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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六豁牙挨揍


中午收工,到大食堂吃過飯,社員回家歇息。
  三寡婦回家,從柜底找出一匹白布,抱在懷里,著急巴拉往六豁牙家走。
  剛進院里,三寡婦就扯著哭喪的腔調,呼天搶地,高一聲,低一聲,哭喊起來,“我的好妹子呀!你怎么走得這樣急呀?老天爺呀!你怎么這么不開眼呀?多好的一個人,你就這么著急把她收走啦......”
  六豁牙兩口子剛在大食堂吃過飯,回到家里,正要躺到炕上歇息。聽見有人在院子里哭喪,嚇了一跳。
  六豁牙媳婦從屋子里跑出,剛開門,差點和三寡婦撞了個滿懷。
  三寡婦看見六豁牙媳婦,故意裝著驚訝,倒退了一步,張大嘴巴,說不出話。
  “三寡婦!你這是要干什么?”六豁牙媳婦怒瞪著兩眼,呵斥道。
  那六豁牙媳婦長得五大三粗,和六豁牙成親后,一直是馴夫的好手。平日對男人,要打就打,想罵就罵,一點都不顧忌。
  六豁牙在家里,常年要賠著笑臉,才能勉強免去一些打罵。
  在外面,六豁牙媳婦也是粗聲大氣,不怵村里的爺兒們。
  三寡婦驚瞪著眼睛,看了六豁牙老婆一會兒,咂巴了幾下嘴,又故意扇了自己一個嘴巴,覺出痛,才裝出不明就里的樣子,故意問道,“兄弟媳婦,你這是鬧的哪一出呀?”
  見三寡婦這樣問,六豁牙老婆氣不打一處來,也瞪著斗雞眼,狠聲問道,“我倒想問問,你這鬧的是哪一出?”
  “哎喲喲唉,老六家的,你看看,是這么回事呀!今兒個一大早,倷家老六就找俺家的,說要往俺家的要白布。
  “我一聽這事,心里就咯噔一下,知道倷家一準兒是出了事。不的,平白無故,要白布干什么呀?我尋思著,咱姐妹平日軋乎得挺好,你出了事,我哪能不管?
  “正好俺家那死鬼走的時候,我割的白布還沒用了,這不,我就把白布拿來啦。
  “誰知剛才看你好好的,差點兒沒把我嚇死呢,你說這作不作?”
  六豁牙老婆聽了這話,轉頭問六豁牙,“你這喪門星,閑著沒事,吃飽了撐的。沒事,你往人家要白布干什么?”
  六豁牙心里明鏡似的,知道這三寡婦,一準是摸清了他在隊委會上,推舉李肇風當白旗的事。只是這會兒他有嘴說不清,聽老婆訓斥他,只好嘟囔道,“不是白布,是白旗......”
  不等六豁牙把話說明白,三寡婦搶著打斷六豁牙,望著六豁牙老婆說,“聽見了吧?大妹子,是倷家的要白布吧?”
  六豁牙正要解釋,那娘兒們哪里還容他張嘴?掄起胳膊,一個大耳摑搧了過去,打得六豁牙耳眼里嗡嗡直響。
  那娘兒們跟著哈腰操起燒火棍,不管好歹,朝六豁牙頭上掄了過去。
  六豁牙自知不是對手,拔腿就跑。那娘兒們緊跟在后面,一路打將出去,直追到大驢子家門口。
  眼見男人鉆進隊長家里,那娘兒們這才停了下來,大口大口地喘氣,嘴里不停地罵著。
  村里人見了,也跟在后面,一路跑到大驢子家門口,圍著六豁牙老婆,笑著指指點點。
  大驢子見六豁牙滿頭是包,不待他張嘴,已猜出了大概,安慰了幾句,到了街上,把圍觀的人支開了事。
  中午開批斗會的事,就此打住,不再提起。
  吳家溝拔白旗的事,就這么不了了之。
  村民也見識了三寡婦的手段,以后真就沒有誰,再敢打李肇風的主意。
  谷雨已過,布谷催播。這一春,讓工作組攪得,社員成天都去深翻地了,眼下也只翻了不到兩畝,照這樣下去,還得幾十年,才能把村子里的土地全部翻完。
  大驢子上火,發了狠,開始加班“躍進”。往常社員在大食堂吃了午飯,總要回家歇息歇息。眼下,大驢子不準了,要社員吃完飯,馬上接著干。
  早晨也起得早,不待天亮,四更天,大驢子就敲鐘,把村民喊醒,下地干活兒,深翻地。
  晚上吃過飯,也不準回家歇息,要到地里干到半夜才行。
  時間不夠用呀。
  甚至說,大驢子都想發明一種古代傳說中的定時針,把太陽固在天上,不再落下。
  據說這種法寶,兩千年前,秦始皇修長城時,就曾用過。只是后來失傳了,大驢子自然也沒能找到這種寶典。
  社員累得不行,有時正干著活兒,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這會兒,如果你看見有人在地里拄著锨把,站著不動,不用說,那人一定是在站著睡覺;如果你看見有人低頭坐在地上,不用說,那人準是坐著睡著了;如果你看見有人走路時,像醉酒,搖搖晃晃,不用說,那人是在走著睡覺......
