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只覺這一覺睡了很久，就連做的夢都是斷斷續續的。

        一會是她的兩個哥哥帶她去山上摘果子，去河里摸蝦，在田里被雞鴨追趕的畫面，一會是砸了媽媽最寶貴的鐲子挨罵的場景……奶奶是家中老幺，頭上的兩個哥哥最是疼她，凡是好吃的東西都一律留著給她，就連她犯錯砸了媽媽的玉鐲子都是兩個哥哥站出來挨罰的。

        接著奶奶又夢到老頭子要拉她去做客，奶奶問去哪兒做客啊，老頭子說回他的新家，奶奶抬頭一看這才發現老頭子竟然變年輕了，與她說話時脾氣也不沖，奶奶在原地茫然望著四方，周圍一片霧朦朧，只有老頭子守在她身邊。

        奶奶忽然記起小淮還在上課，她不能跟老頭子去做客，她得給小淮做午飯，奶奶好聲拒絕了老頭子，再然后老頭子就消失了，奶奶在原地等啊等，突然害怕起來，這霧朦朧的場景不就像是電視上孤魂野鬼游蕩的畫面——奶奶從夢魘中醒來，心神不寧，渾身無勁，想要喝水聲音卻怎么也發出去，只能掙扎著起身。

        張淮起身迅速將奶奶扶起，接著打開小臺燈從熱水瓶中倒出半杯溫水遞給奶奶，暖黃的燈光驅散黑暗，張淮發現奶奶額頭布滿了汗，伸手一探，發現還是有些熱。

        “奶奶先喝水緩一緩。”張淮起身沖藥，先前奶奶在昏迷時不好給藥，只能進行物理降溫。

        奶奶在看見張淮后跳動不安的心慢慢平靜了下來，她遲緩喝水，腦海里卻一直忘不掉夢中的畫面，說是離魂，可她現在還好好的。

        “奶奶，要先吃飯嗎？”張淮壓低聲音，盒飯被他騰出來裝入保溫杯中，現在打開還是溫熱的，張淮取了筷子連同飯菜一起遞給奶奶。

        奶奶一天沒有進食，理應說是餓極了，可看著清淡的飯菜她卻沒有任何胃口，甚至隱隱覺得惡心，奶奶逼著自己吃了幾口白飯，停下筷子憂心忡忡問張淮：“小淮……手術怎么樣啊？”

        張淮會心一笑，“醫生說很成功，不用擔心。”

        “真的嗎？”奶奶狐疑，她現在除了疲倦惡心外沒有多大感覺，奶奶將實話說與張淮。

        “真的，奶奶您多吃幾口，菜吃不下吃些飯也是好的。”張淮看出奶奶食欲不大于是勸說著，周醫生說手術后吃些清粥易消化的食物為好，可張淮去晚了，只能打到一些清淡的菜，菜與飯是分開裝的，張淮提前舀了些湯水將飯泡軟。

        奶奶沒吃幾口就表示吃不下了，張淮便倒了杯水給奶奶漱口。

        奶奶睡了一整天，現下精神活躍，知道手術成功后更是睡不著覺，反反復復詢問張淮以得到確切肯定答復。

        “有復發的可能性，但是概率不大，奶奶不用擔心的。”張淮洗完碗筷輕手輕腳從廁所走出，病房中床與床間是有厚厚簾幕隔開的，他們床鋪離得遠，加上動作輕緩，故而最里邊的女人睡得熟穩。

