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馮太醫(yī)便被驚魂未定地被陳辛提著趕到了王府。
來不及斥責(zé)陳辛的無禮之舉,他也知道安王府的這個小郡主若是出事便非同小可,稍微平復(fù)了些氣息,便又急急忙忙地去給慕蕓看診。
安王妃給他讓出了位置,他見慕蕓的面色蒼白且咳得厲害便覺不好,一番望聞問切后,他的面色也有些難看起來。
安王也被他這一陣奇怪的反應(yīng)弄得很是緊張,等了半天不見他開口,不由出聲問道:“如何?”
馮太醫(yī)皺了皺眉,猶豫著回話:“我觀郡主惡寒發(fā)熱,脈浮,舌黃且伴有咳嗽氣喘之癥,恐是……熱邪壅肺之癥!
“怎會?”安王此刻也覺得一時有些恍惚,熱邪壅肺不同于尋常的風(fēng)熱犯肺,病程長且癥重,更容易惡化。昨日好好的一個人,怎么會得這樣的病呢?
馮太醫(yī)現(xiàn)在也很緊張,他擦了擦額頭的汗,卻也只能先安慰安王夫婦:“臣先開個方子,請郡主先行服用!
除此之外,他也做不了什么,病情會不會加重,便只能看各人造化了。
慕蕓這一病,宮中自然也得了消息。但因慕蕓先前說過裝病的計策,故而慕梓辰并未將此放在心上,只叫人賜了藥意思意思。
直到兩日后太醫(yī)院上稟,郡主咳疾加重,他才驚覺不是裝病,親自往安王府走了一趟,而后柳蘊然才得到慕蕓害病的消息。
慕蕓百無聊賴得在床上躺了三日,整個人都躺的快要廢了,卻又無可奈何,病發(fā)總不會太過突然,她總得裝上一裝。
沁柳同她待了幾日,見她私下說話時除了有些虛弱,但是確實頭腦清晰無甚影響,便也安了心。
她方從外頭端了藥進來,便聽有人來稟,道是柳大人來了。
慕蕓本微闔的一雙眼倏然睜開,她同沁柳心照不宣地對視了一眼,然后又咳了幾聲,虛弱道:“請他進來吧!
而后又讓人給她又墊了個枕頭,好讓她躺起來一些。
半晌后,她便聽見門吱呀一聲打開的聲音,不由轉(zhuǎn)眼望去。
她這幾日躺著太過無聊,便睡得有些多,此刻從開著的門外瞧見天光,一時間竟覺得有些刺眼。
然后她便見柳蘊然穿著一身官服,由人引入。
他二人雖定了親,但到底是未曾過門,大景民風(fēng)再開放,也不可大門緊閉,獨處于室內(nèi)。
沁柳取了外套給她披上,柳蘊然便由人取了凳子坐在床邊同她說話:“我今日才從陛下那得知你病了!
慕蕓應(yīng)了他一下,又狠狠地咳了幾聲。
她瞧起來實在有些慘,柳蘊然略抬起手來想替她拍一拍,卻又在一半時堪堪收回,有些尷尬的摩挲著大腿上的布料。
沁柳倒是沒瞧見他這一番尷尬的動作,關(guān)切的拍了拍慕蕓的后背,好讓她氣順些。
慕蕓一門心思全在裝病和接下來的話里,自然也沒能瞧見。
她緩過氣來,一雙略帶著些血絲的眼瞧著柳蘊然,輕咳了兩聲,揮手讓方才引柳蘊然入內(nèi)的侍女退下,而后道:“有勞柳大人掛懷,只是…”她借著咳嗽的間隙偷偷看了眼柳蘊然,而后繼續(xù)一邊咳一邊道:“柳大人既掛心我,我也該替您想一想,我如今是病得愈發(fā)嚴重了,恐是不剩多少日子了,大人經(jīng)韜緯略,是不世之才,日后的時光還長的很,不該被我這副病體拖累。我想……”
尚未說完,便聽柳蘊然打鼻尖里輕哼了一身,他收了前頭關(guān)切的姿態(tài),周身都溢出些沉抑得甚至有些危險的氣息,他略瞇了瞇眼:“郡主又想退婚?”
慕蕓從未見過這樣的柳蘊然,從前不論什么時候,柳蘊然在她面前從來都是一副溫和恭謙的樣子,似乎從來不會生氣,即使是上次在杏林,他展現(xiàn)出來的失落孤寂感也遠甚于那一點潛藏著的薄怒,更何況連那點失落都帶著他一貫的克制和分寸感,并不會讓慕蕓覺得有太多的不適。
他此刻依舊是壓抑克制,但那些負面的情緒卻仍能被慕蕓清晰的感知,她一驚之下連咳嗽都忘了,待反應(yīng)過來后才借著咳嗽掩飾了一下剛才的失神。
沁柳觀二人形勢,護在慕蕓身前,對柳蘊然這明顯帶著些質(zhì)問的話警告道:“柳大人,逾禮了。”
柳蘊然略看了她一眼,而后緩了口氣,道:“郡主一心為臣下著想,是郡主寬宏仁厚,臣自然更該感念郡主一片心意,怎可忘恩負義,就此棄之不顧?”
