最佳導演，成為此次里維電影節收官的最大新聞。

        這個消息很快傳到國內，時漫又毫不意外地收到了很多的慰問和恭喜。

        其中不乏一些很久很久都沒有聯系的人。

        她坐在海邊小餐館外的椅子上，把手機鎖了屏反扣在桌面上，拿起桌面上的常溫果汁狠狠地吸了一口。

        “這個圈子就是這樣，”許京言抬眸看向她，語氣像是在安慰，“但凡是跟名利沾上關系的，都這么功利。”

        時漫鼓著腮幫子，頓了頓，拖腔帶調地說：“我知道……”

        她已經在這個圈子混了七八年，她以為自己早就已經接受了這套規則。

        可現在她才發現，其實根本不是。

        只是因為她之前毫無名氣，所以無人問津。

        現在她不過只是爬到了一個相對高一點的位置，就有那么多的人向自己靠攏。

        她沉沉地吐了口氣，一口氣把剩下的果汁喝完，站起來望著遠處一望無際的海面，低聲說：“有時候真的感覺好累。”

        不是身累，而是心累。

        許京言只是沉默地看著她。

        回國的最后一晚，時漫又喝醉了。

        經過那么多次的不得已或是自愿地吞入酒精后，她的酒量仍舊沒有變得更好一點。

        從酒吧里出來，時漫和許京言一起去了海邊。

        溫熱的風從海面吹向陸地，似乎總帶著一種咸澀的味道。

        時漫喝了個半醉，而許京言則完全沒有喝醉。

        時漫光腳踩在沙子里，一腳輕一腳重地向前走，許京言跟在她的身后。

        他們就像上次一樣。

        時光仿佛回到那一天。

        海面上波光粼粼，倒映著一輪皎白的明月與萬千星河。

        星星沉醉了眼睛，溫柔得像一灘海水。

        時漫腳下被絆了一下，向前摔了跤。

        索性腳下都是沙子，不疼，也沒傷。

        她自嘲地笑了一聲，干脆坐到地上。

        她抬了下頭，但沒完全抬起來，視線最高只到許京言的胸膛，她拍了拍沙地，叫他一起坐下。

        許京言坐在她身邊。

        盈盈的光芒細碎地灑在兩張微醺的臉上，透著微微的甜。

        酒精的味道似乎也透亮了許多。

        時漫突然發現自己好像并不是那么討厭酒精了。

        微風吹來，卷起她的發絲，輕輕拂過他的臉頰。

        他輕輕嗅著屬于她的味道。

        是一種向往自由的味道。

        他沉靜地望著海面。

        星河沉默地變換方位。

        夜沉寂地流轉時光。

        時漫突然開口：“我好像還沒有喝夠。”

        “你已經喝得夠多了。”

        “可是我還想喝點兒，”她轉頭看向他，星光灑在清秀甜美的面容上，她像個孩子般撒嬌，“反正這是最后一次了，回國之后我就喝不成了。”

        他盯著她，心隱隱跳動，最終還是敗下陣來。

        起身去買酒。

        時漫笑著說了聲“謝謝”。

        回來的時候時漫是躺在沙灘上的。

        星空中突然出現許京言的臉，她撐著從地上慢慢坐了起來。

        “累了？”許京言問。

        “沒有，”時漫從他手里接過一瓶酒，喝了一小口，“換個姿勢，才能看清楚整個銀河。”

        許京言片刻恍惚。

        莫名想起里奧說過的那句“她屬于整個世界”。

        他有絕對的信心相信時漫具有非凡的才華，并且只要走對了路，這個才華可以指引她走到更遠的遠方。

        自己對她的愛，誠如里奧所言，不該成為她的阻礙。

        他坐在她的身邊，默默喝完了手里的酒。

        時漫找他干杯的時候，才發現他的酒早就沒了。

        “怎么你喝得比我還多，一點兒都不見醉呢？”她試著戳了下他的臉，一臉猶疑，“你是不是背著我把酒都倒了？”

        許京言淡淡地笑了聲，眸底浮起一絲溫柔：“沒有，我都喝了。”

        他知道她醉了。

        只有醉了的時候，她才展現出與平日里截然不同的另一面。

        孩子氣的，有些任性的另一面。

        不會逞強，會說一些奇奇怪怪的話。

        可他喜歡這樣的她。

        可愛得像只會撒嬌的小貓。

        “許京言。”

        “嗯？”

        “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討厭？”

        “為什么？”

        時漫攥著酒瓶子，搖頭晃腦慢吞吞地解釋：“因為你不管什么時候都是這么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做什么都游刃有余的，強得讓人嫉妒。”

        “不是，至少在面對你的時候，我從來不是游刃有余。”

        風簌簌地吹，她似乎沒聽清他的話，半晌過后，悶笑了聲，像是想起了什么。

        “是啊，你只有在面對高空的時候，才會害怕。”

        “……”

        “漫……”

        “嗯？”時漫看了他一眼，懶洋洋地垂下眸子，緩緩靠上他的肩膀。

        “我喜歡你。”他的聲音沉靜如水，緩緩流淌，自帶著沉穩的力量。

        “嗯……”她閉了眼睛，懶得張嘴，就悶悶地從嗓子里發出一點聲音。

        “我也是……”

        片刻后，肩上的人逐漸安靜下來，呼吸也逐漸進入一個相對平緩的節奏。

        許京言偏過頭，輕托起時漫的臉頰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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