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遠侯府，春暉園。
午膳后，兩人便在侯府的花園中散步閑談。
慕候今日難得沒有出門應酬，且也未有人登門拜訪，這才有時間陪陪趙氏。
此時的繁花閣中景色正好，各色花卉爭相競開，湖上的荷葉也已冒出了頭，頗有一番“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如詩如畫的意境。
“本侯常年駐守在邊境，倒是有許多年沒有見過侯府中此番如畫美景了。”此時二人進了湖邊的涼亭就坐，慕候不由得滿含笑意地嘆道。
趙氏此時也是滿面笑意，白皙的面容上帶著一絲平日里少見的嬌羞之色。
“侯爺的確是有幾年沒有見過這府中的景致了。”趙氏感懷地道。
“往年侯爺總是匆匆回來，呆不上幾日便又急急離開，如何有時間及心思在意這些景色。”
慕候聞言，不由得轉頭看向趙氏，一雙虎目中滿是繾綣柔情。
“韻華，這些年我不在府中，全靠你辛苦操持府中庶務，實在是有勞你了。”
“若是你喜歡這春日景色，我便尋一日無事之時，帶你出去游玩一番，好生陪一陪你，可好？”
趙氏聞言，面上不由得一紅。
雖說這些年慕候并不常在京中，但慕候對她卻是極好的。
成親多年，慕候從未納妾或有其他女人不說，即便自己這些年所出只有兩個女兒，他也從未有過半句責怪之言，反而安慰自己，有女兒也很好，女兒很貼心。
平心而論，慕候是個極好的夫君。反觀自己……卻對他有所隱瞞，無法全然坦白。
自己……對不起他。
想到此處，趙氏原本面上的嬌羞與欣喜之意不由得淡了許多。
她看著慕候此刻滿面舒緩之色，便調整了下心情，笑容淺淡地對著慕候道：“若說是景致優美，要數皇后娘娘的鳳儀宮為最佳了。先前我與月兒進宮之時，那花園中的桃花開得如火一般艷麗，月兒還與文王殿下一起采了許多，要為皇后娘娘做桃花餅。”
“只是……只是之后由于皇后娘娘身子欠佳，到底是沒有做成。”趙氏想到那日自己被韋皇后訓斥的情形，心內仍是有些芥蒂，此時勉強地笑著道。
慕候聽聞此言，面上的笑意便是微微收斂。
他已猜到趙氏接下來要說之言了。
果然，趙氏只是略一停頓，便繼續含笑道：“侯爺，皇后娘娘那日曾對臣妾說，對月兒很是喜歡，想求了圣上，為文王殿下與月兒賜婚。”
“文王殿下氣宇非凡，文才武學無一不精，可謂是天之驕子。我覺得……可為月兒良配。”
說到此處，趙氏不由得略一停頓，這才繼續道。
“侯爺覺得如何？”
“夫人，本侯認為，文王殿下并非月兒良配，以后這事，休要再提了。”慕候并未看向趙氏，只是看著面前的春景，淡淡地道。
趙氏聞言不由得一愣。
她沒有想到，慕候竟會不同意這門親事。
且趙氏此刻敏銳地察覺到，慕候心中已有不快。
平日里他們夫妻二人相處，慕候從來都是稱呼自己“韻華”，也從不自稱“本侯”。
只是她卻不知，慕候此刻的不悅是因何而起。
“侯爺，這卻是為何？”
趙氏不由得蹙著眉看著慕候道：“文王殿下一表人才，在朝中也是人人稱贊的青年才俊，近年來更是很得圣上喜歡。我覺得……這門親事，并未辱沒了月兒。”
慕候聽聞此言，只看著前方的風景，一時并未言語。
趙氏不知道慕候心中所想，便只滿目疑惑地望著他。
“夫人對文王殿下的評價，本侯認為，并無言過其實之處，文王殿下的確人中龍鳳、一表人才。”半晌之后，慕候才開口道。
“只是，關于這門親事，夫人可曾問過月兒，她愿不愿意？”
趙氏聞言看著慕候，便又是一愣。
此刻她才終于明白，慕候的不悅從何而來。
想必慕錦月已對慕候說起過皇后娘娘想要賜婚之事，且告知了慕候她不愿意。
念及至此，趙氏不由得面色一凝，手也不由得握緊，原本一派愜意的好心情立時便煩悶起來。
“侯爺，自古兒女的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月兒愿不愿意，有何要緊？”
趙氏心中不快，此時言語間便帶了一絲怨氣。
“這般好的姻緣，其他世家貴女便是求也求不來的，月兒究竟有何不滿意？”
