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很少在工作時間給傅風寧打電話,  一來他會有摸魚的負罪心理,  二來，他還是有些怕打擾到傅風寧工作。

        這是他忍不住了。

        從老館長的辦公室出來,  一路上怎么下樓的沈安都不知道。他覺得自己腳底下像是踩著云朵,  像是要飄起來。

        他把老館長希望他「營業」的事情迫不及待跟傅風寧說了，傅風寧表現出了很大的興趣。

        似乎是為了給沈安慶祝，傅風寧把晚飯安排到了別墅頂樓的露天大陽臺上。

        陽臺上沒有開燈,  點著紅黃藍綠的彩色小燈籠,  伊麗莎白風格的圍欄上,  垂下染了霧色熒光的單薄帷幔，隨風擺動。

        黃橙橙的銀杏葉子鋪了一地,  墻上開著不知名小藍花的藤蔓一縷一縷地掛在圍欄上，長長地垂下,  晃晃蕩蕩。

        銀灰色的長桌上,  是星星一樣的香薰蠟燭。

        傅風寧帶著沈安推開天頂陽臺的鐵門后,  沈安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他整個人都愣住了。

        傅風寧只不過打開了一扇門。

        他卻像是闖進了童話世界。

        傅風寧提醒沈安:“是很好的「營業」素材,  不拍個照？”

        沈安的大腦神經瞬時想起了鈔票的誘惑,  連忙舉起手機咔嚓咔嚓地拍照。

        傅風寧看他忙活得認真,  忽然覺得，他選擇的這個治療方案是對的。

        他試探地問:“內容營業還好,  到時要視頻開播，會不會怕？”

        沈安一聽到這個就有些焉兒了:“怕……”

        傅風寧垂眸,  輕輕揉了揉沈安的腦袋:“知道怕，為什么還答應？”

        他拉著沈安在燭光里坐下,  就這么靜靜地端詳著他。

        燭光總是昏暗的,  即便這里的燭火熱鬧非凡,  色彩繽紛。

        可這些綽綽約約的光影,  也只是把沈安原本就瘦削的身形襯托得更顯立體、更顯單薄。

        沈安用手指頭摳著手機，仰著臉望住傅風寧，實誠地小聲說道:“我很怕……可是館長給的……實在是太多了……”

        傅風寧忍不住笑出聲來。

        沈安見傅風寧笑了，看著他發愣。

        他很少見到這樣在視覺上就能讓他覺得柔和的傅風寧。可能是燭光把傅風寧凌厲的外表加了一層柔柔的虛邊，以至于沈安覺得傅風寧和白天里呼風喚雨時不同。

        他覺得燭光里的傅叔叔，太好看了……

        傅風寧察覺到沈安的異樣，刮了他的鼻尖:“回神了。”

        沈安有些不好意思地坐好，又偷偷看了傅風寧一眼，小聲說:“我沒有走神……”

        傅風寧揉了揉他的腦袋:“是的沒有。館長叮囑你學的東西，學會了么？”

        沈安心虛地低下頭，絞著手指頭:“還沒有……”

        語氣里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期待。

        傅風寧對門外跟來的趙姨抬手示意，表示可以開始上酒水和菜肴了。

        然后他低頭跟沈安說:“把手機拿出來，傅叔叔教你。”

        傅風寧記得沈安在電話里有說過，館長說找人教他了。以他對沈安的了解，有人教，他肯定不會不好好學，他對于人情世故反應遲鈍了點，但在學習上，他卻是個老實勤奮的好學生。

        傅風寧覺得沈安是想讓他再教一遍，他慣會無意識地撒嬌。

        沈安每次小心翼翼地展現出這個隱藏屬性，都讓傅風寧憐愛極了。

        傅風寧給沈安的微博重新起了名字，之后又幫他申請認證。

        至于微閱短視頻app，認證門檻很高，但因為它本來就是他傅氏旗下的，注冊之后，傅風寧一個信息就給沈安開通了綠色認證通道。

        傅風寧幾乎手把手地教沈安認功能。

        功能都認完以后，傅風寧說:“安安，你現在就可以把剛才拍到的發出來了。”

        沈安還是第一次發微博、發微閱，發完以后心情七上八下，砰砰跳得厲害。

        他有些口干舌燥:“傅叔叔……真的會有人，給我點贊么？”

        傅風寧給沈安倒了半杯煮好的花茶，在手里輕輕搖了搖，吹了吹，放在沈安面前:“小心燙。安安現在都有小粉絲了，當然有人點贊。”

