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沉沉的天，烏云沒有一絲空隙是白的，整個天空就一片烏青色，這樣抬頭看天空時，時間看得很長很長。

        大片的陰影遮蓋了勾欄瓦舍，酒館集市，貴族宅邸，也遮蓋了皇宮。

        天氣不同往日的和暖，陰冷得很，大殿門前兩盞燈籠明明滅滅，終究是在寒風中失去了自己的火光，回歸黑暗。

        屋內，紅木華床，羅帳層疊，晉恒躺在榻上昏迷不醒。

        劍眉微皺，薄唇蒼白而無血色。

        乍眼看去的瞬間，他沉靜優雅的姿態，仿佛以一種天荒地老的姿勢，暗示他所不能言明的一切情緒。

        面色稍暗，只留了些微清雅細致的感覺，看起來有種滄桑操勞之感。眼泡微腫，微垂的眼睫下有淡淡的黑影，顴骨也有些高聳突兀，襯得整張面龐更加瘦骨嶙峋。

        但好在身體已無大恙，稍加時間，便可蘇醒。

        皇后和晉允在外屋議事。

        關于洛馨的條件，皇后兩端為難，進退維谷。

        一邊是桑晚瑾和她腹中未出世的孩子的性命，另一邊又是涉及皇家顏面的無禮請求。

        若是不答應，桑晚瑾可能會因此喪命，到時候按照晉恒的性子，必不會善罷甘休，其實別說是晉恒，就是皇后也接受不了桑晚瑾就此殞命，更何況，她的腹中還有皇家子嗣。

        但若是答應，恐怕晉恒不同意，也維氏委屈了桑晚瑾。恒王妃只能有一個，倒是要是晉恒要迎娶洛馨，必定要先休了桑晚瑾，但是這一點，皇后認為晉恒是不會照做的。

        “請皇后聽兒臣一言。”晉允微微躬身道，“禮節的表面功夫事小，王妃和孩兒性命事大，我們不妨先同意洛馨的條件，確保王妃性命無虞，仔做打算。”

        皇后微微點頭：“是，本宮也是如此考慮的。只是……恒兒這脾性，怕是……”

        晉允沉吟：“皇后需與恒王殿下道清利弊，兒臣相信恒王并不是感情用事之人，其中孰輕孰重，還是分得清的。”

        “也只能如此了。”皇后鳳眉微皺，眼神擔憂地向屋內望去。

        不多久，躺在床上的男子，手指微微一動，濃密的睫毛微微顫動，隨后睜開了一雙深邃的眼眸。

        緩緩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華美的帳幔，暮色微涼，頭頂是一襲一襲的流蘇，隨風輕搖。

        不適地動了動，卻發現身下的床榻冰冷堅硬，即使那繁復華美的云羅綢如水色蕩漾的鋪于身下，總是柔軟卻叫他難以適應，畢竟，身邊沒了那人……

        晉恒坐起身來，皇后和晉允察覺到了屋內的動靜，趕忙走了進來。

        “晚瑾她，有下落了嗎？”這是晉恒醒來的第一句話，可是沒有人回答他。

        皇后和晉允都面露難色，不知如何開口。

        晉恒心中一涼，但早就有心理準備：“還是找不到她嗎？無妨，那就繼續搜尋。”

        “皇兄……其實……”晉允欲言又止。

        晉恒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追問道：“到底怎么回事？”事關桑晚瑾，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語氣中有掩飾不住的急迫和焦躁，但更多的是昏迷后初醒的虛弱。

        “恒兒……”皇后最終還是搶過話頭，解釋道：“關于恒王王妃，事情有些眉目了。”

        “什么？”晉恒的情緒有些不正常地激動，原本蒼白的面色泛起一抹異常的紅暈，掙扎著想站起來。

        皇后連忙扶住他，讓他坐在床上，勸慰道：“你別急，聽母后給你解釋。”

        晉恒稍稍安靜。

        “是這樣，洛馨提出了一個要求，只要你滿足她，她就能保晚瑾那丫頭性命無憂。”皇后一字一句緩緩地解釋。

        “什么條件？”晉恒仿佛猜到了什么，但終究是不甘心。

        皇后深吸一口氣：“她要你娶她。”

        “絕對不可能！她做夢！”晉恒有些動怒，“荒唐！荒唐至極！恒王妃，只能是桑晚瑾。”

        皇后拉住動怒的晉恒，努力勸說道：“但她的性命是最重要的！只要能保她性命周全，一切事情，就都還有扭轉的余地！恒兒，你想想，她的肚子里，畢竟還有你的骨血呀！”

        “不，恒王妃，之前是她，現在是她，以后也只能是她！”晉恒堅持道，“既然洛馨能拿得出這籌碼，就說明晚瑾她現在一定安然無恙！本王定會護她周全，本王……這就去尋她！”

        “皇兄！你清醒些！”晉允看到他焦急的樣子，跟著皇后勸解，“那么多批人馬找了那么多天，卻一無所獲，天下之大，皇兄你真的能憑一己之力找到恒王妃嗎？不如答應洛馨的要求，換個平安！”

        晉恒像是被說中了什么，平時那個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就此消失，俊朗的臉上出現了一種捉摸不透的神色，似是自責，又是懊悔，又是憤恨，又是焦急：“不……我一定能找到她的……晚瑾她……我答應過的，我這一生，只有她一人作陪。不知何時，那個總是自稱“本王””的天之驕子，也開始稱自己為“我”。

        晉允在這一瞬間明白了，晉恒是離不開桑晚瑾了，桑晚瑾不在的時候，他就再也不是他了。

        隨著桑晚瑾的離去，他在萎縮，在衰弱，從一個君臨天下的王，變成一個凡夫俗子原來是一件如此簡單的事情。

        從前，他是高不可攀的嫡子，是他的良師益友，是他的榜樣，也是他嫉妒羨慕的對象。

        后來，他是高高在上的恒王，娶了和親公主，賢明無比的恒王，而自己只不過是個草包。

        再后來，他就變了，都是因為一個女人。

        晉允自道自己做不到這樣。

        原來……桑晚瑾當初的選擇是正確的。

        晉允不禁自嘲。

        “皇兄……你變了。”晉允開口，“但現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時候，你要考慮清楚啊。”

        “你閉嘴！”晉恒的情緒徹底失控，他掙扎著從床上站起，“我自己去找她。”

        說罷晉恒掙脫皇后的手，跌跌撞撞站了起來，打算朝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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