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王宮巨變
次日一大早,宇瑯就跑去給太后請安。
在親眼見到太后無力的呼吸忽然強勁起來,枯黃衰敗的臉色泛起一絲有活力的紅潤時,他放心又感激地握了握玉墜。
“謝謝你,小雪。你對我真好。”他用氣音小心說到。
太后身旁伺候的嬤嬤耳力仍強健,便問了一句:“小郡王剛剛說什么來著?”
太后和長公主都沒聽見什么聲音,便也將好奇的目光探過來。
宇瑯不怎么會撒謊,陡然心一跳,雙眼有些飄,臉色微紅道:“我,我說今天外祖母看上去氣色真好,一定是要痊愈了。”
太后笑呵呵地拉著宇瑯的手:“哀家活了幾十個年頭了,有孝順女兒,乖巧孫兒,現在就咽氣也沒什么遺憾的啦。”
宇瑯撲進太后懷里:“不行不行,外祖母還沒看到瑯兒成親,沒有抱過曾外孫呢。”
長公主也跟著說是,太后便繼續笑呵呵地拍著宇瑯的背,連連說著好,慈祥的目光里偶爾閃過一絲凌厲的精光。
和家小精靈宇瑯后知后覺地回憶起太后之前的話,又補了一句:“皇帝舅舅也很孝順您的。”
太后的手一頓,然后繼續拍著宇瑯的背,意味深長道:“呵呵,是啊。他一定會孝順哀家。”
孝順兩個字咬得有些重,宇瑯總覺得聽起來有些怪怪的。
午膳時分,蜀王親自來侍奉太后了。
他朝太后十分認真地行著跪拜磕頭的大禮,然后起身彎腰對長公主問好。
雪淺驚奇地咦了一聲,宇瑯心虛地握住玉墜,生怕別人發現。
蜀王自己并未吃飯,只恭敬地侍奉太后,臨走前還說晚上要召集所有的皇子公主考察功課,希望太后能過去看一看她的孫輩們。
太后今天的身體狀態確實不錯,聞言還很有興致地與蜀王對視了一會兒,才滿意地點點頭:“哀家會去的。”
蜀王離去前自然地看著長公主,笑著道:“阿姐,我先走了。”
長公主上前將蜀王肩頭掉落的一根頭發拂落,笑著回應:“去吧。”
太后狀似無意地咳嗽了一聲,蜀王收回目光,邁出了殿門。
飯后活動時,太后同長公主和宇瑯講今日身體感覺很不錯,讓他倆回府休息兩天,不用伺候了。
長公主本想推辭,但想到今晚的皇子公主會宴,肯定少不得談論政事,她帶著宇瑯一同出席可能有些不妥,便應了。
雖然即使他們旁聽了政事也不會有人說什么,但長公主一直在避嫌這一塊做得很好。
雪淺十分不想離開,但是她沒辦法孤身藏在王宮,只得作罷。
她覺得今天在太后和蜀王身上看到的一根奇奇怪怪的因果線很是有趣,還想仔細觀察觀察呢。
王宮晚宴。
眾位皇子公主都安安分分地落座,相互之間暗潮洶涌,各成派系。
蜀國近年發展平穩,公主們都不必外嫁和親,但她們可以為各自兄弟挑選家族背景強勁的駙馬,因此在出嫁前多多少少都可從交好的兄弟那里接觸政事。
蜀王與太后差不多時間到達,宮人們唱過駕到后,宴會廳里一片寂靜,眾人紛紛站起身來等待長輩入席。
廳外,太后被蜀王扶著緩慢前進,蒼老的聲音仍帶著些年輕時的狠厲:“哀家倒要看看,你會怎么做。”
蜀王平靜道:“總歸都不是王室血脈,全殺了也無不可。”
太后側頭看了他一眼,他依舊面色平靜。
“哀家倒是小瞧你了。”語氣中隱隱帶著欣賞。
“我想死前再讓阿姐給我梳一次頭發。”
他們踏過門檻,接受著宴會廳內眾人的叩拜。
人聲交錯中,太后輕聲道:“收起你那齷齪的心思,哀家準許凝兒見你最后一面。”
蜀王從鼻腔里呼出一口輕笑,將太后扶到座位上,輕聲回應:“謝太后恩賜。”
蜀王在高位上坐端,道:“都起來吧。”
眾位皇子公主齊聲應:“謝皇祖母,謝父皇。”
宴會開始。
太后胃口小,沒多久就吃了個半飽,便就著絲帕擦了擦嘴。
蜀王見狀,也停下了筷子,下面的皇子公主紛紛停筷。
蜀王笑著揮手:“這次,給你們看個東西。你們好好說說犯下此等罪行的人該如何處置。”
皇子公主們松了口氣,看來今日考的是律法,倒是個簡單題目。
想來是想讓大家好好表現,給時日無多的太后增添點欣慰。
宮人們撤下吃食,抱著一疊疊卷宗送到皇子公主們面前。
一開始,大家還一臉輕松地看起考題,漸漸地氣氛有些不對起來。
個別消息靈通的皇子將探尋的目光打向自己某個兄弟姐妹,性子不夠沉穩的甚至嘴角都漏出了微弱的笑。
很快,一個想當蜀王眼中最靚的仔的憨憨皇子起列:“稟告皇祖母、父皇,此卷宗上記錄的罪行按律條條當誅。
罪一:逼良為奴,買賣良民百余人,按律法應貶為賤籍,家產充公,舉家服重徭役;”
宴上的人臉色有些訝異,因為他們發現自己手中的卷宗跟這位兄弟說的內容不一樣。
“罪二:奸殺良家婦女十余名,應按律賠款補償,并處閹割之刑;”
場上某個皇子的臉色有點蒼白。
“罪三:鬧市多次縱馬屢教不改,致近十人死亡多人受傷,當打斷四肢,斬首。”
臉色發白的那個皇子心跳猛然劇烈,跪坐著的雙腿軟得無法支撐身體,癱在地上。
蜀王微笑著點頭贊許:“不錯,老二對律法很熟悉。你說是吧,老六?”
