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陽高照，火辣辣的陽光將地面曬得燙腳，路道上空無一人，這個時間點人們大多都縮在家中或早早去了上班。

        張淮從公交車上下來，揣著口袋走在樹蔭下，路過半開著門的便利店時才記起自己沒有吃中午飯。

        便利店的老板懶洋洋地趴在桌子上玩手機，見有人進來后也只是瞧上一眼又繼續(xù)低頭看著手機。先前劇烈運動了一番，現(xiàn)下那種脫力、渾身酸痛的感覺才慢慢上來，張淮冷著張臉，眉眼帶著懨色，隨手取了兩個面包與一瓶水，付錢時看見貨架上掛著鴨舌帽，停頓片刻，取下個黑色的帽子壓在頭上付錢。

        “十塊零五毛。”老板瞧上一眼報價。

        張淮從口袋里掏了會，掏出張五塊與幾張皺巴巴的一塊兩塊，數(shù)清楚后遞錢。

        奶奶對他很是疼愛與大方，即使家中情況不好她也依舊想給自己孫子最好的，別人有的，他也不差。怕張淮在學(xué)校里吃不飽，奶奶還會在他每天出門塞上幾塊錢。

        現(xiàn)下付完錢，張淮口袋里就只剩新找的五毛硬幣。

        水是從冰箱里面取出來的，張淮擰開瓶蓋仰頭大喝一口，冰涼的水順著脖頸往下流他也不在意。喝完后那股燥意才堪堪壓下，他低頭看著自己顫抖的手腕，咧嘴輕笑。

        學(xué)校這會剛下午休，距離上課還有二十分鐘的時間。

        張淮吃著面包慢悠悠往班級走去，還沒進班級就能聽見里面的吵鬧聲，震耳欲聾，比別的班級明顯吵上不少。

        后門半掩著，靠近門的地方聚集著五六個人，有幾個都是生面孔。

        “你跪在地上求我啊？快求我，不然你就別想上課。”輕揚的聲音里盡是不遮掩的惡意與嘲笑，帶著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與戲弄的語氣。

        “你這小子不給面子啊？忘了之前得罪我們的下場了？你快一點，別到時候上課了哥們玩不盡心。”

        “今天斌哥心情好，你跪在地上叫聲爸爸就放過你，耳朵聾了嗎？”

        在所謂斌哥的示意下，許猛來到江書節(jié)跟前彎腰用書本拍他，“斌哥這是看得起你，還是說放學(xué)后想跟我們?nèi)ネ嫱妫俊?

        聽見威脅的話，蜷曲身體的人想到什么不好的回憶渾身一顫，卻是將頭埋得更緊了些。

        敬酒不吃吃罰酒！許猛的面容變得兇狠起來，圍著的幾人開始說著許猛不給力呀，這么塊硬骨頭都沒有敲碎。

        在語言的刺激下，許猛轉(zhuǎn)身對著斌哥說了些什么。

        坐在桌子上的人眉頭一皺很快面上帶起玩味不懷好意的笑容，勾手叫來兩人簡單說了幾句，就見那兩人朝江書節(jié)走去，看那架勢是要直接把人拖出去。

        被指揮的兩個人沒有顧忌心，動作肆無忌憚，硬生生把江書節(jié)抓住桌腿的手給扯開，江書節(jié)用力掙扎著，手指因用力變得森白，桌子被拖動得劇烈。戲弄的聲音與桌子的拖拉聲在每個人的耳朵里響起，然而沒有人敢站起來，他們都老老實實坐在自己位子上，連看都不敢看一眼。

        這不是頭一回發(fā)生的事了，早在第一次出現(xiàn)時，班上還有幾人大著膽子去阻攔，結(jié)果當(dāng)場被打進醫(yī)院見了血。后面，發(fā)生的事情多了，上去打抱不平的人遭到了報復(fù)，班上傳出風(fēng)言風(fēng)語……他們開始見慣不驚了。

