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嬿本來端了茶要潑衛辰，見王徽這般為自己出頭，手中的茶抖了抖又穩穩放下。

        衛辰危險地瞇了瞇眼，壓下惱怒，再次看向姜嬿繼續說道：“或許是圣上的愛屋及烏？”

        姜嬿知他在試探她和女皇那次的密談，情緒不明地笑了笑，由著他猜。

        見女郎桀驁，衛辰冷哼了聲，“姜姑娘，你是不是沒見過神武營的新兵是怎么訓練的，這么跟你說吧，姜簡便是少條胳膊斷條腿都是常事，你沒地兒說理去，何況，姜簡還那么努力，幾乎是沒日沒夜，我還真怕他小小年紀捱不過來。”

        姜嬿面色一沉，咬牙瞪著衛辰。

        僵持片刻，姜嬿漠然道：“我和圣上說的話無關朝堂，無關他人，只是我的私事。”

        “是么？”衛辰顯然不信，“沒給你什么承諾？”

        他這話本是試探地隨口一問，姜嬿卻面露驚愕，衛辰立即捕捉到，猛地貼近她眼前審視著她，一手按住她肩膀將人死死定在自己火炬一般的眼神中，不容她躲，亦不容她瞞：“圣上給你什么承諾？”

        姜嬿咬唇。

        衛辰目光更冷厲：“你該知道，我身上有血仇，所以我不像王云之那么心軟好色，若得不到我想要的答案，我會讓你看著，姜簡如何痛不欲生。”

        王徽默默皺眉：誰心軟好色！

        姜嬿抿唇，閉上眼睛使勁兒把眼淚逼回去，待情緒平穩了些才道：“我沒有騙你，我們說的是我的私事，與朝堂一點關系都沒有。”

        “什么樣的私事不能和我們說？”衛辰不肯放過她。

        姜嬿瞪著他，“你懂不懂什么叫‘私事’？”

        衛辰皺眉，加重力道按著她肩膀，疼得小姑娘身子一顫，淚珠沒能忍下撲簌簌滾落。

        王徽不忍，正要勸解，被衛辰拿眼一瞪，知他確實動了怒火，定要問出些什么來，遂并未插手。

        雖隔著衣衫，姜嬿卻覺得肩膀快被他捏碎了，努力咬唇忍著，淚水雖一串串兒往下掉，就是沒有半句軟話。

        “圣上到底給你什么承諾？”衛辰聲音帶著肅殺萬物的霜氣，指頭快要捅破衣衫摳進小姑娘肉里，繼續道：“姜氏，你有骨氣，就是不知姜簡是不是和你一樣有骨氣？”

        姜嬿閉閉眼，含淚點頭：“我說，你先放開我。”

        衛辰松手，下一刻，姜嬿那只沒受傷的手抄起茶壺沖衛辰砸去。

        幸而衛辰擋得快，只被灑出來的水澆了一臉，腦袋沒挨揍，只是用來遮擋的手臂被砸得生疼。

        他皺皺眉，騰地站起逼近姜嬿。

        姜嬿以為他又要來抓自己，為了自保，急忙道：“圣上給我一枚玉印！”

        衛辰頓住腳步，黎明成和王徽同時看向姜嬿。

        “拿來！”

        衛辰點點桌子，示意她放在桌子上。

        姜嬿轉過身背對著他們，把手伸進脖頸掏了一會兒取下一條赤繩項墜，墜子正是一枚指肚大小的玉印。

        衛辰遞給黎明成叫他辨認。

        黎明成仔細看過，微微頷首：“是圣上隨身之物，印面是只玄鳥，圣上最喜歡的圖騰，旁側還有‘天命’二字。”

        說罷，看向姜嬿：“給你這個做什么？”

        姜嬿看他一眼，氣呼呼道：“圣上可憐我寄人籬下孤苦無依，怕我受欺負，讓我日后有難就拿這個玉印去找她明成孫兒求助。”

        她氣沖沖地故意轉述女皇的話稱“明成孫兒”而非“殿下”，說罷還瞋目瞪了黎明成一眼。

        讓他縱容手下欺負她！

        黎明成意外地怔了怔，把玉印還給姜嬿，“好好收著吧，這個東西確實管用。”

        “管用么？你會幫我么？”姜嬿挑釁似的看著他。

        黎明成頷首。

        姜嬿指著衛辰道：“他方才欺負我，殿下真肯幫我，就打他一頓！”

        王徽“噗”地笑了一聲，幸災樂禍看衛辰，遭報應了吧？

        衛辰哼了聲，若無其事坐回去喝茶。

        黎明成也笑了笑，“姜姑娘，事不過三，你確定要浪費一次機會，用來打衛辰？”

        “你是說我只能用三次？”

