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一場火災就這樣避免了。

        然而，金平的善舉卻得到了另一種形式的報答。

        “你……你憑什么打人？”金平戰戰兢兢地喊道。

        “不要打他！”金玉帶著哭腔，眼里夾著淚花。

        金虎看著金平憤怒的眼睛，感受著金玉不滿的情緒，慢慢的收住了拳頭。

        “俺娘說過，君子不和牛治氣。走，咱們走。咱們不跟他玩啦！”金平堅強地控制著自己的淚水，果斷地攥住了金玉的小手，移動開腳步。

        “你趕快放開她，還想挨揍啊？”金虎邊說邊又攥緊了拳頭。

        “你不就仗憑在你家里嗎？長什么臉吶？”金平怒吼著，松開金玉的手，拳頭攥得咯咯響，拉開了戰斗的姿勢。

        “在哪里俺也不怕你！俺娘說了，你娘是個狐貍精、小騷貨、大破鞋。你沒爹，她在外面偷人養漢不要臉，還生了個烏龜王（忘）八蛋。說不定，你也是一個野種呢！”

        “放你娘那個驢子屁！”金平遭到如此的謾罵和羞辱，惱羞成怒，口不擇言，一個箭步沖過去，和金虎扭打在一起。

        可他哪里是金虎的對手啊！金虎比他大兩歲，個子高半頭。金虎騎在金平的身上，對準金平的太陽穴，左右開弓，直打得金平暈頭轉向眼冒金星。

        在金玉的苦苦哀求下，金虎才勉強罷手。

        金平像受傷的小鹿，驚恐的從金虎家里躥出來。

        他走在大街上，步子邁得像賊逃跑一樣快。小臉仍在火辣辣的疼，腦子懵懵懂懂，眼前模糊不清。

        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大街上，好像在那沒有路的地方行走。在那沒有路的地方春夜里行走。在那沒有路的地方夏夜里行走。在那沒有路的地方秋夜里行走。在那沒有路的地方冬夜里行走。荒涼和野獸的追逐影響著他！夜鷹和暗藏的毒蛇等待著他！黑暗和植物的身軀包圍著他！寂寞和空蕩的寒冷壓迫著他！他多么渴望明星引路、結伴同行？多么渴望一條光明的大道？

        【12

        霧氣藏起許多秘密。

        受傷的心異常敏感。

        金平看見，三三倆倆的人群圍在一起，個個樣子詭異，興趣盎然地談論著什么。他聽不清楚，也聽不明白。但那些人們，一見他走過來，說話的聲音就弱了下去。這是為什么？他不禁放慢了腳步，望著一雙雙曾是那么親昵、那么和善、那么友好、那么溫暖、甚至還有幾分憐憫的眼睛，感到一下子變得那樣陌生、那樣怪異、那樣輕蔑、那樣冰冷、甚至還有幾分憎惡。他疑惑地睜大了眼睛，腦子更加渾沌了。過去，他走在這條大街上，遇上長輩和大人總愛先稱呼什么，現在他也想喊聲叔叔、大爺、嬸子、大娘嘛的，可面對背朝他的人們找誰去說呢

        “娘！……”金平跌跌撞撞，終于看見了自己的家門口，飛身躲進大門洞，隨之又像逃避瘟神一樣闖進屋里。

        冷風被金平追趕著，直逼李金蓮的臉面，她疑惑地睜大了雙眼。

        金平傻愣愣地站在里屋的門口，看了看站在炕沿前正在為弟弟換沙土（這里一直沿襲著為嬰兒裝沙土布袋的習俗，小孩子可隨意把屎尿拉撒在沙土里，土臟了、濕了、涼了，護理人員就及時更換）的娘親，感到所有的傷心和委屈一下子涌上了心頭，止不住的眼淚像決堤的河水順著他的面頰、越過下頦流淌下來，打濕了他胸前的衣襟。

        金平的淚水像蟲子一樣鉆進李金蓮的體內，啃噬著她的血肉，她覺得好心疼啊！“平兒、平兒……你怎么啦？是誰欺負你啦？……你紅口白牙的哭什么呀？”

        “娘哎……娘……俺要爹……為什么俺沒有爹？”金平哭喊著一頭扎進了李金蓮的懷里。

        李金蓮丟下手里的東西，順勢用右手把金平摟了摟，接著用左手摸了摸他的頭。突然，她又雙手用力把金平推出懷去，焦急地說：“平平你就別再喪門兒啦，你看看現在的娘是不是天天活受啊？可是，你娘還沒有死吶！你哭什么啊哭？什么爹不爹？你到底是中了哪家的邪？”

        多么突然，又多么正常！李金蓮的心里一陣兒緊張，一陣兒吃驚！但她早就明白，“該來的遲早要來，該發生的事情總會發生。”

        金平遭到娘的訓斥，哭得更痛心了、更傷心了，哭聲更大了。金平越哭越傷心，越傷心哭得越厲害，止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金平的哭聲在寒冷里變成一把利劍，穿透了李金蓮的胸膛，在她的心臟上留下了千瘡百孔。她終于失去了繼續訓斥金平的勇氣。

        “平平你這樣可不像咱們家的爺們兒啊！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啦？你趕快說給娘聽聽好嗎？娘說你哩平平、平平你聽到了嘛？你真的想急死娘啊！”李金蓮憑直覺，知道金平在外面受了很大的委屈。于是，她懷著極其復雜地心情，把金平摟在了懷里。

        “娘！娘……俺覺得自己好委屈、好委屈啊娘……可俺說了又怕娘生氣。你千萬別生氣行了嗎娘？娘你答應別著急，俺就慢慢的告訴你！”金平掙脫出娘的懷抱，站在一旁，抽噎著，仰望著娘的臉，聲音斷斷續續。

        “好啦……那你就說吧孩子，娘知道你是世界上最堅強、最孝順的孩子，娘不會怪罪你！娘更不會生你的氣，你不用害怕!”李金蓮再次把金平摟在懷里，雙手反復撫摩著金平的頭頂。

        金平一五一十的向娘訴說著早飯后遭遇的一切。

        一種潮濕的寒冷從門縫里襲來，讓李金蓮母子的牙巴骨一陣陣發緊，身體瑟瑟發抖。

        金平的話沒有說完，她們娘兒倆就抱頭哭成了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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