        “明天你買些水果送給小惠，人家心善，我們不能白承受別人的恩情。”奶奶叮囑道。

        張淮點頭，讓奶奶喝完藥后勸著她再睡會。

        其實這個時候天色已經隱隱有著蒙蒙亮，還是墨藍色的天空逐漸褪去濃色，四下極為安靜。

        奶奶還是睡不著，張淮便說麻醉過后會有些疼痛，還是睡一覺好。

        奶奶聽后不再堅持了，奶奶是怕疼的人，小時候被兩個哥哥帶著從坡上滑下摔的那一跤的感覺至今都記得。

        哄完奶奶睡下，張淮卻沒了睡意，他等奶奶徹底睡著后悄悄離了房，病房的門虛虛掩著，不同于按時熄燈后的病房，醫院走廊上的光是徹夜亮著的。

        長長的走廊上空無一人，張淮活動了下身子尋了最近的長椅坐下拿出手機，他從開始的不適應到現在徹底掌握手機各種功能，期間不由多次感嘆科技發展迅速。

        早在來到醫院的時候張淮就已經將手機調為靜音，今天奶奶做手術他更是沒有看過手機，現在一打開通訊軟件，標有紅點的消息就一串排下來，有些是張淮特意發展的客戶，有些是覺得張淮的想法不錯想要摻和一腳的或是觀望打探消息的。

        與這些人打交道張淮從來都不曾大意過，他們都是社會各道的老手，見張淮年紀不大往往交流時都會有著輕視看不起的態度，張淮對之并不意外，甚至抓住機會反過來為自己爭取利益，他是是非分明的商人，精明而謹慎，狡猾而大膽。

        一一回復完消息，走廊上出現有人走動，嘈雜的聲音打破寂靜。

        張淮摁了摁太陽穴，眉眼濃濃疲意，他撐起精神去下面買早餐，少年的脊背筆直，如藏于鞘的利劍，又如傲雪松梅，始終不曾彎曲。

        奶奶術后清醒的第一天里，周醫生來復查，說最好先住半個月以便觀察，張淮就做主先交夠半個月的住院費。

        手術過后沒過多久便來到初三下學期的開學日，若不是奶奶早早催促讓張淮回去他便打定要守到最后一天的。

        張淮這次回去準備將開學需要的資料與作業帶到醫院去，等明天報名的時候他就可以直接從醫院去學校。

        初三寒假也是有寒假作業的，各科一本學校統一發的練習冊，加上些試卷，細數起來也有厚厚一疊。這個時間段里，估計很多人都在趕著作業做最后掙扎，張淮是放假的前兩天里就將作業全部寫完的。

        自奶奶住院有小半個月，張淮就一直守在醫院沒有回過一次家。社區值班室里空無一人，張淮瞧了一眼見桌上的小棉毯就知道李大爺是出去巡邏了。

        鄰居一家正坐在門口聊天吃著中午飯，小孩是最先看見張淮的，脆生生叫著哥哥，連臉上沾著幾粒米飯都不知道。

        鄰居打著招呼，關心的問怎么最近沒看見張淮與奶奶，是去走親戚了嗎。

        張淮跟她說是奶奶生病了，在醫院住院。

        等鄰居想要再說什么時張淮已經打開門進屋了，時隔半個月，屋內依舊保持著他們離開的模樣，桌上灰塵并不多，張淮拿來布細細為桌椅板凳擦拭一遍，接著回屋取書籍與資料。

        “小淮，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你奶奶現在情況怎么樣？還好嗎？”匆匆取買了袋蘋果的女人硬是將袋子塞到張淮手中，她身邊的小孩上來纏著張淮，令張淮移不開腳步，只能將其收下。

        張淮：“做了手術，現在情況還好，就是還得需要住院觀察。”

        “嗯嗯，你奶奶年紀大了，在醫院多觀察下穩妥些，若是有什么困難記得跟阿姨說，大家都是鄰里關系又這么多年了，本應互幫互助的。先前是我不知道，也只以為你們走親戚去了，后面覺得你們這么久還不回才不確定起來……對了，這段時間里那個孩子一直過來守上一段時間，人也少言不說話，直到我問他是要來找你們嗎他才說了幾句，不過我開始跟他說的是你們可能去走親戚了，之后幾天那孩子沒有過來，最近又過來守著了。”

        “這天寒地凍的，我想讓那孩子進屋暖火他也不吭聲……”在鄰居看來，江書節實在那靦腆了，讓她束手無策。

        不用想張淮便知道是江書節，明天開學，張淮計劃明天跟江書節好好說說。

        與阿姨道別后張淮繞開值班室往另一條路走去，今天的風依舊很大，張淮出門前圍上了奶奶織的紅圍巾。

        隱隱間有著種果然的感覺，張淮抬眸便見那道人影遠遠看過來，兩人對視著，張淮移開步子往前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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