  社員不滿,又不敢反對,只是變著法兒問,“中午不歇一會兒,行嗎?”
  “怎么就不行啦?”大驢子黑著臉,反駁道,“小鼻子在時,你給自個兒干活,就沒有帶晌的時候?眼下是什么時候?是大  躍  進!這叫躍  進!懂不懂?”

  果然,吳家溝人就不敢再反對“躍  進”了。
  不過,吳家溝人會磨洋工。心里不順時,他們嘴上不說,身子卻給你顏色看。
  這磨洋工,是個老大難的問題,大驢子一點辦法也沒有。每天只能眼睜睜看著一些社員,懶懶散散地在地里磨蹭。
  立夏馬上要到了,吳家溝還沒開始播種。大驢子沉不住氣,找到了工作組,沒好氣地說,“再不下種,今年真就交代了!”
  工作組的年輕人,壓根就沒種過地。見生產隊長一臉怒氣找來,也不敢再擰著,只好應允了。
  這樣,吳家溝人在立夏前兩天,停下深翻地運動,開始播種。
  哪料一垅還沒播種完,工作組又發現了新問題,馬上提出了批評,“密植!密植!上級三令五審,要密植!你們怎么就是不聽呢?難怪人家別的地方,都畝產萬斤糧啦,你們吳家溝,才畝產幾百斤!
  大驢子又是一臉懵瞪,望著年輕人,看了一會兒,說,“早年,小鼻子在時,我們種玉米,間距是二尺;后來,合作社時,上級要我們合理密植,就改成了一尺半;今年,聽了你們的,我們已經改成一尺的間距,這已經夠密啦。”
  工作組的年輕人,冷峻地看著大驢子,極度不悅地說,“早先,你是在殖民地種地,如今,你是為社會主義種地,當然不一樣啦。種子也是有靈性的,它在殖民地不長,在新社會就不一樣啦。
  “可是,你吶,腦子里還裝著封建思想,哪里能跟得上新形勢?聽說過沒有?我們的口號是,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你們應當這樣種......”
  說著,年輕人抓過一把種子,密密地撒到垅溝里。
  一點辦法沒有,吳家溝人只好照著做了。
  麻煩還沒完,地只種了一半,玉米種就快沒了。
  大驢子只好到鄰近村子去淘弄種子。走了幾個生產隊,隊長也都在那里叫哭連天,說他們也沒種子啦,正想往吳家溝借呢。
  回到村里,大驢子向工作組匯報了情況。工作組的年輕人,翻動了一會兒眼珠子,也沒想出什么好辦法,只得讓大驢子自己去想辦法。
  實在沒辦法,最后,大驢子只好用剩下的種子,讓捻種的人,按照二尺的間距,一墩只埯一顆種子,好歹把剩下的地種上。
  春播結束,大  躍  進  工作組撤離了吳家溝,吳家溝人這才松了一口氣兒。
  入夏,地溫升高。今年下種的時間,又比往年晚了將近一個月,草和莊稼一塊兒長出,大驢子每天中午,帶領吳家溝的社員“躍  進”,在地里鋤草。
  這樣一直忙到夏末,雨季到了,才停歇下來。
  這大半年,可把吳家溝人累壞了。
  雨季持續了一個月,到立秋后第三天,云彩離了縫,一縷陽光照進吳家溝。
  早晨起來,大驢子扛起鋤頭,一個人到地里察看莊稼的長勢。
  他先到了春季深翻的那幾畝地,看見那上面密植的苞米,這會兒剛剛離開地面,筷子粗細,像得了黃疸病人的臉,黃皮臘瘦的,不待風吹,已有倒伏。
  大驢子看了個心尖冰冷,嘆了口氣,往別的地去了。
  其它密植的莊稼,比深翻地的要好一些,密密麻麻的苞米,一株挨著一株,比筷子稍粗一點點,長得有一人來高。正常播種的苞米,這會兒都干  英了,這里的苞米,還沒有拿棒的意思。
  顆粒無收,已成定局。大驢子眼淚就流了下來。
  好在春天缺種子時,胡亂播下的那些地,原本株距寬,再加上是一墩一粒的點種,苗不齊,卻透風,這會兒長勢挺好,苞米拿的棒子,都不小。
  大驢子心里,這才稍稍得到些安慰,拿手  背  擦掉眼淚,轉身回去了。
  剛回到村口,八大嘴跑來報喜,說春天,他們實際上已經煉出鐵了,只是那些鐵,當時都悶在坩鍋里,沒流出來罷了。
