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君，他蘇晏之算嗎？大概不算的。

十年前，一心統(tǒng)一四國，殺伐之下透不出半分人情。

十年后，四國平定，安定之下卻又不得安身立命。

人啊，總是有做不完的事，總有無奈之下的悲涼。

若是明君，一些為君之道就不會需要璟旭去教。

他未學(xué)過君道，未受過父母教誨，不知為人之道，不知禮為何，不知恩德為何。

只不過想做的，便去做了，此前數(shù)年，所做一切，從不為民生，從不甘人苦。

他本身生來就苦，從未看過老態(tài)龍鐘之時，所感之苦。  

蘇晏之圍著火，咳嗽了兩聲，喉嚨里顯出一股腥甜。

他咽了咽，將那股腥甜的味道咽進喉嚨里，“城北，本君有一府邸空閑。”

那府邸是北離淵給他的“聘禮”，用于求蘇晏如入府，那時他只是想要用來給顧璟旭留一處宮外住所。

顧璟旭若感覺累時便出宮住住，可三處府邸也多，兩處空閑，倒也不知道作何用處。

如今，好像知道了該如何用。

蘇晏之低下目光，眼中閃著燭火的光芒，“府邸內(nèi)有客房一百二十間，主間七十間，大小約莫二百。”

“除去宮中仆從守衛(wèi)四十人，你們也是夠住的。”

蘇晏之將腰間玉墜扯下來，一根紅繩掛上之后遞了出去：“若你們無人所依，或感覺活的孤獨，便可結(jié)伴住入府邸。”

“本君雖不能為天下曾受戰(zhàn)亂困苦的老兵養(yǎng)老送終，但是皇城后土之下的老者，晏之必盡所能。”

“曾不明兒孫滿堂之福，一心踏平統(tǒng)領(lǐng)四國，是本君顧慮不周，而今，本君愿為各位老者謀一處安生之所。”

蘇晏之如今才看明白，犧牲的萬千將士給他的北國帶來的是什么。

是老者無人所養(yǎng)，是兵者無人尊重，是曾經(jīng)殺敵萬千之人，在盛世繁華之下的無奈，是他們歸于鄉(xiāng)土之后被世人的遺棄。

“君上所言，倒是言重了。”

坐在炭火之后一直未曾說話之人，滿臉的傷痕，臉上一道傷疤從眼角之處一直蔓延到了下顎。

“我等如此遭遇，并非因君上顧慮不周，而因世人皆如此。”

“陛下，看老臣這臉，十多年前殺敵時被一刀砍下來，明明是榮耀的傷，如今卻被人當(dāng)怪物。”

“怪物”兩字，蘇晏之聽得刺耳了。

戰(zhàn)時需兵沖前線，盛世，又有多少人記得兵將的重要。

沉默不語之時，又聽見了老者繼續(xù)而道，“想要活著看我們努力斗爭而來的盛世，卻又被逼的無法活下去，君上覺得，是什么錯了?”

老人說著，嘆了口氣，他也不知道哪里錯了，感覺每個人都沒有錯，又感覺這世道錯了。

蘇晏之輕笑，“是啊，誰錯了呢。”

“以前，本君也憎惡世道不公，人心險惡。”

蘇晏之看到太多這些了。

但人活著不應(yīng)該只看到這些，這是顧璟旭教他的。

“總有人會對惡人懲戒，對弱者憐憫，對受苦之人伸出援手。”

蘇晏之說著再次又想到了顧璟旭。

而此刻，顧璟旭站在屋子之外，撐著紅傘，始終沒有推開門進去。

雨淅淅瀝瀝的慢慢下大了，落在他的紅傘上發(fā)出聲音，他抬頭看著陰雨的天氣，聽著蘇晏之的聲音，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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