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四方棋盤，宛如戰(zhàn)場一般，其上千軍萬馬對弈，每走一步都要機關(guān)算盡，生怕出了什么岔子。

今日的樓塵湛一改往日散漫慵懶之風，丹鳳眼輕挑，更添了幾分平日里沒有的穩(wěn)重和堅定之色。這樣的五皇子，怕是天下間根本無幾人見過。

皇帝靜靜注視著棋盤，又掃過聚精會神的樓塵湛，勾出一抹冷笑，“朕倒是不知，這段時間你棋藝精進至此。”

往日父子之間奕棋，皆是還沒走幾步樓塵湛就舉手認輸，說什么也不肯繼續(xù)下下去。可今日卻是截然不同，這個兒子到底是沒他想的那么簡單。

畢竟，太后親手撫養(yǎng)長大的皇兒，又能單純到什么地步。只不過樓塵湛心思一直都不在政事之上，也讓他頗為頭疼。

樓塵湛再次落下一子，淡淡回道，“皇城詭譎，兒臣若再不精進，怕是早就被那些吃人的黑暗吞沒。”

說話間，性子倒是沒變半分，依舊囂張至極。

皇帝的臉色明顯一沉，“這么說來，你是對朕有意見了？”

高公公瞧著情況不對，立馬將一邊放置的熱茶端了上去，“陛下，五皇子，還是先喝口茶再下。”

皇帝輕呼了一口氣，看了眼高公公，終歸還是停了話頭，將茶杯端起抿了一口，透著霧氣打量著樓塵湛的神色。

樓塵湛面色依舊，“兒臣不敢，只是皇城近日烏煙瘴氣，不少人在背后大做文章，父皇難道真的要不管不顧？”

說著，樓塵湛已經(jīng)顧不上下棋，反而直接和皇帝對峙了起來。

高公公輕嘆了一口氣，知道憑自己是攔不住了，只能安安靜靜站在一邊。

聞言，皇帝的動作一頓，呼吸也明顯粗重了幾分，“湛兒，朕提醒你一句，生在皇家，這便是你的命！一個女子罷了，若是因為她損害了天家聲譽，這樣的罪名你擔當不起！”

茶杯被重重放下，對面的樓塵湛已經(jīng)是雙拳緊握，一臉的不服氣之色，“天家聲譽？父皇，難道天家聲譽還要依靠一個女子維持？您明明知道，林州不是那樣的人！”

天家內(nèi)部的黑暗，樓塵湛從小便目睹，卻一直不敢茍同，故而縱情聲色，只想遠離這些撲朔迷離的霧氣罷了。沒想到逃了多年，依舊又回到了原地。

“那又如何？世人看的從來都不是真相，你太讓朕失望了！”皇帝眸中一抹精光迸出，宛如利刃一般，直直劃在了樓塵湛的心口之上。

樓塵湛有些嘲諷的勾了勾唇，手中黑子被其隨意放在了棋局一角，隨即歪了歪頭，用一種輕飄飄的語氣開口，“父皇，這一局，你輸了。”

一個不起眼的位子，一顆小小黑棋，已經(jīng)在默然中改變了棋盤之上的所有勢力，令對方措手不及。

皇帝一怔，陰翳的目光掃過棋盤，額頭上青筋跳動，猛然間起身將整個棋盤掀翻，指著樓塵湛的鼻子破口大罵，“怎么？為了一個女子，你便要質(zhì)問你的父皇？！”

樓塵湛亦不甘示弱，起身和皇帝平視，“兒臣從未想過與父皇為敵，不過一小小心愿罷了，為何父皇便不愿成全！”

棋子散落滿地，整個大殿當中都充斥著一股緊張之氣，仿佛一不小心便會崩斷一般。父子二人怒目而視，誰也不愿率先退步。

關(guān)于柳林州的傳言現(xiàn)在已經(jīng)鬧得沸沸揚揚，這樣的情況下皇帝是說什么都不會允其成為天家的皇子妃。

良久后，皇帝移開了目光，“不是朕不愿成全，而是朕不能成全。莫要說朕，就算是你皇祖母，怕是都不會替你說話！”

一句話，皇帝說的斬釘截鐵，卻讓樓塵湛眸色一暗。

他心中清楚皇祖母的想法，皇祖母一直以來皆為他考慮，上次靜妃說辭已經(jīng)讓皇祖母有所動搖，再加上近日一系列發(fā)生的事，怕是他去找皇祖母也無濟于事，所以才直接來了此處。

“你走吧，今日之事朕便權(quán)當未曾發(fā)生。”

一聲輕嘆響起，皇帝有些不耐的擺了擺手，背過了身子。

樓塵湛怔怔站在原地，許久都動彈不得，直到高公公的聲音響起，“五殿下，陛下都這么說了，殿下還是先行回府罷。至于那些個流言，說不準哪日便平息下去了，切莫因小失大。”

算告誡，也算勸慰。

“柳林州，兒臣非她不可。”