  說完,領著大驢子,到村邊高爐那里視察。
  高爐的四周已種上莊稼,莊稼起身后,遮住了原先的高爐。
  八大嘴撥開莊稼,領著大驢子尋找高爐。
  經過雨季大雨沖刷,高爐已完全坍塌,一堆爛泥,向四周攤開,只在坩鍋的位置,一塊黑乎乎的東西,矗在那里。
  “在那兒!”八大嘴指著說,“下一步,咱要是能想辦法,讓鐵水流出來,那就成了。”
  大驢子兩眼直勾勾,盯著那塊黑乎乎的東西,看了一會兒,怎么看,也看不出那是鐵。
  大驢子這會兒心情不好,對什么大煉鋼鐵、深翻地、密植,就有了不好的念頭。聽八大嘴這樣說,哼了一聲,說,“以后再說吧。”
  轉身回去了。
  開鐮前,公社天天來電話,催報吳家溝估  產的情況。
  大驢子這些天心里不爽,收工后也不到隊委會了。老三只好參照上邊電話里的口風,上報了個畝產六千斤。
  剛一報完,就挨上邊訓了一通,說太少了。
  第二天,老三壯著膽子,上報了八千斤。上級聽了,也老大不爽。

  一天傍晚,大驢子到隊委會來,老三把上報畝產的事告訴了他。大驢子聽過,苦笑著搖了搖頭,說,“去他媽的!
  白露過后,開鐮收山。這是鄉下人的大活兒,老話說,三春不  抵  一秋忙。
  不過,吳家溝今年,就不用那么忙了。
  一千多畝地的苞米,大半是按照上級指示,密植的,棵棵都長得筷子粗細,不見一個棒子。現如今,經秋風一吹,全部倒伏,只消割下捆好,留作牲口飼料便好。
  剩余的幾百畝地,春播時又缺種,是大間距單顆埯的種,缺了不少苗,收成也不如往年,幾天時間就割完了。
  秋風漸起,各種莊稼陸續上場。
  苞米剛脫完粒,上邊就像貓聞著了腥味,一天一個電話,不停地催著上交公糧。
  場院上堆著剛脫粒的苞米,打眼估算一下,頂多也就二十多萬斤的樣子。吳家溝統共五百多人,一個人的口糧,就按四百斤算,再加上牲口飼料,這些糧食,也就剛剛夠用。
  可是上邊催交公糧,又不能不交。
  大驢子為難了。
  電話連催了多天后,大驢子一咬牙,說,“交一半吧!
  “  要是交一半,來年大伙的口糧,就不夠啦,到時候,大伙沒飯吃,怎么辦?”老三提醒。
  “嗨,到時候再想辦法吧。”大驢子說,“不交,這天天像催命鬼似的,鬧得人睡不著覺。”
  按照大驢子的吩咐,把場院上的糧食,拉走了一半,交了公糧。剩余的,當作吳家人的全年口糧和牲口飼料。
  得知吳家溝今年只交了十萬斤的公糧,上邊又打電話來了。這回口氣變得嚴厲起來,斥問吳家溝怎么搞得?只交了十萬斤公糧!
  老三接了電話,耐心解釋說,“這是吳家溝今年最大的努力啦,隊里只給每人留下半年的口糧,下半年的口糧,還沒著落呢!
  “放你娘的狗屁!”電話那頭罵開了,“剛上秋時,你們明明上報了每畝八千斤的估產報告,你們吳家溝統共有幾千畝地,應該產幾百萬斤的糧食才是,怎么就交這點公糧呢?
  ”黨性呢?階級覺悟呢?怎么一到了支援國家建設的當口,你們就成了縮頭的烏龜......”
  老三早年當村長、書記時,聽上級罵他,好歹還能忍著。
  后來,就是因為不能忍受這種辱罵,他才消極下來,對村里的事,不再上心,這才讓上邊給撤換了。
  如今老三只有個無實權的官職,圖的就是個清閑自在。這會兒又在電話里聽人罵他,就有些忍不住氣了。
  漲著臉,憋著氣,忍了一會,不待電話里的人說完,老三打斷了電話那頭的話,一個字兒,一個字兒地說道,“你聽好了!你他媽的再敢罵我,我就對你不客氣啦!”
  說完,摔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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