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高級了
吳家溝的初級社,大災之年奪得糧食大豐收,這事連縣里都知道了。
年終,縣里舉辦了表彰大會。大驢子代表社里去參加了會議,還被選為勞模。最后,縣里給吳家溝合作社,獎勵了一輛膠輪大車,還有三頭牛。
當天,社長大驢子就把車趕了回來。傍晚回到村里,村民們都像迎親似的在村頭等著。進村時,三頭牛的頭上還戴著紙剪的大紅花。
這膠輪大車,可不一般,比木頭花 輪車闊多了。它的車輪,沒有一丁點木頭,全是鋼鐵和橡膠。
軸承也是密封的,不用再像木輪車那樣,天天往軸承上澆潤滑油。行路輕快,又不顛。
那些沒入社的人家,可眼氣得不輕。
這合作社,今年不光糧食大豐收,社員的收入都挺好,眼下縣里又獎勵了一輛膠輪大車和三頭牛,真個是餑餑往肉上滾。就有些人后悔了。后悔年初合作社剛成立時,自己沒有加入合作社。
這樣,過了年,聽說吳家溝又要成立高級社,一些人就沉不住氣了,打算趕快加入高級社,生怕一個閃失,又落了后。
高級的消息,是社長大驢子帶回來的。上午他剛到鄉里開會,回來后就宣布了這一消息。
不知是社長開會時沒聽明白,還是有些話他不太好講,反正最初,吳家溝人,只是聽懂了個大概,就是吳家溝要成立高級合作社了。
至于這個高級社,有哪些規矩,那就不太清楚了。
不過想想,這高級社,也不會二五眼。你想呀,連初級社都那么好。如今是高級社,既然高級了,自然要比初級還要好,能差哪呢?
早先沒有入社的人家,聽了這消息,也不仔細想想,就來找大驢子,要求加入高級社。
大驢子這陣子,正忙著社里蓋房子的事。
這不嘛,高級社一成立,走的是集體化的道路,講究的是一大二公。所有的生產資料,都要歸集體所有。早先初級社的牲口圈,指定是不夠用,就得再蓋一些牲口圈才行。
社長大驢子實在太忙,就把接待申請入社的事,交給農會主任老三去辦。
那些天,老三坐在社管會里的辦公桌前,拿一個小本子,給前來申請入社的人登記造冊。
前幾天還行,來登記的人不少。有一段時間,老三忙得連上廁所的功夫都沒有。
過了幾天,來登記的人,一下子就少了起來,老三的辦公桌前,就變得冷清了。
這還不算,再過兩天,早先已經申請入社的人,就有人跑來問老三,說自己想退社,問老三該怎么辦手續?
在說這話時,還不忘提醒老三一句,“早先入社時,不是說退入自愿的嗎?”
這事可難住了老三,以前從沒這么辦過。就跟來人說,他眼下,只是幫著社里辦理入社手續的,至于退社的事,還得去找社長商量。
說完這話,老三順口問道,“好好的入了社,不挺好嗎?怎么又想起要退社了呢?”
來人見問,驚噓噓地往四下里看了看,見沒有外人,才小聲跟老三說,“沒聽說嗎?這高級社,可比不了原先的初級社。早先的初級社,土地、車、犁、牲口入社,年終是要參與分紅的。
“這高級社就不一樣啦。土地是要無償收歸集體所有,不再參與分紅啦。車馬牛等大件農具,也不再參與分紅啦,只是按照市價,給一些補償罷了。
“你沒聽說嗎?自打高級社的風聲傳出來,牛馬集市,眼下都沒了生意。再好的牲口,都便宜得跟菜價似的,還沒人要呢,有價無市。
“我聽說,每戶人家,只留給每人平均占地的百分之五,當作菜地。咱吳家溝,人均占地三畝,每人能分得的菜地,也就一分半地。
“什么什么都不參與分紅了,只靠在社里掙工分分紅,這一年下來,還有個什么意思啦?”
來人說完,扭頭出去了。
自從和三寡婦勾搭起來,老三對外面的事,就不太上心啦。
眼下是大驢子讓他幫忙,給申請入社的人登記,老三這才聽說有高級社這碼事,也沒細心去打聽。
至當剛剛聽人說出內情,老三才覺得,這高級社,還真的不是一般的合作社呢,也跟著鬧心。
中午,社長大驢子來問入社登記的事,老三就把自己擔心的事說了出來,問,“外面傳的那些事,是真的嗎?”