        沈安發出去一分鐘，就開始刷新了。

        竟然有十幾個人點贊，甚至還有人轉發！下邊還有評論:

        “靠！看我刷到了什么？”

        “這個「沈安」，是真的「沈安」吧？我看定位和資料，應該是吧是吧？這幾天我關注了好幾個「沈安」，這個最像！”

        “不知道，不好說，先粉一個，萬一是真的呢？”

        沈安激動地捧著手機給傅風寧看，傅風寧仔細端詳著沈安臉上的表情。

        他的興奮顯然大過于對于未知的恐懼，以及在眾人面前曝光的不安。

        傅風寧心里有些欣慰。

        他忍不住輕輕摸著沈安的頭發，輕聲說:“安安很受歡迎呀！小粉絲很愛你呢。”

        沈安羞赧地垂著腦袋，睫毛一顫一顫的，嘴角翹翹地。

        他是真的開心。

        畢竟誰會拒絕被人們喜歡呢……

        他從前像是大街上的泥沙微塵，人人都可以把他踩在地上踐踏，他也不覺得有什么。

        可現在，他看見那些人們表達著對他的喜歡，他心里有惶恐，有受寵若驚，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就好像他已經習慣了周圍的寒冷和黑暗，卻發現，原來他的世界不止這些，他的世界還可以有光。

        原來他并不是被困于無底的深淵，他只不過經歷了漫長的黑夜。

        而現在，他似乎窺見了一縷天光。

        沈安小聲喊道:“傅叔叔……我有點怕……”

        “怕什么？”傅風寧循循善誘，期待他能夠說出內心的顧忌。

        傷口只有暴露出來，才能得到真正的呵護。

        沈安仰起臉，眸子亮晶晶地:“大家喜歡我……我就很開心……可是我有害怕……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害怕，就是……沒有安全感……覺得，有眼睛，看著我……”

        傅風寧捧著沈安的臉，輕聲道:“不怕，傅叔叔在呢。大家看著安安，是因為喜歡安安，不會傷害安安的。安安只要去感受開心就好了，不必擔心……有傅叔叔在，即便無數雙眼睛看著安安，安安都是安全的。相不相信傅叔叔？”

        沈安看了傅風寧好一會兒，模樣頗有些呆呆地，看得傅風寧想要吻他。

        然后，傅風寧就看見沈安把身體湊近了一些，沈安伸開手，毫無征兆地兩手環住傅風寧的腰，他整個人縮進傅風寧的懷里。

        傅風寧一愣，唇角一勾，把沈安圈住，拍著他的背:“感動了？”

        沈安搖頭。

        傅風寧問:“那是怎么了？”

        沈安只小聲地喊:“傅叔叔……”卻什么都不說。

        那一瞬間，傅風寧望著燈影幢幢下的少年，忽然很想要問問他――

        沈安，你是喜歡傅叔叔的吧？

        可是燭光投影昏黃，少年心事懵懂，傅風寧硬生生忍住了逼問。他聞著少年身上稚嫩無瑕的梔子花香，只覺得他能在他懷里，鮮活的、真實的，落在他的懷里，他應該知足……

        可是事實上，他不知足。

        傅風寧覺得自己骨子里其實也貪得無厭，不知饜足。在沒有找到他時，他想的是找到他就好。在找到他以后，他想的是把他困在身邊就好。

        可是真的把人困在身邊，他又想，要是能讓他依賴自己就好……

        但沈安真的依賴自己了，他又想要撬開這個縮在蚌殼里的小東西，注視著他，讓他在自己洶涌遍布的愛意里無處藏匿那顆小小的心，他要他看著他說出愛語……

        傅風寧克制地想，等過了這段時間，等脫敏治療出了效果以后……再找機會，試探試探他的心意吧？

        傅薦辛和芝蘭說得其實也對，有些東西可以等，但是有些東西，等不得。

        傅風寧摸著沈安的腦袋，直到酒水和菜都上齊了。

        傅風寧給沈安倒的是花茶，給自己倒的是加冰的龍舌蘭。

        沈安看兩人杯子不一樣，好奇地去聞傅風寧的，聞到一股酒味。

        沈安十分驚恐，他睜大眼睛望著傅風寧:“傅叔叔，您不能喝酒……”

        說完，他的嘴巴一下子抿了下來，看上去十分委屈。

        甚至連眼眶都有些微微紅了:“您還答應過我……”