樓塵湛一字一頓，丟下這句話后便大步準備離去，身后是皇帝驟然沉下的臉色。

而，就在樓塵湛剛剛走到大殿門口時，一抹天青色出現(xiàn)在眼前，讓他步子不由一頓，竟是那位被人奉若神明的天師。

輕紗遮面，其后的容貌若隱若現(xiàn)，天師沖著樓塵湛淡淡點頭，“五殿下，留步。”

能看的出來，輕紗之后天師似乎勾了勾唇，便款步走入大殿，停在了中央。

一看到來人，皇帝臉上的憤怒之色也收斂了不少，隨即換上了一抹笑容，“天師怎地來了？可是有事找朕？”

說著，皇帝有些意味不明的看了眼樓塵湛，卻還是未曾多言。

樓塵湛想到蕭語陌之前的話，此時也不著急離開，反而就停在了一邊，靜待事情的發(fā)展。

“陛下可曾聽到帝都近日傳聞？”天師悠然站在一邊，氣度非凡，自帶一股出塵絕世之感，令人生出敬仰之心。

皇帝眉頭輕皺，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天師指的可是柳林州？”

樓塵湛心中一動，開始仔細打量起了這位眼前的天師，隱隱生出了幾分希望。

“沒錯，依我所見，五殿下和柳小姐的婚事，勢在必行。”清淺而平淡的話語，讓皇帝愈發(fā)摸不著頭腦，不由得瞇了瞇眼，“哦？”

“陛下請看。”

說話間，天師手掌上占星軌已然出現(xiàn)，那所指的方向分明就是禮部侍郎府，“近日謠言四起，昨日我見天象有異，便特地卜了一卦。這樁婚事，非成不可。柳家小姐命數(shù)非凡，今生大劫已過，若不入天家，其后難免生變。”

短短幾句話，已經(jīng)讓皇帝的神色出現(xiàn)了幾分猶豫，不由得看過占星軌，思索道，“只是百姓之言不可不聽，若執(zhí)意成婚，怕是…”

還不等皇帝說完，天師已經(jīng)搖了搖頭，“非也，謠言止于智者，既然有造謠之人，此事便必有漏洞。陛下何不將此事交于五皇子，兩全其美。柳小姐乃身懷大運之人，定會逢兇化吉。”

經(jīng)過之前西北邊境一事，皇帝對于天師的信任已經(jīng)達到了頂峰，現(xiàn)下也是萬分堅信，不過猶豫了片刻便有所決斷，按照天師所說將此事盡數(shù)交給了樓塵湛。

事情峰回路轉(zhuǎn)，就連樓塵湛都有些未曾反應(yīng)過來，直到高公公出聲提醒這才忙不急迭的領(lǐng)旨謝恩。

出了大殿之后，樓塵湛立馬停在了天師面前，神色虔誠，“天師今日大恩，本殿沒齒難忘。若其后天師有事吩咐，我樓塵湛萬死不辭。”

不過，這些話對于天師來說似乎沒什么興趣，只不過隨意而慵懶的擺了擺手，便直接悠悠而去，竟是一句話都沒留下。

這下，樓塵湛手中的那些個證據(jù)便派上了用場，一時之間，所有的手下都被派了出去，將事實公之于眾。

另外一邊，天師在稟告完陛下之后便已派自己手下書童傳出消息。鑒于此時天師在整個大周朝之間的影響力，不過短短時間，整個長安城中人都已經(jīng)深信不疑，那柳家小姐怕是被人故意栽贓。

天師是何等人物，既然他都開口了，那事情定然還有誤會。

在眾人這樣的想法之下，果不其然，還沒過多久就傳出了事情真相，連帶著之前流言當中的男童也出現(xiàn)在了眾人視野當中，振振有詞，將當日的場面重新描述了一遍。

原來，柳家小姐根本就不是傳言中的那般，那男童分明就是走在路上差點被一馬車攆過，柳林州情急之下出手，卻被有心人利用。

這樣一來，無盡的愧疚感出現(xiàn)在百姓心中，皆是對柳林州分外慚愧，情勢也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之前柳林州被眾人罵的有多慘，現(xiàn)如今長安城眾百姓便有多追捧。

茶館之中，議論聲不絕于耳。

一黑衣男子挺直而坐，靜靜聽著周邊的聲音。

“原來柳家小姐才是受了委屈的那個，之前當真是誤會了人家。”

百姓淳樸，一旦認識到了錯誤后便會立馬承認，一臉懊悔之色。

“是啊，原來是那么善心的丫頭，可背后還偏偏有人要造謠，這次如果不是天師，怕是柳小姐要受天大的委屈。”

“誒，好人有好報。自從有了柳小姐之后，聽聞五皇子殿下成日規(guī)規(guī)矩矩，也算得上是一物降一物。”

“二人郎才女貌，也算是一段佳話。”

之前轟轟烈烈看上去不可逆轉(zhuǎn)的事情竟就被這么輕飄飄的一帶而過，令人著實震驚。天師的影響力，也遠遠超出了眾人想象。

黑衣男子不由勾了勾唇，不動聲色離去，“蕭語陌，你究竟是如何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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