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溫水
一開始, 傅新詞還以為自己看錯了,后來又看一眼, 確實是沈意, 正似笑非笑地朝他走來。
傅新詞難掩錯愕,站起身:“你怎么來了?”
他還以為,沈意在姑城,畢竟幾個小時前沈意還在電話里說, 要晚上才能到。
沈意走到桌旁, 低睫一笑:“我不能來嗎?”
這話細聽之下暗含挑釁, 然而此時的傅新詞沒顧上細品, 自然地拉過沈意的手, 帶著人往自己身旁的位置坐。
沈意瞥一眼傅新詞修長凈白的手指,不動聲色,順勢坐下。
他內心冷漠地旁觀,要看看傅新詞裝到什么時候。
對面, 徐希的目光跟追光燈似的,從發現沈意開始, 就一直跟隨著沈意打量。
傅新詞沒有先介紹兩人,而是朝另一邊招了下手, 叫來服務生。
接著,傅新詞毫不遮掩地揉了揉沈意的手,問他:“想喝什么?”
沈意現在坐的,就是傅新詞剛才坐的位置, 面前還放著那杯清澈的溫水——剩下二分之一。
沈意用另一只手握住光潔的玻璃杯身,指腹摩挲了一下, 抬頭看向服務生, 微微彎起眼角:“不用, 麻煩幫我把這杯倒滿。”
他要把傅新詞潑得徹頭徹尾。
傅新詞輕挑眉。
這是要跟他共用一個杯子?
傅新詞攥了把沈意柔軟的掌心。
男朋友當著外人的面跟他如膠似漆,叫他內心里不免泛起甜。
服務生幫杯子里的水續上,沒有滿,水位線離杯口差一段不多不少正正好的距離。
服務生正要請顧客慢用。
沈意再次看向他,瞇眼笑:“再加一點。”
“……”
服務生只道這位客人太渴了,于是照做。
等一桌再次只剩三人。
沈意看向對面的年輕女人,面含笑意,卻是沒主動開口說話。
徐希明顯被看得不自在,不知是心虛還是什么,錯開視線,捋了捋發絲,然后又借著動作,暗中朝傅新詞遞了個眼神。
沈意握著水杯的手指緊了一下,杯口的水波晃動。
他就這么神色如常地看兩人當他的面眉來眼去。
傅新詞這時清了清嗓,偏頭看向沈意:“這位是徐希……”
沈意眼瞳清寒。
為了防止兩人之間互相打掩護,他直接道:“我知道,你青梅竹馬,高中同學。”
徐希表情微微愣怔。
同樣覺得意外的還有傅新詞,他記得高中時期,沈意從不過問他的私事或者生活。
現在沈意能明確說出徐希的身份,是不是證明沈意曾經對他并非像表現出來的那么冷感?
傅新詞心中微微發起熱,無意識又將沈意的手捏了一把。
然而那樣不容忽視的力度,卻令沈意淡淡斂了一下眼睫。
沈意心想,傅新詞在心虛緊張。
快溢出玻璃杯口的水波,再次輕晃了一下。
傅新詞正要給徐希介紹沈意。
徐希手一擺,一副免了的樣子:“沈意學長嘛,我怎么會不認識,高中時期是名人,沒有人會不認識學長吧?”
這樣的語氣,在此刻認定她和傅新詞有點什么的沈意聽來,多少有些陰陽怪氣。
接著,徐希朝沈意伸出手。
沈意在壓抑的滿腔憤怒之下,第一次失了風度和禮數。
他沒有伸手,而是直接看向傅新詞,攤牌:“我經過,看到你們在這里,不請自來,希望沒打擾,挺想知道你們在這兒干什么的。”
傅新詞總算察覺到沈意話中的攻擊性,有些莫名。
然而不等他開口,對面徐希目光一閃,搶先一步道:“學長,你以為我們在干什么?”