        傅風寧這才想起來，是答應過這孩子。

        不過他當時是玩的文字游戲，沒有真的答應他。

        沈安見傅風寧沒有把酒撤下去，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抓住傅風寧的西裝袖口，手指在袖口上摩挲著，可憐兮兮地說:“您酒精過敏……上次喝酒以后頭疼了一天……后來您答應我不喝酒了……您……”

        傅風寧把酒推開。他沒想到這孩子記性這么好。

        他挺愛喝酒，酒量極好。本來今天喝點龍舌蘭，小酌怡情。

        可沈安管著他呢。

        傅風寧哄小孩子似的:“不是拿來喝的，是給刺身調味的。”

        沈安小聲懇求:“可不可以……用別的調……您……您過敏……”

        沈安急了:“您……您用我的花茶調吧……很好喝……您要是不想浪費已經倒出來的……這杯，我……我幫您喝……不會浪費……您喝我的花茶――”

        末了，沈安小幅度揪了揪傅風寧的袖子:“好么……傅叔叔……好不好……您答應我的……”

        傅風寧總算體會到了什么叫做一個謊言要用一千個謊言來償還。

        他本可以在沈安這段話說出第一句時，就把酒撤了不讓他著急的。

        可是傅風寧太喜歡沈安管著自己的感覺。

        他想多聽幾句。

        眼看著沈安快哭了，傅風寧知道不能太讓這孩子急眼，他嬌的很，又慣是個愛哭的。

        這才摸著他的頭:“傅叔叔錯了。”

        就在他要把酒撤掉的一瞬間，福至心靈一般，他忽然壞心地……想趁著這個機會，試探著多攫取一些這孩子的內心。

        傅風寧輕聲道:“那我們換換？”

        沈安吁了口氣，他手忙腳亂地把傅風寧面前的龍舌蘭挪到自己面前，重重地點頭:“嗯……傅叔叔喝我的……花茶……”

        沈安像是怕傅風寧反悔似地，抱住傅風寧高腳杯里的龍舌蘭，咕嘟咕嘟往嘴里咽。

        傅風寧眸光一凜，他沒想到沈安是這么個喝酒的方式。

        眼看著一杯龍舌蘭轉瞬間被沈安猛灌下五分之一，沈安嗆得眼淚都出來了還沒有停下。

        傅風寧連忙伸手把奪過，他原本以為他會像平時喝牛奶那樣，一小口一小口地抿。

        他頂多讓他喝兩口，讓他暈暈乎乎，卻不至于爛醉。

        龍舌蘭也是烈酒。

        傅風寧喜歡喝烈酒，而且喜歡一口悶。可沈安不勝酒力，上次在酒吧，一杯長島冰茶他灌了三口，就不省人事。

        好在這次傅風寧奪得及時。

        沈安被傅風寧嚇了一跳:“傅叔叔……您……反悔……”

        傅風寧有些心疼地捧起沈安的臉，他忽然覺得自己剛才的心思十分卑劣，他為了多探得一些沈安的心意，不惜使用卑劣的手段，而他對自己萬分信賴，似乎自己給他的是毒藥他都能不眨眼地喝下去。

        傅風寧改變主意了，柔聲道:“不喝了，這是烈酒，安安不喝了，傅叔叔也不喝了。”

        傅風寧在花茶里加了熱茶，使其變溫，他喂到沈安嘴邊:“是不是很辣？漱漱口……”

        可他萬萬沒想到，即便他及時制止，可是這一大口，還是喝得沈安眼神起霧，無法對焦了。

        “傅叔叔……”

        “我在。”傅風寧把傅風寧抱坐在自己腿上，端詳著他，他輕撫著沈安的臉:“傅叔叔不好，不該讓安安喝酒……”

        “傅叔叔……”

        沈安已經開始迷迷糊糊，看著傅風寧只是叫。

        傅風寧捧著他的臉，看著他逐漸嫣紅的臉頰，知道他又醉了。不過比上次喝長島冰茶時好一些。

        雖然手段卑劣，中途良心發現，但傅風寧看著沈安的情態，意識到――

        天意也好，人意也好……

        沈安真的不多不少，剛剛達到他想從他嘴里探話的迷醉狀態……

        作者有話說:

        才忍了幾天，就又不想做人了？【2/3】還有一更――

        謝謝「sunny89」的地雷，謝謝「墨moo」的營養液，謝謝大家訂閱支持筆芯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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