        反正被欺負的都是不自愛、不講衛(wèi)生、遭人嫌的討厭鬼，跟他們沒有關(guān)系。

        許是太過害怕與恐慌了，江書節(jié)死死拉著桌椅，背脊撞在凳腳上他也不放手，眼睛通紅，里面充滿著驚慌無措，像一只幼獸被逼到了死角。

        張淮站在門后，目光不期然地與那人對上。這一刻，張淮比任何時候都無比清晰的認識到——江書節(jié)在向他求救，慌不擇路的向他這個陌生人求助。

        最后一幕電視上的身影與這個掙扎弱小的身影漸漸重合，他說不清為什么，那種燥意突然席卷上來，或許是他們太吵了吧。

        張淮走進去，面前的幾人將后面的過道占得死死的，他面無表情抬腿對著桌子狠狠一踹，坐在上面的人踉蹌著下來，猛地回身對上張淮漆黑的眼睛，一瞬間唬住了。

        很快被叫斌哥的人回過神，各種國罵叫囂著出來。

        張淮將手上的包裝袋捏成團，“你們擋路了。”

        他看著這個穿著背心、寸頭比他高上不少的人，心里沒有一絲害怕，甚至想著對方動手，動手吧，這樣他就能痛痛快快打上一架。

        許猛還忌憚著早上的不痛快，攔下斌哥，“斌哥，別沖動，快上課，我們放學(xué)后在等他也不是不行。”

        顯然，許猛沒有放過張淮的打算。

        雙方僵持著，許久，那人放下狠話，“今天算你好運，放學(xué)給我等著！”

        這樣一句狠話讓班上不少人心頭一震，隨著就是以憐憫的目光看向張淮。

        他們走了，走的時候后門被震得哐哐響。許猛去拖動桌子時更是毫不留情直直從江書節(jié)手指上碾過。

        上課鈴響，班上的人陸陸續(xù)續(xù)移開視線，但發(fā)生這些大的事情，他們彼此間忍不住小聲嘀咕。

        張淮坐到位置上時前面的人正在努力移動座位，留下很寬的距離，生怕沾惹到他。張淮不在意，他從窗上收下已經(jīng)曬干的書，看一眼課表，找出這節(jié)課需要的書本預(yù)習(xí)。

        數(shù)學(xué)課，老師踩著最后一道鈴聲進來，翻開書本拿起粉筆直接邊講邊寫。

        沒了眼鏡張淮還是有些不習(xí)慣，總會下意識地去托眼鏡。他聽老師講了一會就對照著目錄翻到上課的內(nèi)容，然后拿出筆專心記筆記。

        他能感覺到身邊的人投來小心翼翼的目光，不過他沒在意，張淮將心底那絲奇怪的感覺壓下認真聽課。

        下午的課很簡單，兩節(jié)數(shù)學(xué)課一節(jié)自習(xí)課。

        因著明天是周六放假，最后一節(jié)自習(xí)課上學(xué)委開始布置作業(yè)。

        張淮連著寫了兩節(jié)課的筆記，手有些酸脹，他停下筆開始翻書，書上有著兩種截然不同的字跡，前者細小板正一筆一劃，新添的則變得鋒銳流暢。

        終于熬到下課鈴響，張淮開始收拾書包，除了要做的作業(yè)他還得多帶幾本書回去，灰色書包變得鼓囊囊的，等張淮收拾好后，班上也沒幾個人了。

        身邊的人還沒走，張淮偏頭看過去，江書節(jié)起身給他讓位置，看著張淮擦身而過，江書節(jié)嘴角微動，想要說什么最后還是沒有說。

        等人徹底走空后，江書節(jié)坐在位置上擰著手指，早些被碾壓過的指節(jié)已經(jīng)變得紅腫，但他好像沒有感受到疼痛一樣去擰，嘴唇被咬破血，眼睛直直盯著一處，鈴聲再次響起時才猝醒，從書箱中隨意抓出幾本書收進書包匆匆跑出去。