大驢子見老三問他,低頭說,“差不多吧。”
“為什么要這樣呢?”老三又問,“這樣一來,社員的收入,可就少了不少,哪還會愿意入社呀?”
見老三這樣說,大驢子悶了一會,嘟囔道,“我去開會時,聽上邊的意思,主要是為了支援國家建設。具體到底是怎么回事兒?我也弄不明白。反正上邊怎么要求,咱就照著干就是啦。”
老三畢竟是組織里的人,聽大驢子這樣說,也不好再說什么。
以后,老三每天坐在社管會里,等著吳家溝人來申請入社。一連等了幾天,再也沒見有吳家溝人來申請入社。
出了正月,眼看吳家溝人對高級社提不起興趣,大驢子有些上火。畢竟都是鄉里鄉親的,也不好去強逼著人家入社。
何況上邊傳達的文件里,真的是明文規定,農民可以自愿入社,自愿退社的。
眼看高級社的事,辦得不太如意。實在無法,大驢子只好到鄉里去,把吳家溝的情況,向鄉里作了匯報。
下周三,大力興辦社 會主 義高級社工作隊,來到了吳家溝。
工作隊由三人組成,隊長是個富有做思想動員工作經驗的中年人。
按慣例,工作隊要在村里排飯。
大驢子自然要把工作隊,安排到社里成份好的人家輪飯。
工作隊除了白天夜里,找吳家溝那些入社不積極的村民談心,另外還要利用輪飯的機會,向那些已經入社的吳家溝人,宣講高級社的好處。
吳家溝住的,大多是一些腦袋愚鈍的莊稼人,認死理兒,只能看到眼皮子底下的利益。至于那些高深遠大的宏論巨識,他們理解不了,也懶得去想。胸襟顯然不夠開闊。
工作隊跟他們講社會 主 義一大二公的優越性。他們聽了,只是笑笑,卻不表態,模糊應對。
跟他們講國家社會 主義建設的宏偉藍圖,需要廣大農民的大力支持。他們聽了,只是笑笑,卻不表態,模糊應對。
跟他們講大河里有水,小河里滿,只有國家富強了,人民才會過上幸福的生活。他們聽過,只是笑笑,卻不表態,一味地模糊應對......
不管你說跟他們什么,他們只認一個死理兒:入了高級社,自己會吃虧。
何況工作隊,只是三個文縐縐的國家公職人員,還是連槍刀都不帶的。吳家溝人也就不把他們放在眼里。
幾天過去,沒見什么效力,工作隊開始頭大。
關鍵是,上級文件上,的確明白寫著,這高級社,農民有入社的自由,也有退社的自由。一些吳家溝人,就是抓住了這一條,不肯入社。
工作隊畢竟代表一級政府,手里拿著文件,卻又不想按照文件執行,這就難以服人。
有些話呢,工作隊卻又不好直說。
又過了些天,仍不見什么效果,工作隊就想在吳家溝,物色一個能說會道,又靠得住的人。把工作隊想說,又不便直說的話,傳達給那些還冥頑不化、不想入社的吳家溝人。
連著物色了幾天,這個人就找到了。是吳寶和,吳小保官的兒子。
吳寶和是前年從部隊復員回村的。早年應征入伍,到了部隊,參加新兵連的訓練。
一個月的軍事訓練結束,要分到連隊時,首長看他身材太矮,才一米五九,也不夠壯實。把這樣的人直接送到前線,打準兒是一個炮 灰的材料。
思量了一番,便把他分到了后勤處,負責往前方運送物資。
你還別說,這吳寶和雖身材不濟,腦子卻好使,又念過書。打打算算,寫寫畫畫,都挺在行。很快就得到首長的賞識。不到一年,就調到了機關當文書。
組織上原本是要培養他提干的。誰曾想,朝 鮮戰爭只打了三年,就結束了,部隊撤回國內。
緊跟著就是大裁軍。吳寶國的后勤處,恰好是裁軍的對象。這樣,只好復員回家。
吳寶和是見過世面的。回村后,知道眼下向誰靠攏,才是方向。這樣,他就成了大驢子家的常客,有事無事,總要找大驢子請示匯報。
大驢子和吳小保官同輩,吳寶和見到大驢子時,就叫大驢子大叔。
叫著叫著,大驢子心里就舒坦了。正好這會兒,大驢子身上兼職太多,平日亂頭事不少,也有些煩了。就到鄉里要求,把身上民兵隊長的職務,讓給了吳寶和。
