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如同往常一樣陰暗潮濕，充斥著血腥和霉腐的味道，令人作嘔。

        晉恒吐血，桑晚瑾下落不明，晉允進退維谷，思來想去，唯一的突破口，還是在洛馨。

        這個女人，他不知道該以什么態度來對待，所以他從前只是逃避，現在，他知道，逃不掉了，也不能逃。

        晉允邁進天牢，與他相對的，是隔著道道牢籠，枯坐在地上的女人。

        頭發蓬亂毛糙，低著頭，一片陰影遮住了她的臉，看不清表情。

        原本指如青蔥的手已經破皮，臟污，此刻緊緊抓緊了粗制的衣袖。

        聽到晉允的腳步聲，洛馨并沒有抬頭，對她來說，是誰已經不重要了。

        她被關在這牢籠，堂堂郡主，天之驕女，受盡屈辱，前途一片灰暗，誰也救不了她了。

        只是，她很慶幸，手里還有桑晚瑾這個底牌，只要桑晚瑾一天在她手里，她就一天不會受到威脅，甚至可以利用這底牌翻身，真正做到高枕無憂。

        但她也不在乎，實在不行，魚死網破，一命換兩命，也算值當。

        晉允看著洛馨，昔日那個光彩照人的郡主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只是一個沒有尊嚴、臟亂不堪的階下囚。

        一陣冗長的沉默。

        晉允捏了捏拳頭，打破了這種寂靜：“洛馨，你知道我為什么而來。”

        “我知道。”洛馨還是沒有抬頭，攥著衣袖指節倒是松了些，“你來不來都是一樣的結果，我不可能會就這樣告訴你們，桑晚瑾在哪里。”

        晉允聽出了她話里的得意，卻又沒轍：“到底要怎樣，你才肯說出她的下落？恒王殿下和皇后越是焦急，對你就越沒好處。”

        “嘖嘖嘖，”洛馨搖了搖頭，發出了不屑的聲音，“不不不，只要桑晚瑾一天沒被找到，你們就一天動不得我。”

        “如果，我保證你可以活得安安穩穩，下半輩子衣食無憂呢？”晉允試著拋出條件，以換取桑晚瑾的消息。

        洛馨嘴角勾起一個詭異的弧度，但由于光線，沒有人看得到：“你太天真了，保證？這世界上有你保證得了的事情嗎？你只是個小小的允王，有什么資格和我談保證？”

        “你的意思是？”晉允聽出她話里有話，反問一句。

        “你保證不了，但自然有人保證得了。當然，這保證可不是隨口說說的，那是要被……記錄在案，寫成族譜，昭告天下的。”洛馨的語調慢悠悠的，似乎從來沒有擔心過她現在的處境，只是把她想說的，全都慢慢地透露給對方，如同一只等待獵物的捕食者。

        晉允聽得云里霧里，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沒明白：“寫成族譜，昭告天下？”他重復道。

        洛馨沒回答，突然抬起了頭，看晉允臉上的表情，有遲疑，也有不敢置信。

        晉允大抵猜到了這個瘋女人的意圖，只是他沒想到她可以如此離經叛道，不知廉恥。

        晉允看向她，那張熟悉的臉龐此刻變得陌生無比，瘋狂，得意，嘲諷，怨毒，扭曲，這是他從洛馨的臉上讀到的。

        他無法想象，當年的嬌縱郡主是如何淪落到這步田地的。

        晉允不敢置信的表情也落到了洛馨的眼里，她爆發出一陣笑聲：“你居然，哈哈哈，還不明白么？什么郡主王妃，不過是個頭銜，我落到如此境地，當然是拜你們所捧在手心里的桑晚瑾所賜啊！”

        “當然，你怎么想我，都無所謂。不過，想來你也明白了我的意圖。”洛馨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纖長秀氣，只是占滿了血污和臟物，她試圖將它們擦掉，可是沒用，“嫁給晉恒，是我最好的選擇。且不說，我本就該當恒王妃，那桑晚瑾也萬萬配不上晉恒，可她卻偏偏得了便宜還賣乖！”

        “所以……這便是你的要求？嫁給晉恒？”晉允不解地看向洛馨，“這樣，你就會把桑晚瑾的下落說出來？”

        洛馨冷哼一聲：“是，條件如何？好好考慮考慮，尤其，要好好考慮考慮她肚子里的孩子。”

        晉允再沒和她說一句話，緩步踱出了這天牢。

        他在心里權衡利弊，卻始終想不出個兩全其美的方法，這件事，只能交給皇后和晉恒定奪了。

        皇后高坐在榻上，即使情況較急，她也未曾失了半分儀態，鳳眸微瞇，她一直是那個母儀天下的皇后。

        即使朝中無人，嫡子不省人事，皇后也不能露出半分的慌張。

        彩繡輝煌，恍若神妃仙子:頭上戴著金絲八寶攢珠髻，綰著朝陽五鳳掛珠釵，項上戴著赤金盤螭瓔珞圈，裙邊系著豆綠宮絳，雙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著縷金百蝶穿花大紅洋緞窄襖，外罩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下著翡翠撒花洋縐裙。

        一雙丹鳳三角眼，兩彎柳葉吊梢眉，身量苗條，體格風騷，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起笑先聞。

        如同《紅樓夢》中的王熙鳳式人物，皇后的威儀，萬世不朽。

        晉允在下面微微行禮，便聽得上頭那人平穩的語調，一句“平身。”過后，他方直起身來。

        “回稟皇后娘娘，洛馨她說……只要晉恒迎娶她，恒王妃便能安然無恙。并且這求娶，需載入族譜，昭告天下，方能顯禮數周到。”晉允一五一十地稟報道。

        皇后輕拍案板，道一聲：“混賬。”隨機徐徐嘆出一口氣。

        “這洛馨，如此囂張，所提之條件無法無天，過分至極，無奈……無人能出其右。皇家眾人，竟受其掣肘，可笑，可嘆。”皇后看著對面裝飾華麗的屏風，送出了一口氣。

        晉允再次欠身：“皇后娘娘的意思是？”

        “本宮倒是傾向于依照她的話辦，畢竟事關皇家子嗣，人命的事，怎可跟禮數相提并論？嫁給晉恒，也倒不失是個管控她的法子。只是……委屈了桑晚瑾那丫頭。”皇后深思熟慮后給出了回答。

        “當然，這一切還要問過恒王的意思。只是恒兒現在……”

        晉允點頭。

        今夜，無人睡得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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