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至申時，慕容玉川再三挽留后，洛秋笙仍是答謝后邊上了那輛來時的馬車。

九皇子殿下目送馬車遠去后便回到內室之內，他坐在那張檀木椅上，雙目微合，抬手輕叩桌面。

幾個時辰的時間，他與少年談不上一見如故，但也算得上相談甚歡。

自己還差四載就到及冠之年了，可與這個剛滿十二歲的少年卻很聊得來，倒也是極為難得。

慕容玉川手指微叩，一陣略顯急促的’噠噠‘聲回蕩在昏暗的房間內，這位九皇子殿下一掃剛才的熱情洋溢。

眉宇之間，似有半分陰冷將其取而代之。

生于劍冢，十年一路從西至東，一萬里。這些都和自己收到的情報別無二致；十二年未曾碰劍，出鞘便是劍中王侯，王中天子。

劍閣將洛秋笙試劍的事隱藏的極好，對外宣稱就是有老前輩與閣主切磋，那萬劍朝拜則是那位老前輩引發的異象罷了。

不過這種事可瞞不過慕容玉川；畢竟，那劍閣九大供奉中，有他的人。

雖說略顯蹊蹺，可他并不在意；他不在意洛秋笙什么時候才練得劍，也不在乎為什么他的王權會升紫氣。他唯一在乎的，是洛秋笙這個人，是千年難遇的天才。

十年從江南到這大梁東，這一萬里，洛秋笙是和那個人一起走的。

那個江湖之中最為風流的一襲白衣；那個一袖卷蒼云的人間仙人；那個慕容玉川兩年前只看了一眼，就注定此生難忘的九代劍神。

只聽咔嚓一聲，那襲被九皇子殿下手指輕叩的案臺，轟然倒塌...

案臺之上，有著無數道細微的裂痕，而那裂痕仍是在不斷蔓延，直至已然倒塌的案臺再次四分五裂...

為什么他是那個男人的弟子？

嫉妒么？稱不上；不忿么？也算不得。

他很是困惑，他不明白自己為何一想到這點便如此暴躁；那一戰過后，那白衣灰發的身影就在他腦中揮之不去，若是被他指點指點一二，慕容玉川說是此生無悔也不得過。

他腦得是，十年，十年，十年在劍神身側，那少年不曾學一招半式，不曾懂自家師父半分。

亂，心亂，意亂，思絮亂。

自從兩年前那一戰過后，父皇親自召見自己后，自己此生未曾如此亂過。

父皇本欲將自己帶在身邊，可那次會面后，他卻又如一顆棄子般被扔回劍閣。

他不明白，不明白那個天下身份最為尊貴的男人說完那番話后，那充斥著雜亂情緒的眼神。

自己走后，那個自己平日里看不起的四哥，那個不學無術的皇室紈绔，卻在天狼城混得風生水起。

聽有腳步聲接近，慕容玉川一改眉間的冷意，變回了那個溫文爾雅的九皇子殿下，那個最受當今天子所寵幸的皇子。

“小纚，怎么了？”他望向推門而入的佳人，后者瞥了眼倒塌在地上的案臺，只是輕聲嘆道：“這是這個月第四次了，哪個案臺跟了殿下您，可真是倒了八輩子霉。”

慕容玉川低下頭去，沒有作聲，陰影之下不見其神情。

“刑部尚書來了，殿下您最好還是親自迎接一下。”姬纚打了兩個響指，便有兩名家仆低頭進入屋內，將案臺殘骸清理干凈。從始至終，那二人從未抬頭看過慕容玉川一眼。

九皇子不知今日第幾次走出院門，迎向那衣著單薄的老者。

那老者鬢角有斑白，生得倒是尋常，屬于扔到人堆里沒人會注意的那種。

只不過他的那雙本該昏花的一對老眼，卻如大漠之中的鷹隼一般...寒冷，銳利，孤僻。

秋風起，老者微微咳嗽兩聲，見慕容玉川親來迎接，連忙行起禮數。

“王老先生，使不得使不得...”九皇子殿下三步并作兩步將他攙起，后者見狀又要跪下...

慕容玉川連忙又是攙扶道：“王先生，您這是何必呢...都是自己人...”

“君臣禮數，不可廢。”那位被喚作刑部尚書的王老先生鄭重道，說這句話的同時，他那雙銳利的雙眼瞥了姬纚一眼。

后者也只是當作沒看到，畢恭畢敬地對慕容玉川道：“臣女先告退...”

“王老先生，怎得父皇讓您親自來了；若是取回小纚所批注的邊境密報，大可不必勞煩您老啊？”慕容玉川攙著大梁的刑部尚書，緩緩走向內室。

后者心有靈犀地笑了笑，指了指那些從姬纚閨房往外搬書簡的便衣軍人，“那是他們的活兒。”

九皇子證了下，察覺到：“那先生您此次前來...”

王尚書咧開嘴笑了笑，“殿下，那洛家少年如何啊？”

慕容玉川大喜，“先生，來來來，等我到內室再與你細細訴說...”

…

王尚書手中端著剛沏得半盞普洱，那皮包骨的手指如鷹爪一樣，將死死抓住。

他就如一個普通的暮年老者般在太師椅上靜坐，可只要望上那老者一眼，只覺汗毛倒豎，心生寒意。

“那洛秋笙倒也是好說話，雖說準備的幾樣禮物都被他推脫開了...可我以為，其一可能是抹不開面子；其二可能是與我不熟，心有顧慮...”九皇子殿下就如一個學生般，向老者匯報著所知的一切。

老者輕聲嘆了口氣，打斷道：“殿下可知，兵部尚書已站四皇子一黨？”

慕容玉川愣住了，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什么。

老者見此不緊不慢道：“自古皇室如養老蠱，只有這蠱王，方可坐天子之位。如今，九皇子殿下只有掌控了劍閣，才可和四皇子叫板。”

老者咳嗽了兩聲，飲了口茶水繼續道：“劍閣，天下第一宗門，如若歸于殿下麾下...您就將這大半江湖，收入囊中。而這劍閣，則會化作我大梁國之利器。”

“公長儀，兩年前無視皇威，于皇城肆意一戰；一年來他更是屠盡大梁境內高手，飛揚跋扈...他一向視劍閣為故鄉，不可能讓其為朝廷掌控；再加上他向來蔑視皇權...”

老者似是說累了，長喘了幾口氣，心下暗嘆這身體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洛秋笙，身負紫氣王權，日后必成大氣...可他是公長儀弟子，到時殿下您要收復劍閣之日，他是聽您的，還是聽他師父的？”

慕容玉川聽得是一身冷汗，連忙起身成謙卑之態，躬身行禮：“還請先生助我！”

那朝堂之上人人畏之、被稱作’廟堂鷹隼‘的老者輕笑了兩聲，笑中的寒意，比那秋風還要透骨寒髓。

“他若不站隊，就逼他站；若仍是冥頑不靈...”老者瞇起眼睛，獨酌杯中茶：“除之后快。”

嘴中的茶湯很燙，將味蕾燙得發麻，可老者仍是將那早已品不出味道的茶水吞入腹中...

“我王梟說過，定叫殿下來日做那天子之位；擋殿下路者...”老者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來，對著面前行禮的少年一鞠到底...

“老朽，天仙亦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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