工作隊進村,吳寶和覺得是個機會,和工作隊走得近了。
正好又趕上工作隊的進展不太順,就想到了吳寶和,覺得這個年輕人,能說會道,又是黨員,又是村干部。派他去做那些不愿入社村民的思想工作,一準能成。
工作隊可算找對了人。
吳寶和領命,恰到好處地把握了分寸,把工作隊想說又不便直說的話,簡簡單單地向原本不愿入社的人一說,早先那些愚頑不化的榆木腦袋,立馬開了竅兒。
一些人在家里痛哭一場后,第二天一早,就強裝笑臉,把家里的車馬農具交給了高級社。
負責登記造冊的老三,心里挺納悶。前些天還冷冷清清的辦公桌前,忽拉巴一下子圍了一群人,爭著搶著,求老三去查點他們家入社的車馬農具。
一些人眼角的淚痕還沒洗凈,上繳物品卻一點也不含糊。
老三連著忙了幾天,好歹把新入社的車馬農具登記上賬。
最后一天,趁四周沒有外人,在給五臘八登記完物品后,老三像是不經意地問了一句,“寶和都跟倷講了些什么呀?”
五臘八嘴角使勁下撇了一下,嘆了口氣,說,“其實,也沒說什么。他光是提醒俺,說,‘土改那會兒,地主富農家的土地、房產、車馬農具,都是怎么沒的?倷都忘了嗎?’聽他說了這話,俺就不敢再艮了。”
五臘八說完,眼圈又紅了。
老三聽過,心里一 絲發冷。又想起早年幫吳寶和當兵那會兒,還曾收過他爹的兩瓶酒呢。照這樣看來,還真的得找個機會,去買兩瓶酒,給他送回去。
開了春,社長大驢子領著社里的青壯勞力蓋房子。
他們先要蓋五間牲口棚,飼養剛入社的牲口。接下來還要再蓋五間房子,解決社委會辦公開會的場所。社里眼下人多了,早先在更房邊上擴建的房子,已經不夠用了。
另外,鄉里的供銷社,要在吳家溝開設一個銷售點,方便吳家溝人平日購物,要求高級社幫助解決銷售場所。
好在鄉下人,除了錢不多,力氣有的是。只要材料足夠多,砌墻掛瓦,那都不算個事兒。幾天功夫,新房就建起來了。
眼見吳家溝高級社走上了正軌,工作隊心滿意足地離開了吳家溝。
工作隊走了,社長大驢子的脾氣,一天比一天壞了。
早先初級社時,入社的人,多是求著他來入社的。
入了社,一起干活兒,差不多都盡其所能,有多大力氣,使多大勁兒,相互攀比的人不多。一般是不用大驢子操心的。
眼下這高級社,情況就不一樣了。原因是一部分社員,壓根不愿加入高級社的,經吳寶和做了工作,心里害怕,才十分不情愿地入了社。
心情不好,人雖入了社,心里卻還惦記著退社的事。不過他們也知道,這事兒,明面上不大敢講出口,便想用消極怠工的辦法,指望高級社在拿他們沒有辦法的情況下,把他們從高級社里開除出去。
有了這樣的想法,這部分人就開始出工不出力了。整天下到地里,磨磨蹭蹭,像霜打的茄子。
一些原本干活不錯的社員,看這些人整天吊兒郎當,不正經干活兒,心里就有氣,也有樣學樣,跟著磨蹭起來。
吳家溝人,多姓吳,原是本家。眼下雖大多出了五服,可畢竟都是一個祖宗,成天一個村住著,低頭不見抬頭見的。
雖說大多數人相互并不交心,面子上,卻也不好顯得生分,平日見了面,也都按照輩分,七哥八爺,三叔二大爺叫著。
大驢子在吳家溝,輩分不算高,脾氣卻不是太好。只是這兩年當上了村長,知道不能再像往常那樣,人面上三不動發火啦。
眼見高級社的人心要散,大驢子心里著急,嘴上卻又不好說什么,便想親自給社員打個樣兒,用榜樣的力量,感召大家。
大驢子三十多歲,正是干活兒的年齡,整天下到地里,揮汗如雨,一點也不比社里的小青年干得少,甚至事事還要搶在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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