        姜嬿覺得黎明成忒小氣，女皇給她這東西時可沒說只能用三次。

        黎明成笑著點頭。

        姜嬿不服氣地看看衛辰，見他居然挑釁的沖自己揚眉，握了握拳頭，咬牙道：“三次就三次，這次我就當肉包子打狗，圖得就是一痛快，殿下，我要——”

        她剛想說“要暴打衛辰一頓”，看到他健壯的體魄，再想自己手無縛雞之力，便是拼了九牛二虎之力恐怕也不能傷他分毫，若真這般提議豈不是便宜他了？

        想了想，她改了主意，揚眉淺笑道：“我要衛辰伺候我一天。”

        王徽捶案大笑，“這法子解氣！”

        衛辰的臉頓時冷成一塊兒冰。

        黎明成非常同情地看衛辰一眼，答應：“成。”

        “他要是不聽我的怎么辦？”

        姜嬿見識過衛辰的孤傲和敷衍，她還真不一定拿得住他。

        “你說怎么辦？”黎明成笑著問。

        “他要是敢違逆我，對我說一個‘不’字，就讓他多伺候我一天。”

        姜嬿用了衛辰慣用來治她折騰的法子。

        不等黎明成答應，衛辰哼了一聲，“你叫我吃屎我也吃么！”

        王徽捧腹，差點笑岔氣。

        黎明成握拳掩唇，憋笑，看向姜嬿，“你會提這樣無理的要求么？”

        姜嬿嫌棄地瞪了衛辰一樣，只有他會有這種惡心的念頭。

        “我是讓他伺候人，又不是讓他惡心人，怎么會提這種要求！”

        黎明成點頭表示認可，“那就這么定了，現在便開始么？”

        姜嬿道：“今日只剩不到半日了，太便宜他，改日吧。”

        衛辰莫名舒口氣，還怕她當著黎明成和王徽的面就讓他伺候她，那樣的話，他肯定掐斷她脖子。

        姜嬿從來沒有這么揚眉吐氣過，單是想想可以讓孤傲不馴的衛辰伺候，可以對他頤指氣使，就像他次次對她說話那樣，她就覺得渾身每一個毛孔都在歡呼叫囂。

        姜嬿挑釁地看著衛辰，忽而很想看他服軟的樣子，用施舍的語氣對他道：“你現在求求我，我考慮考慮到時候不為難你？”

        衛辰全身的冷厲都匯聚到那雙眼睛里，死死盯著姜嬿。

        如果眼神可以殺人，姜嬿已經被千刀萬剮剁成肉泥了。

        姜嬿縮了縮脖子，轉眸避開他的目光，再看下去她一定做噩夢。

        成功震懾住這個膽敢挑釁他的女郎，衛辰滿意地收回目光，點點桌子，“坐過來，還沒談完。”

        姜嬿看看王徽，坐去他身旁，“你說吧，我聽著。”

        衛辰重重點了兩下茶案，似是警告：“坐過來！”

        姜嬿顰眉，被衛辰瞪了會兒，抬腳坐去他對面，“說吧！”

        衛辰這才收了些冷意，卻仍是審視地盯著她：“你真不知道吳鈞打算如何謀取嫁妝？”

        姜嬿果斷道：“不知道。”

        衛辰：“等嫁妝要過來，你真不打算給吳鈞一分錢？”

        姜嬿點頭。

        衛辰：“吳鈞會樂意？”

        姜嬿抿抿唇，垂眸想了片刻，“到時候再想辦法，反正那是小婍的嫁妝，小婍背后是瑯琊郡王，想來他不敢強奪。”

        衛辰笑了下：“他是不敢強奪，但他肯定會遷怒你，姜姑娘，吳鈞若知你把他耍的團團轉，你能有好下場？所以，我猜，你打算等小婍姑娘一出嫁就跑路，是不是？”

        王徽聞言，震驚地看向姜嬿，她竟是要跑？

        姜嬿強作鎮定，笑道：“我能跑到哪兒去？我身無分文，無依無靠，何況阿簡還在你們手上，我往哪兒跑？”

        衛辰哼道：“據我對姜姑娘的了解，你絕不是坐以待斃之人，所以，既然沒有辦法安撫上當受騙惱羞成怒的吳世子，你就只能逃之夭夭，除非，你像承諾與他的那般，把鋪子收益給他。”

        姜嬿抿唇，想了會兒，“我自有我的辦法安撫他。”

        衛辰追問：“什么辦法？”

        他清楚明白，男人的既得利益被觸動，除了拿等價利益彌補，絕非美色能擺平，且吳鈞能把姜嬿拱手送人，說明他對她并沒那么愛重，絕重不過兩個鋪子的收益。

        姜嬿與他對視片刻，不耐道：“這是我的事。”

