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這座宮殿比她見過的所有宮殿都要寬闊，也更高，她仰起頭仰得脖子都酸了也看不到盡頭，竟然有種上接天頂的錯覺。
晏如悄悄地摸到門邊，腳步放得極輕，偷偷地探出腦袋往里面看，生怕被人發現。
果不其然，她又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背影，是曾經出現在夢里的華衣女子。她穿著一件月白色的輕紗衣，衣裳繪著淺淺的暗紋，上面似乎附著符咒，看久了竟有種頭暈目眩的感覺。墨黑的長發如瀑散落下來，垂在身后，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拂動在纖細的腰肢旁，搖曳生姿。
她手肘撐在一張赤炎石的書案上，隔著堆滿了竹簡的書案，對面是個身著華服的男子。男人低著頭，面目恰好被女子高聳的發髻遮掩住，晏如看不清楚，又不敢隨意動作，不由急得抓心撓肝。
“我若不看誰來看，你？”男人答道，聲音低沉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威嚴，然而這威嚴又因為話中似有若無的幾分無奈而帶上了溫柔的意味。
真好聽。晏如想，這男人的聲音大概就像話本子說的那樣，聞之像喝醉了酒，醉紅了臉，讓人但愿沉醉不愿醒。
女子聳了聳肩，帶著點灑脫和俏皮，墨色的發尾隨著她的動作上下浮動，勾勒出婉約優美的弧度。她似乎是輕輕“哼”了一聲，嫌棄之意溢于言表，“想得美！”
男人忍不住笑了，低沉的聲音仿佛瑤瑟發出的琴音撩撥在心頭，從晏如的角度看去，他仿佛是搖了搖頭，“我不看，你不看，那誰來看？嗯？”
幾分無奈，幾分好笑，最后那個“嗯”字帶著上挑的尾音，聽得晏如一下子臉紅心跳，忍不住捂住了臉想給自己降溫。
偏那女子像是聽慣了似的，一點反應都沒有，反而有幾分無賴地道：“反正我不看你也不許看，我要帶饕餮去昆侖山郊游，你陪我還是陪你的雜務？妖、皇、陛、下？”
呀！最后那一字一頓的四個字一出，晏如猛地倒抽了一口涼氣，幸而她下意識地緊緊捂住了嘴才沒讓人發現。
天哪，這座上的竟是妖皇陛下！天上地下三界六道四海八荒數遍了，敢稱“妖皇”的也只有一個——洪荒第一只三足金烏帝俊神尊。
她眼前的這個看不清面目的男人是妖皇帝俊！那這個傾世絕俗的女子又是誰，竟敢在妖皇陛下面前如此放肆？
妖皇陛下顯然聽出了女子語中暗含的威脅之意，不由失笑。天地將管束妖族的重任付之他手，是重擔也是信任，既然做了這妖族首領，自然不可尸位素餐，豈能還像以前那樣隨心所欲。何況，巫族勢力日漸坐大，隱隱有壓制妖族之嫌，他此時更不能松懈。
剛想回絕，一抬眼卻看到女子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明明說出的話那么強硬，眼神卻帶著委屈、帶著憤怒，還有一點深藏于底的害怕。
心忽然被什么東西狠狠地扎了一下，生疼。
只是一個轉念，再出口的話就變了，“好。”一個字落下，就見那雙清澈如水的眼睛笑得彎彎，像掛在天邊的一勾新月，開心和高興滿得都要溢出來。
看著這雙眼睛，他忽然就覺得，那些妖族雜務不做也罷。
“算你識相！”女子口中一副高高在上放他一馬的語氣，然而晏如卻在她側首的瞬間依稀看到她眼底閃過的一點晶瑩。
明明只是一點，晏如的全副心思卻都被吸引過去，以至于錯失了看清她容顏的機會。
她，竟然哭了？
她不開心嗎？
妖皇陛下明明答應她了啊。
晏如想不明白，眼見得女子走過去拉起妖皇，她一側身，妖皇的視線就直對著殿門口，晏如連忙側身躲在門后。依稀聽到殿里響起幾句話，似乎是女子催促妖皇陛下快點走。
然后便是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還有妖皇無奈又縱容的聲音，“通天不過是偷了你幾壺酒，何至于記這么久的仇？”
“我哪里記仇了？天氣好我帶自己孩子出去郊游不行？昆侖山地方大、食物多，饕餮喜歡，我是為了饕餮好，你看他最近吃不飽都瘦了……”
妖皇陛下再次失笑，特別好心地沒提醒她饕餮昨天上秤整整重了八百斤的事實。
妖皇陛下與女子一起走出宮殿，晏如躲在門邊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不知怎么的，明明那個女子說著開心的話，語氣活潑又輕松，她卻覺得她的背影里充滿了哀傷和無助。她看著她，好像看到了兩個截然不同的人，一個心底無私天地寬，一個憂心忡忡凝眉嘆息。
然而就在這時，女子身邊的妖皇陛下像是察覺什么，忽然間一回頭，恰恰好跟晏如的視線對了個正著！
一張熟悉的臉龐映入眼簾，晏如驚詫地捂住嘴，忘記了反應。
而妖皇陛下像是沒看到她一樣，回頭自顧自地與女子說著話走了。
“醒了醒了！神尊，晏如她醒了！”
“覺得怎么樣？”
晏如迷迷糊糊地醒過來，還沒睜開眼就感覺到溫熱的手心撫上了自己的額頭，祝昀在旁邊大呼小叫，熟悉的聲音響在耳邊。
“我這是怎么了？”她掙扎著坐起身，腦袋還有點懵。
“你被青龍所傷，已經睡了五天了，可還有不適？”洛河一邊問一邊將真元探入她體內，發現紊亂的真元已經平復下來，靈氣充盈乖順，確實沒什么大礙，不過還是不放心地多問了一句。
晏如捂著尚不清醒的腦袋，發了會兒愣才把之前發生的事情想起來。她去了書坊，認識了個叫敖疆的人，結果對方是龍族，她一不小心惹怒了對方，差點把小命給丟了，幸好洛河及時趕到。
她記得昏迷前洛河在跟敖疆斗法，那條龍看起來本事不小，當下擔心地抓住洛河，“你有沒有受傷？那條龍有沒有傷到你……”
然而一抬頭看到那張熟悉的臉卻愣住了，沒說完的話斷在嘴邊。
她懵懂地盯著洛河的臉，看得仔仔細細，一絲一毫都不放過。這張臉穿過層層混亂的時光，與夢里的妖皇陛下的那張冷峻而又溫和的臉完美得契合在一起，分毫不差。
鬼使神差的，她忽然喚了一聲：“帝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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