“不……”慕蕓被自己咳得很是虛弱,連聲音也愈發(fā)微弱。
她這微弱的一聲剛發(fā)出來,便又被柳蘊然打斷,他此刻那點危險的氣息已散了個干凈,仿佛剛才那一下盡是錯覺。
“我那日說過了,與郡主成婚,是我心甘情愿!彼麌@了口氣,看向慕蕓:“郡主實在不需要這樣折騰自己!
慕蕓拿帕子掩著口鼻,虛弱無力的咳了兩聲,因咳得太多,眼里泛起些淚花,瞧著柳蘊然的眼神迷茫又無辜,還有幾分莫名的可憐。
她一嘆將那點淚花拭去:“大人許是誤會了……我這病是太醫(yī)院親自瞧的,他們總不至于幫著我欺上瞞下!
柳蘊然瞧著她這副樣子,忽然覺得有些好笑,他眸光一轉(zhuǎn),對慕蕓道:“世上雜癥萬千,也并非每人都能知曉。臣于醫(yī)道也略有狩獵,郡主可愿由臣一試?或許恰是臣能解的呢?”
慕蕓攥著帕子的手略微緊了緊,垂眼時目光有一瞬的閃爍,掩飾著咳了幾聲,而后略有狐疑的看向他,拒絕道:“那便不用了吧,大人為朝政操勞,怎好浪費精力在我這。”她說幾句便咳幾聲,中間還記得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給自己順氣:“諸位太醫(yī)已是醫(yī)道中的翹楚,便如大人是文中翹楚,旁人哪能輕易比過去?”
“郡主似是在夸我!绷N然略笑了笑,繼續(xù)道:“又似乎是不信我。”
沁柳在一旁看著,正要說話,又被慕蕓按下。
慕蕓訕訕笑道:“怎么會?”
柳蘊然聞言垂眼笑了笑,而后略看了她兩眼,伸出手去托住了慕蕓那只搭在身側(cè)的手,另一只手便搭在了她的脈上。他這一番動作瞧起來慢條斯理,卻做得突然,并未給慕蕓反應(yīng)的時間。
慕蕓反應(yīng)過來便要將手往后縮,但她服了藥四肢本就沉重?zé)o力,縱柳蘊然并未用大的力,她也未能掙脫。
“柳大人,怎可……”沁柳剛要說話,卻又被柳蘊然淡淡掃過來的一眼給止住了,分明是很尋常的一眼,卻讓沁柳在那一瞬莫名的止了聲。
他握著慕蕓的手腕,對她的那點抗議恍若未聞,只垂著眼,面色如常,出聲一如既往的溫和:“郡主既信臣,便總該讓臣試一試。不說別的,只仗著你我二人的婚約,臣便是自今日起日夜不眠、翻便典籍,也會尋到治好您的法子!
慕蕓看著他有一瞬怔然,而后不由嗤笑了一聲。
婚約,又是婚約,只是婚約。
柳蘊然有些莫名的看向她,而后聽她道:“柳大人倒是有擔(dān)當(dāng)?shù)煤!?
她這話里嘲諷的意味很明顯,未待他開口,慕蕓又繼續(xù)道:“若我當(dāng)真沒幾日可活,就此一命嗚呼了,柳大人又待如何?是否也會守著一紙婚約心甘情愿的同我的牌位成親?”
柳蘊然手上微微一顫,卻并未多說什么,只是將她的手輕輕放到被褥上,而后才垂著眼沉聲道:“郡主慎言。”
慕蕓緩過神來也有些懊惱,知曉這話說得很過分,可她想到柳蘊然所做的一切從來都不是因為喜歡她,而僅僅是因為那一道婚約的束縛,憤怒卻又無力的痛苦便在腦海里沖撞,迫不及待地想尋個突破口。
可以說,她從前有多喜歡這婚約,后來便有多討厭。
柳蘊然卻并不知道這么多,同慕蕓的牌位成親其實本也沒什么,他只是不愿也不敢去想慕蕓若是再次逝去會如何,他在曾經(jīng)漫長而灰暗的歲月里已經(jīng)嘗過絕望痛苦的滋味,如今好不容易才能再見到一個鮮活的慕蕓,怎么能容忍再那樣輕易地失去一次。
他緩了一口氣,壓下心底那些煩雜的情緒,繼續(xù)道:“郡主無論如何都不該拿自己的性命玩笑,您的性命……”他說到這的時候略微頓了一頓,然后才續(xù)上:“對有些人來說其實很重要!
他其實不太能明白慕蕓忽然改變的情緒是因何而起,卻還是想盡量的安撫她。于是他又想了一下慕蕓剛才的話,鄭重道:“無論如何,臣都不會棄郡主不顧。”
慕蕓對上他的眼神,不知為何,忽然想起來那日她欲讓賀瑤替她想法子時,賀瑤說的那句“若如此他還要執(zhí)意娶你,當(dāng)真是無心于你嗎?”
人的情感實在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只要仍有一絲存留,一旦見到些希望的光便會瘋狂的追著那點光生長,也不管那光距自己到底有多遠。
她攥著手下的被褥,心里頭有些亂。
半晌后,她有些無力地笑著嘆了口氣,問:“柳大人這樣誠心,可知道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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