        王徽也意識到不對，溫聲勸道：“念念，我相信你不會丟下阿簡和小婍姑娘獨善其身，就算你真的一走了之，我們也不會對他們兩個如何，但是，吳鈞那樣的人你不要惹，他咬起人來絕非你能承受，告訴我們，你究竟如何打算？”

        衛辰不快地盯王徽一眼，回回就你會做好人！

        姜嬿默了片刻，緩緩道：“有圣上護著我，他不敢對我怎樣。”

        衛辰以為自己聽了一個笑話，“吳鈞是圣上的親侄孫，你覺得圣上跟你親還是跟他親？”

        見姜嬿垂眸，衛辰接著道：“你果真是個糊涂蛋，圣上護你，是你安分守己，沒惹到皇親權貴的前提下，你捅個簍子試試，圣上第一個辦你！”

        姜嬿氣呼呼瞪著他，偏他說的很有道理，無話可辯。

        他就不能好好說話么！

        “瞪我干什么！糊涂蛋！”衛辰斥道。

        姜嬿忍氣，心道：你等著，等你伺候我那天！

        看她憋屈不能發作的模樣，衛辰心里莫名暢快，笑了下，對她道：“我有個法子，能免你受吳鈞遷怒。”

        他們還需她在魏王府待上一陣子，總不能叫她水深火熱疲于奔命吧，那樣還怎么替他們當差。

        “你怎么不早說！”姜嬿嗔道。

        合著前頭那一堆就是為了詐出女皇給了她什么好處，一□□詐之徒！

        衛辰挑眉笑了笑，“你早些配合，我不就早說了，何苦叫你遭罪？”

        姜嬿瞪著他：“什么辦法？”

        衛辰道：“我們給你找了位堂兄，過幾日就會去魏王府拜訪，你要做的就是認下他，余下的，你就不用管了，至于以后那兩個鋪子誰來經營，收益怎么分——”

        他笑了笑，看著姜嬿道：“你一個內宅女子，出門不方便，就別管了。”

        “不行！你們休想吞掉那兩個鋪子！”姜嬿怒容。

        衛辰挑眉：“怎么，你想做掌柜？”

        姜嬿認真“嗯”了聲。

        衛辰笑著看她：“這下出門方便了？”

        姜嬿怒容瞪他。

        衛辰抱臂看著她，“你想做掌柜也可以，隨叫隨到，能行么？我可不想為了見你一面再麻煩兩位皇孫殿下來大街上與你偶遇。”

        姜嬿不服氣地辯道：“今次又不是我不赴約，是你沒有通知我。”

        衛辰點頭，起身走到窗子旁，揚手招過姜嬿，“過來。”

        他指著對面香鋪一個正在守堂的伙計對她道：“記住他的模樣，以后但凡是他去給你送香料，就到螓芳樓找我。”

        姜嬿皺眉，“怎么又是那種地方！”

        衛辰眉心微蹙，“姜姑娘，我跟你說過因由，不要再問我第二遍。”

        姜嬿氣道：“換個地方！”

        衛辰盯著她。

        “去玉倌樓！”姜嬿道。

        聽見這話，一直沉默的黎明成和王徽不約而同“呵”了聲，她還知道那種地方？這可不像是一個單純的內宅女子能知道的地方。

        玉倌樓是唯一一家有面首的妓館，供一些孀居的貴婦或風流貴女消遣，偶爾也有好男風者前去光顧。

        衛辰不悅地瞇了瞇眼，強硬地說道：“就去螓芳樓！”

        姜嬿不同意，“你不換地方，我就不去！”

        “姜姑娘，我耐心……”

        “你耐心有限又如何？你為什么不肯去玉倌樓，是不是怕人要你陪笑陪酒？怕人把你當面首？我呢，我就不怕么？我是跟你合作，又不是賣身，憑什么要受那種屈辱！”

        想起在螓芳樓挨的一巴掌，想起他的輕薄調戲，姜嬿沒忍下淚水，轉目不再看他，小聲哽咽起來。

        美人委屈抵觸成這樣，黎明成和王徽都看向衛辰，用眼神質問他，你在螓芳樓對小姑娘做了什么？

        衛辰回瞪他們，我清白的很，什么也沒做！

        只是冷眼旁觀別人誤會她是妓子，眼睜睜看著她受辱而已。

        僵持了會兒，衛辰讓步：“那就去履道坊的三羊店。”

        姜嬿想了下，答應下來，又道：“吃肉的錢你付。”

        衛辰大方頷首。

        王徽卻從對話中意識到，在小姑娘眼里，衛辰就是個請她吃飯不付錢的小氣鬼？

        “好了，明業他們應該快回來了，我和姜姑娘先出去，你們從待會兒從后頭走。”

        黎明成示意姜嬿平復情緒，被人看出她哭過，還以為他做了什么混賬事欺負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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