六皇子已經面如白紙,滿頭大汗。
他連滾帶爬地跪行到宴會廳中間,連連磕頭:“父皇饒命!兒臣,兒臣,都是那些奴仆唆使的,不是兒臣干的!”
宴會上眾人表情各異,有的驚訝,有的興奮,有的不安。
太后則是饒有興致地打量了一圈。
蜀王面色依舊平靜:“你怕什么?把你手上的那份卷宗拿起來念一念。”
六皇子喉頭發苦,拿起自己的那份卷宗,因為恐懼而念不清完整的句子。
“前,前年三到九月,陷,陷害商戶十余家,侵吞家產;”
另一個皇子興奮的臉色忽然一變。
“去年二月,私自收購大量鐵器,暗中打造,打造兵器一千五百把;”
那個變了臉色的皇子倉皇爬到六皇子旁,喘著粗氣磕頭,額角一片血紅。
六皇子嚇了一跳,瞬間反應了過來。
接下來的內容沒有必要念下去了,皇子公主已經失去了看熱鬧的興奮勁兒,個個冒著冷汗極力思索著自己有沒有犯過律法。
從小生長在特權頂層,說一點都不犯律法那是不可能的,區別只在于罪行的嚴重性。
蜀王嘆了口氣:“太子,你手上的卷宗最全,你念一遍。”
被點名的太子心中一個咯噔,確認了幾遍自己的確沒犯什么大錯,才起身念了起來。
他每念一句,就有一個人面色更惶恐。
十幾個皇子公主,竟然沒一個干凈的。即使憨憨如二皇子,手下養的門客也作奸犯科多次。
一時間,宴會廳中央跪滿了皇子公主。
太后預料到了什么,但還是無法相信蜀王真狠的下心。
蜀王沒在意太后的目光,平靜地揮了揮手:“進來吧。”
進來?誰進來?
跪著的眾人一邊惶恐一邊猜測,瘋狂思考著脫身之法。
他們在朝中都有關系,只要與心腹接上一句話,他們只受點皮肉就能安全脫身。
氣氛凝重間,聲聲甲胄摩擦聲傳入眾人耳朵。
反應快的某個公主猛然抬頭,往前爬著,大喊:“父皇!兒臣知錯了,父皇饒恕兒臣吧!”
她爬的太快,已經上了臺階,一旁的老太監毫不留情地將她踢了下去。
她惶恐著將求救的目光轉向太后,想呼救的聲音被卡在嗓子里。
太后竟然一臉微笑,甚至悄悄鼓起了掌。
她心生寒意,立馬起身意圖沖出大廳,一旁拿著刀槍的侍衛毫不留情地將冰冷的槍頭指向她。
鮮艷的血花濺落在地板上,敲動著眾人的心臟。
蜀王面露瘋狂:“太子,你好好坐著,看好了。”
太子沒在卷宗上看到自己的罪行,作為唯一一個“漏網之魚”他根本沒有一絲慶幸。
本就惶恐不安的他再次被點名,強迫著發軟的腿支撐自己坐好。
蜀王哈哈大笑:“殺!全殺掉!”
一聲令下,宴會廳里血腥滿布。
最后一個被殺的人怨恨地盯著太子,發出最后的詛咒:“劉燁!我們在下面等你!”
