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破侖的請求顯得十分唐突，但實際上伊童第一時間想到的回應并不是拒絕，她甚至有一瞬間想要不顧一切的答應下來。

        好在名為“理智”的存在喚回了伊童混沌的思緒，她及時阻止了自己將這不合時宜的回復吞回腹中。

        在她道出猶豫的原委之前，拿破侖便先伊童一步開口：“抱歉，是我顧慮不周。”

        拿破侖不動聲色的拉開了幾分與伊童的距離，又變成了平日里那個舉止優雅的年輕統帥：“請不要生我的氣。”

        想來本就是無人能夠拒絕來自拿破侖的請求，他沉默的靈魂中是足以燃燒一切的熊熊烈火，其中深埋的赤誠讓他所有的詞句都顯得如此妥當真摯，好似就該如此言語。

        “并不會，我只是還需要一點時間進行考慮。”伊童從沙發上坐直了身子，看向正往此處走來的巴拉斯和約瑟芬，頓了頓，斂起情緒，平靜的輕聲問好：“日安，督政官閣下，博阿爾內夫人。”

        “日安。”擺脫了執政危機的巴拉斯看上去分外愜意，圓潤和善的臉上又浮現出熟悉的精明笑意。他由約瑟芬挽著自己的胳膊，面向眼前的兩位年輕人，笑語溫和友善。

        約瑟芬與塔利昂夫人是閨中的至交好友。在約瑟芬因丈夫去世，而陷入需獨自撫養兩個年幼的孩子的落魄窘境之后，塔利昂便大方的將巴拉斯讓給了女友，自己則轉身投入了另一位銀行家的懷抱。

        而如今已經不算年輕的約瑟芬還能如此順利的獲得巴拉斯的寵愛，不僅證明了她的美貌，也顯示出她極度迷人的魅力。

        伊童不著痕跡的收回打量約瑟芬的視線，接著彎唇露出一個淡淡的笑意，簡扼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眼前這個來自馬提尼克島的女人確實擁有一張風韻十足的美麗臉蛋，健康的麥色肌膚與巴黎嬌養的貴族夫人們顯而易見的區分開來，張揚的美貌尤為灼目，唯一的缺陷只不過是她眼中呼之欲出的野心無可奈何的損毀了一些美感。

        伊童能夠清楚感受到約瑟芬的目的絕不只局限于得到現任執政官巴拉斯的寵愛，巴黎風頭正盛的年輕的單身新任統帥拿破侖才是約瑟芬此刻真正的目標。

        比起早已困宥于眼下地位，難以再進一步的執政官而言，前途無量的年輕將領更值得約瑟芬放手一搏。

        忍住心里即將噴薄而出的酸意，伊童沉默著側過頭。她現在與拿破侖并無任何確切的關系，她自然也沒有任何資格去指摘統帥的個人生活。

        “久仰您的大名，”善于交際的約瑟芬很快笑盈盈的起聲與拿破侖攀談，“巴拉斯沒少和我說起您拯救了整個國民大會的英雄事跡，我早就想和您見上一面了。”

        拿破侖對于約瑟芬刻意討好的話語并沒有表現出任何其余的情緒，禮貌的回答，“只是好運罷了。”

        拿破侖本就對這件事的經過心存芥蒂，自然對約瑟芬的示好多了幾分審慎與戒備。

        更何況，此時伊童正在他身邊，質樸的科西嘉傳統教會拿破侖不應當讓心愛的少女為此感到一絲一毫的不適。

        收起打量約瑟芬的視線，拿破侖抬步緩緩走到巴拉斯面前，抬目低聲恭維道：“何況，此次勝利主要還是歸功于巴拉斯閣下。”

        拿破侖向來不是謙和有禮的翩翩公子，他偏愛榮耀加身的滋味。這少有的推托的措辭，已經足以證明拿破侖對巴拉斯現有的忠誠。

        巴拉斯對于聲名鵲起的拿破侖已經心存忌憚，但他并沒有表現分毫，也假惺惺的推辭起來，“這話我可不敢當，如果沒有你的指揮，巴黎絕不會是現在這幅模樣。”

        來自富歇的推舉和當日拿破侖的狂悖仍舊是巴拉斯心底一根難以拔除的利刺，于是婉轉的口吻中便也藏著尖銳的譏諷態度。

        拿破侖聽出了巴拉斯暗含的嘲弄之意，將熄的怒火在他胸口再度熊熊燃起。拿破侖正準備開口，伊童卻適時按住了他的手背：“確實如此，巴黎無法承受另一個雅各賓政府的統治了。”

        在巴拉斯與約瑟芬的打量下，伊童面不改色的對拿破侖笑道：“我很喜歡這首舞曲，波拿巴將軍愿意騰出一點時間陪我跳一曲么？”

        拿破侖的思緒停滯片刻，喜悅占據了腦海，不假思索的脫口道，“當然。”

        伊童于是伸出手，輕輕握住拿破侖覆蓋著一層薄繭的手掌，溫和的示意他，“走吧。”