        一中的鈴聲有些奇怪，張淮走到校門口時響起第二道鈴聲，表示著十分鐘過去，按照正常時間算現(xiàn)在剛好是五點半。

        他背著沉甸甸的書包往校門外走去，校門口還有著幾家小攤販沒有收攤，三三兩兩的人坐在臨時的桌子上吃著烤串。

        張淮朝他們的方向看了一眼后轉(zhuǎn)身朝著回家的方向走去，路過便利店時他進去了一會出門帶走了瓶水。

        春曉社區(qū)是一個很老的社區(qū)了，地理位置也有些偏，從學(xué)校到家的路段中不得不經(jīng)過一條偏僻的小道。

        現(xiàn)在這條小道上靜悄悄的沒有什么人經(jīng)過，張淮不緊不慢地往前走，等聽見后面的動靜時他才解下書包回頭，迎面走來的幾人很熟悉，正是坐在校門口吃燒烤的人，不過里面還多了兩個中午見過的人。

        許猛晃動著手中的鋼棍，有一下沒一下的在手中舉起放下，他朝著張淮走進，面上帶著不懷好意的笑。

        “怎么不走了？”不用在學(xué)校里憋著，斌哥從懷里掏出一包煙，身邊染著奶奶灰頭發(fā)的人立馬上去給他點火。

        張淮也笑，他其實長得很好看的，眉目清秀，鼻梁高挺，只是先前少年的自卑膽怯以及過長的黑發(fā)讓別人忽視了他的相貌。

        現(xiàn)在他的笑在對面的人看來不會覺得親和，只會覺得他是在挑釁。

        “許猛，你過來。張淮輕聲說。

        天空忽然飄起小雨，細密連線的雨絲飄飄揚揚。

        許猛正憋著氣，這股氣他從上午憋到下午，現(xiàn)在可不是在學(xué)校，他想只要他們把張淮打到求饒，諒他也不敢告訴老師，即使告訴了老師也沒什么打不了，只要他不承認就是了。

        他不設(shè)防地走過去，還想放什么狠話，手中的鋼棍就被張淮忽然搶過。在場的人都沒有看清他突然的動作，只能看見許猛被他翻到在地痛苦咒罵。

        這像是一個開戰(zhàn)的信號。

        斌哥煙也不抽了，從褲腰上掏出鋼管，身邊的人一哄而上。

        鋼管拿在手中成了利器，張淮對上他們根本就不打算留手，他們狠，他下手更狠，有著一種不怕死的狠勁。

        雨勢開始變大，身邊的人一個一個倒下，張淮的身形變得踉蹌，就在他快要堅持不住時警笛聲終于響起。

        他們很快就反應(yīng)過來有人報警，目光怨恨望著張淮的同時又帶著一絲懼意，總感覺面前的人是在玩真的，拿命在拼的那種，想到這紛紛打了個冷顫。

        張淮撐起身體，對面的人互相攙扶慢慢站起身，其中被叫作斌哥的人挨的傷最嚴重，他是被兩個人攙扶起來的，看著張淮時再也沒了輕視高高在上的眼神。

        “走……”斌哥惡狠狠的說。

        他們大多都是有過案底的人，這次再被抓進去估計得蹲個好幾天才能出來。

        張淮目睹著他們離開，手一松鋼管落地，渾身都像散架了一樣，就在他身形不穩(wěn)將要倒下時一個瘦小身影及時出身接住了他。

        雨很大，天邊泛著烏黑。他連笑一下都扯動嘴角引起刺痛，眼里滿是森然的冷意。動起手的那一刻張淮心中是無比的暢意，他從來都沒有想過前世耿耿于懷的心結(jié)這么容易就能被打破。

        欺凌地位的人與被受欺凌者的身份調(diào)換過來是多么的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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