太子面色如土。
他知道他們誤會了,以為是他向父皇告發他們,單獨把自己摘了出去。
畢竟,他是太子,擁有著最多的門客,在情報這一塊上做得最好。
蜀王走下臺階,來到太子背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太子猛地身體一顫。
“太子,孤年紀大了,只能這樣給你鋪路啦。”
太子低著頭呼吸急促。
蜀王捏緊他的肩膀:“孤再活個十幾年,不成問題。”
前后矛盾的兩句話聽得太子發抖。
他的肩膀被狠狠捏著,沒辦法動作,只能最大程度地低頭表示自己的順從。
如此雷厲風行地殺了所有的皇子和公主說是給他鋪路,后一句話又威脅他,他還有十幾年可活,有時間再培養一個繼承人。
不到三十的太子心里陣陣發寒。
父皇的心思,他看不透。
太后開懷大笑,更讓腦子一片混沌的太子無法思索。
嬤嬤扶著太后來到太子跟前,她伸出蒼老的手在太子頸后劃出線條,冰涼的觸感讓太子后背升起一股寒意。
“留著他,是舍不得?”他聽太后淡漠地說到。
太子強迫自己鎮定,但他無法鎮定。
他想不通,為什么親生父親如此瘋魔要殺了自己所有孩子。
更想不通,親奶奶為什么還如此樂見其成。
蜀王淡淡道:“蘭嬪揣著的是兒是女還不知道呢。”
太子心跳忽地一窒。
他父皇的意思,竟然是不滿所有的兒女,想要將他也殺掉嗎?
只是擔心臨盆在即的蘭嬪會生個女兒,所以才留著他這個太子?
生命受到威脅的恐懼攥緊了太子劉燁的呼吸,他揣著恐懼將姿態放到最低,誠懇但惶恐地反省自己的過錯。
太后笑得慈祥,但溫和的語氣總讓人生寒:“傻孩子,犯些子錯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沒有能力坐上那個位子,能不能坐穩。”
“你看,先帝的其他孩子,不都被哀家殺光了嗎?做人,尤其是做皇室的人,眼睛要往上看。”
蜀王對太后煽風點火的話沒有反應,朝著另一邊幾乎沒有存在感的老太監點了個頭,老太監心領神會地無聲跪下去。
“老明啊,送送太子。”蜀王吩咐完,便扶著太后離開了。
方才一臉平靜的老太監用一種惶恐但強做平靜的聲音回應:“奴才遵命。”
站不穩的內侍總管劉明扶起同樣腿軟的太子,一路發著抖離開了宴會廳。
剛出門不遠,便聽到宴會廳一陣騷亂,回頭一看是那些皇子公主的隨從們正慌忙逃出,拿著刀槍的侍衛卻只追到門口。
只聽陣陣破空聲簌簌傳來,那些以為自己逃出生天的人紛紛死于暗衛的飛箭之下。
環顧一圈,宴會廳外的宮墻上站著一排排背著弓箭的暗衛。
“太子殿下。”有人在背后喊他。
劉燁回過頭,發現是背著弓箭的暗衛首領劉影。
劉影是皇帝唯一放在明面的暗衛,他臂力過人,最擅長使用重型弓箭,可百步開外一箭暗殺。
“影統領,是父皇讓你”太子喉頭發緊,嗓音干啞難聽。
來殺我的嗎?
劉影沉默地搖搖頭,目光復雜地注視著他。
這個面色冷峻的半老男人從懷里拿出一方絲帕,給渾身僵硬的劉燁擦了擦額角的冷汗。
“今夜風涼,太子殿下多保重身體。”
劉明蒼老的聲音嘶啞回應:“謝影統領。”
劉影聞聲低頭看了一眼手上的帕子,沒再看劉燁。
劉燁怕他突然暴起殺人,明總管略一用力他便順勢繼續往前走,直到邁出王宮大門都沒敢回頭。
明總管有些逾矩地捏著太子的手臂:“殿下,陛下近日來身體偶有不適,脾氣忽然就暴虐了起來。奴才們都怕啊”
滿頭白發的老太監在劉燁面前老淚縱橫。
劉燁還未反應,明總管便放開了他,朝他恭敬一拜,小聲但迅速地說:“老奴愿一死,求殿下保全老奴的干兒子。”
劉燁忽然就明白了明總管的意思,他惶恐地呵斥:“胡說八道!父皇身體康健得很。念在你服侍父皇多年未曾出差錯,你方才的話本宮就當沒聽見。”
劉燁匆忙離開,老眼渾濁的明總管注視著昏暗夜色,自言自語到:“可惜,你聽見了,還聽進去了。”
陛下算得沒錯,太后當年也沒看錯人。
明總管原路返回,遇到了仍在原地發呆的劉影。
他鬢發皆白,手里還拿著那方絲帕。
明總管渾濁的眼突然亮起來:“舍不得?”
劉影如夢初醒,松手將絲帕掉進泥里。他取了一只箭將絲帕死死地釘在泥土中,很深,很深。
“做下屬的,有什么舍不得的。”
明總管雙眼又渾濁起來,嘆到:“是啊,做奴才的,有什么舍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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