        雖然小時在遠離社交中心的勃艮第莊園長大，但伊童的社交禮儀卻分毫不輸于自幼生活在巴黎的那些貴族千金們。

        她腰身纖細，隨節拍旋轉時，飛揚的裙擺與火紅的發絲讓伊童看上去確如一朵盛放的玫瑰。而伊童本又生的容貌瑰麗，眉眼間盡是讓人難以移開眼的艷色。

        此時演奏的舞曲同樣熱烈，極近的距離，拿破侖能清晰的聞到少女身上干凈甜美的氣息。

        “巴拉斯是個奸詐小人，”在激揚的樂曲聲中，伊童的嗓音卻依然清晰可辨，冷靜的出離，“別因為他的三言兩語而動搖了你的本心。”

        “我知道，”面對來自心愛的姑娘的請求，拿破侖沒有生出分毫拒絕的心思，“但我現在依然需要保持與他的關系。”

        拿破侖微微側過身子，視線便恰好能落在伊童的面容上。她半垂著眼簾，濃長的睫毛恰好蓋住了眸中的神情。

        他垂首，細軟的發絲落在伊童柔嫩的頰側，隨之而來的還有一個蜻蜓點水般的吻。

        微涼的觸感轉瞬即逝，本該是曖昧的情人間理所應當的行為，伊童卻覺得自己的臉頰正在不受控制的滾燙起來。她將頭垂得更低，于是拿破侖能夠看到伊童修長白皙的脖頸。

        拿破侖雖然擁有滿腔熱情，卻也依然是個懵懂青年。他知曉自己應當為目的一路挺進，可還是無法擺脫兩頰的紅暈。

        “相信我，”拿破侖略顯生澀的帶領走神的伊童跟上舞步，他沉溺在與伊童單獨相處所帶來的無盡甜蜜之中，習慣于蹙起的眉頭也不自覺舒展開來，“以上帝的名義，我對約瑟芬沒有任何興趣。”

        伊童從拿破侖的眼神中窺見了他暗藏著的野心——狼的兇狠被盡力掩蓋在溫馴的外表之下，骨血中深埋的暴戾卻不會因偽裝而消退分毫。

        拿破侖厭惡，鄙視巴拉斯，并試圖取而代之，這其中也有部分是來自于少時經歷的緣故。

        因為討厭巴拉斯，所以連帶著所有與巴拉斯有關的人物都被劃歸進了敵人的范圍。而對此一點，生于科西嘉的王不屑于撒謊。

        濃重的冷冽在拿破侖眼中破冰消散，干澀喑暗的嗓音仔細在喉頭醞釀一番，才澀啞開口道，“你是不是覺得我現在的模樣很卑劣？”

        “并不，”男人寬厚溫熱的手掌貼在腰間，伊童仰首就能看清拿破侖被無措占據的面頰，“權謀同樣會是手中的利刃。”

        伊童的安慰無疑給了拿破侖些許慰藉，但卻未能完全沖淡他心頭的不安。

        “那么，你介意我在三天后拜訪卡佩府邸么？”拿破侖終究還是懷著忐忑詢問道，“不要介懷，一定的考慮時間是必要的，不過我想我也需要和你的父母商議。”

        青年的話語讓伊童冷不防的漏了一個鼓點，隨即踩上了拿破侖干凈的靴尖。

        伊童看了一眼不遠處正向拿破侖送來嫵媚微笑的約瑟芬，而他似乎也沒有拒絕的意思，翻滾的醋意再次淹沒了理智，酸溜溜的說：“我想這還是不用了，你現在可有的是選擇，何必與我這樣一個舊貴族千金為伍呢？”

        “時間會證明我的誓言，”拿破侖并不生氣，反倒對伊童表現出的醋意十分受用，彎唇笑道，“你是我永恒的愛人。”

        伊童的理智很快回靠，她覺察到自己方才的失態，臉上隨之騰起燒灼的滾燙感覺。

        “婚姻不是兒戲，需要經由多方考量。何況卡佩家族由來已久，即便王室隕落，也仍然煊赫一方。”伊童仔細的同拿破侖分析，卻不受控制的酸了眼眶，“雖然父親疼愛我尤甚于幾個姐姐，如果維持家族榮光需要令我遠嫁他鄉，他還是會毫不猶豫。這是我承繼了卡佩姓氏后的宿命。”

        拿破侖也不由嚴肅了神情。

        盡管初識愛戀的滋味，但這并不好會抹去他的理智。來自科西嘉島的拿破侖即使現在被眾人前呼后擁，卻依舊無法與一些盤枝錯節的貴族所匹敵。

        拿破侖想要迎娶伊童，牽涉到的不僅是愛情，也包括一些沉重的政治考量。

        伊童的婚姻必須為卡佩家族帶來實際的既得利益，尤其是處在如今這樣一個風口浪尖的處境。

        “你只會屬于我。”

        拿破侖略略瞇起雙眼，灰藍的眼瞳透漏著勢在必得的深切決心。他斂起身上的柔情后，氣勢便變得格外咄咄逼人，且富有攻擊性。

        他毫不在意的向外釋放著自己危險的氣息，僅將唯一的溫煦全數交付給伊童。

        伊童愣了一瞬，隨后笑起來，眼下盡是全然的信任：“靜候佳音，波拿巴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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