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晚棠打量著唐源之。
幾月不見，他似乎變了個人。
一條寬大又發黃的囚服套在身上，整個人比以前瘦了一大圈，眼窩深深凹陷，昔日臉頰上鼓鼓的肉團子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兩坨褶皺下垂的皮膚，一眼看去，整個人渾身透著一股頹喪萎靡之氣。
終年玩玉之人，多少會被玉養出些儒雅之氣，唐源之便是位儒雅之人，可現下竟被害得落魄成這般模樣，蘇晚棠也不禁替他唏噓。
“多日不見，不知唐掌柜是否還記得我？”蘇晚棠提聲問道。
小女孩的聲音帶著兒童特有的稚嫩，猶如明媚的春風般清脆入耳，與大理寺這等陰暗潮濕的收押牢犯之地格格不入。
唐源之愣了愣，微微抬起眉眼看了看這位穿著紅色錦裙的小女孩。
小女孩臉色白皙，一雙琥珀色的眼睛異常明亮，無論何時都是一臉淡定的模樣。
“這……這位小姐……”
唐源之仔細打量著蘇晚棠，突然記起了什么，激動得有些結巴。
“小姐、小姐可是、可是在我玉齋鑒玉那位……”
“大膽！”
唐源之的話還未說完，李孟州便懟著他的腦袋大喝了一聲。
“什么小姐，這位可是堂堂尊夜王妃！”
“尊夜王妃！？”
唐源之垂首愣了愣，這才反應過來，當日那鑒玉本領高超的小女娃，竟是那位熬過三日不死傳言的尊夜王妃。
怪不得！
怪不得這小女娃竟有如此鑒玉的本事，怪不得小小年紀卻處事渾然不驚，原來她竟是左相之女，如今的尊夜王妃！
若是普通人，又怎能與煞神同住一府？
當初他與李廣財在私下里多番猜測過這位小女娃的身世，可誰也沒將她與尊夜王妃聯系在一塊兒。
蘇晚棠瞟了一眼李孟州，幽幽抬聲。
“李大人，你且先下去吧，我有些話要單獨同唐掌柜說。”
“這……”李孟州有些猶豫。
唐源之可是重犯，本是連探視都不可探視的，如今他命人將其帶出來，已然是給了尊爺王子面，現下還要單獨談話，萬一……
正當李孟州猶豫不決時，屋內的空氣驟然冷了幾分，一直沉默的蕭無恙淡淡來了句：“你是自己滾，還是本王送你滾！”
“下官不敢，下官立刻就回避！回避！”
李孟州吸了一口冷氣，哆嗦著扶了扶帽子，腳底抹油一般退至了門外。
出門良久，他胸口上提著的那口氣還久久下不來。
傳言尊夜王嗜血如魔，這尊煞神方才說送他滾，怕不是對他起了殺意？
李孟州離開后，兩個押送唐源之的官差也跟迅速逃離。任何人都不會想同傳言中的煞神待在一處。
房內只剩蘇晚棠、蕭無恙與唐源之三人。
知道二人的身份，唐源之戰戰兢兢地給蘇晚棠與蕭無恙行禮。
他也害怕尊夜王，但剛才經歷過一番必死暗示，如今倒是鎮定了不少。
蘇晚棠瞥了他一眼，開門見山。
“唐掌柜，你此番遭遇我早已算出，只是偷盜皇陵、謀害皇嗣一事實屬我意料之外。”
“早已算出？”
唐源之愣了愣，才想起蘇晚棠還是一名懂風水玄學之事的仙姑。
唐源之垂首嘆了一口氣。“別說王妃覺得意料之外，連唐某本人也是始料未及，無緣無故竟遭這等罪名。”
唐源之說罷，又頓了頓。
“原來當日王妃曾言，若唐某有何風水玄學之事，可找您化解，竟是指的這事。唉，若唐某當初聽出您的言外之意，想必也不會落得如今這番下場。”
“就算你能悟出來，命中也必有此劫。”
蘇晚棠淡淡道，“當日我不可將此事說得太明，若你因此扭轉天機，我也會落個五弊三缺的下場。”
唐源之諾諾點了點頭，突然想起了什么，靈光一動，雙目熱切地望向蘇晚棠，連連拱手。
“那……那依王妃所看……唐某此番遭遇，可……可還有轉機？”
“我正為此事而來。”蘇晚棠理了理鬢邊的發絲，語氣十分認真。
“你命中犯小人，注定有散財之災，不過只是失些錢財罷了，不該有如今這番囹圄之罪。”
蘇晚棠頓了頓，又道：“我今日去你那唐源玉齋走了一趟，發覺那里的風水被人動了手腳。”
蘇晚棠說話之時，坐在一旁的蕭無恙不禁垂眸緊緊盯著她看。
小人兒明明才得十歲，可講起風水來卻頭頭是道，舉止表現與她的模樣一點兒都不相符。
他的小貓，果真是跟別人不一樣！
唐源之聽完蘇晚棠這話，面色大駭，嘴巴差點兒合不上來。
“王妃是言……有人故意設法針對唐某！？”
唐源之愣怔了片刻，有些不可置信。
他向來為人寬厚，做事言而有信，從不與人結仇不說，還多番行善，是在想不出到底是何人要害他。
蘇晚棠一眼便看出了唐源之的疑惑，擰了擰眉，大膽猜測。
“人與人關系復雜，并非仇人才會生害人之心。唐源玉齋向來生意興隆，我想同行中，眼紅唐掌柜之人亦不少罷！”
蘇晚棠這話瞬間為唐源之打開了思路，瞇了瞇那有些凹陷的眼眸，突然靈光一動。
“莫不是……戎馬路那家？”
“戎馬路？”蘇晚棠眉梢微抬。
唐源之點了點頭。
“戎馬路那家“榮順玉軒”也想做宮里玉器的生意，唐某與那老板榮威素日里也有些交情，他多次與唐某商議，讓唐某與他同做宮中生意，酬勞三七分成，唐某未曾應允。”
唐源之說罷又陷入了沉思，“若只是因為生意之事，榮老板倒也沒必要將我害到如此地步……”
“是或不是，待你出獄后再一查便知。”蘇晚棠的語氣云淡風輕。
“王妃、王妃的意思是……唐某、唐某此番還能出去？”
唐源之枯木一般的瞳孔頓時閃過一絲生機，看向蘇晚棠的雙眼里滿是期待。
盜竊皇陵、謀害皇嗣之罪可不像別的罪，關乎謀殺皇嗣之事，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脫身的。
他到底怎樣方可脫身，他想都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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