“況且文王殿下文武全才，且對她一往情深，難道還委屈了她不成？”
趙氏此番話說得極快，似是借機一吐自己心中的不快般，待到一番話說完，便顯得有些咄咄逼人。
趙氏此時也是意識到了，忙收斂了自己的語氣神色，緩聲道：“侯爺，月兒還小，不懂得父母的一片苦心。我相信，等到月兒嫁了過去，成為了文王妃，有了高貴的身份與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之后，自然會明白，我們都是為了她好。”
慕候聽完趙氏的一番話，終于回過頭來看著她，一對精明睿智的眸子中卻帶了一絲失望之色。
“夫人，本侯曾說過，本侯的女兒日后說親之時，不求門當戶對，不求富貴顯赫，只求她們真心快樂。夫人……是不是忘了？”
趙氏聞言面上一白，便要開口解釋。
卻不想慕候并不給她開口的機會，已繼續道：“即便文王殿下再青年才俊、前途無量，只要月兒不愿意，本侯便絕不強逼于她。”
“侯爺！”
趙氏此時終于按捺不住心中的不忿之意，此時不由得提聲道：“侯爺當年所言，不過是一時玩笑話，怎能如此當真？”
“身為世家女子，哪個不是由父母決定親事姻緣，這本就再平常不過，這便是女子的命運，又有哪個可以逃脫！”
慕候聽聞此言，置于膝上的雙手不由得握緊。
他轉過頭，眸色無波地看著趙氏：“韻華，你嫁給我，可也是只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趙氏聞言不由得一噎。
她與慕候之間，并非是盲婚啞嫁，也是偶然相遇后，互相有了情意，這才水到渠成走在一起。
“或許被家族視為聯姻工具，只考慮兒女親事可為家族帶來何種利益，是現在各大世家女子的命運，但我慕恒遠的女兒，絕對不會如此。”
慕候此刻看著趙氏，神色堅定地道。
“月兒她喜歡誰便嫁給誰，本侯絕不阻攔。若是月兒沒有尋到中意之人，便是一生不嫁，本侯也不在意，本侯自認，養得起自己的女兒。”
此言原本是正常不過，但聽在趙氏耳朵里卻尤為刺耳，且戳心。
她只覺得，自慕候回京后心內一直緊繃的一根弦，啪的一聲，斷了。
“侯爺此言，便不怕被天下人恥笑嗎？”
她此時雙眸泛紅，聲音似乎蘊滿了壓抑的怒意：“天下誰家的女兒長大了不嫁人？侯爺便不怕，是因為侯爺的寵溺縱容，才導致堂堂的威遠侯府的女兒竟嫁不出去？”
“知道的是說，慕候心疼長女，不在意世人的眼光，不知道的，還以為……”
“夫人！”
就在此時，一直遠遠跟在兩人身后的吳嬤嬤驀然出聲，打斷了趙氏的話。
她疾走了幾步上前，便扶住了趙氏的胳膊，輕輕撫著她的后背：“夫人，您消消氣，有什么話，不能和侯爺好好說……”
趙氏被吳嬤嬤打斷，只能忿忿地住了口，自己委屈地擦了擦面上的眼淚。
見趙氏此時終于不再說了，胡嬤嬤這才輕輕地舒了口氣。
明明方才她看著這二人還溫情脈脈的，卻不知怎么的，說著說著便語氣越來越急。
想到方才趙氏未說出口的言語，吳嬤嬤不由得滿身的冷汗。
若是方才的話出了口……只怕這二人之間，便徹底有了嫌隙了。
慕候自方才吳嬤嬤上前打斷了趙氏之言后，便一直未言語。此時看著趙氏委屈地掉淚，他說不上心內是什么滋味。
自二人成親后這么多年，這還是第一次爭吵。
他此時強壓下心內的怒氣，壓低著聲音對趙氏道：“夫人，此事便就此決定，日后無需再議。”
見趙氏一派委屈，幾乎又要掉下淚來，慕候微蹙著眉，又道：“夫人捫心自問，此番一定要月兒嫁給文王，可是真的全然為了月兒著想，并未存了其他的心思。”
趙氏聞言，霍然抬頭看向慕候，面上滿是震驚之色。
“夫人，若是此番皇后娘娘看中的是霜兒，霜兒亦不愿意，夫人可也會像現在這般堅持？”
趙氏瞬間面上便是一白。
她張了張口想說什么，卻無法反駁。
慕候看了趙氏一眼，似乎嘆息了一聲，終究未發一言，便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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