徐希畢竟比傅新詞神經細一點,沈意故意忽視她遞出去的手時,她就感到事情有些不對勁。
沈意根本不像是經過時遇到熟人進來坐坐的,倒像是懷著目的來尋仇的。
聞言,沈意目光直直投向徐希,緩緩挑高一邊眉,干脆直接:“我以為你們在相親……或者,約會?”
沈意話音剛落,傅新詞和徐希突然對視一眼,剛才兩人還稱得上輕松的表情,不自覺收斂了起來。
這桌的氣氛也在一瞬間變得僵硬,空氣仿佛都滯澀了。
沈意只默默看著傅新詞。
相親其實是蔣云瀾的說法。
上一世蔣云瀾拿著五百萬被他拒絕后,氣不過地給他提了個醒,她信誓旦旦說會給傅新詞安排飯局相親,她認識的圈內名媛們,總有一個適合傅新詞。
沈意起初不以為意,那時雖然他跟傅新詞之間的感情沒有挑明,但心底隱約相信傅新詞不只是玩玩。結果沒過兩天,他就看到傅新詞和徐希共同出現在餐廳里,傅新詞從不送人花,但送了徐希一束百合花,他又想到傅新詞和徐希高中時期就總是雙雙出入,配合著蔣云瀾的說法,“相親”這個詞便深深扎入腦海。
上一世,沈意還覺得心碎。
這一世,自認為了解過傅新詞后,再經歷這樣的場景,沈意只覺得有種說不上來的無力憤怒。傅新詞說好了不會背叛,但最后依舊故態復萌,合著這兩世,傅新詞都拿他排遣寂寞?
默認是炮|友時,他不聲不響,傅新詞便吊著他;他終于知道拒絕了,傅新詞又鍥而不舍地追求。追求的過程想來確實好玩,有挑戰,但追到手了,應該很快就覺得索然無味。
傅新詞還這么年輕,喜歡新鮮刺激是本性,怎么會想著跟他細水流長?
沈意不禁懷疑,回回被他撞見,這本書里,徐希才是傅新詞真愛。
沈意舔了舔唇,抓緊了杯子,指尖微微泛白,杯口的水波不穩地顫抖。
但凡傅新詞敢開口解釋,他就會不留情面地潑上去。
可惜的是,餐桌上沉默了有一分鐘之久,傅新詞和徐希,兩人沒一個先說話。
沈意淡淡一笑,桃花眼底卻沒有絲毫波動。
拆穿后,連辯解都省了。
算了。
直接潑了。
隱忍了兩輩子,沈意等不及了。
凈白的手腕微微浮現青筋,就在沈意要端起水杯時,對面徐希語調不確定地上揚:“相親……約會?”
沈意連忙用意念控制住差點提起來的手,但在慣性作用下,一小灘水還是“吧唧”落在了桌面上。
傅新詞不自覺朝桌上的水漬看了眼。
沈意望向徐希,一字一句,嗓音溫潤,甚至含著笑:“不是嗎?”
徐希再次跟傅新詞對視。
這回,兩人仿佛總算反應過來了,表情里同時浮現出一種不自在。
徐希輕咳一聲,拿起面前的飲料,咬上吸管,眼睛看向別處。
傅新詞想伸手拿自己的水杯,但是被沈意攥著。他手抬起,又徒勞地放下,低下眼睫也不知道看哪里。
沈意內心失笑。
這就無話可說了?
傅新詞居然連掙扎都不掙扎一下。
沈意挺直腰桿,暗暗吸納一口氣,唇角咬著幾分笑意。
抱歉,失禮了。
那杯溫水就要潑向傅新詞面門的當口。
突然之間。
傅新詞和徐希如同突發惡疾,默契地朝不同兩側彎下腰:
“嘔——”
“…………”
沈意動作一滯,大腦里“當!”的一聲沉響,有什么懸停了。
相親。約會。
無論是哪個詞,對于傅新詞和徐希來說,都是稍微代入一下就能引起生理性不適的程度。
跟徐希(傅新詞)約會?
不可能。
死了都不可能。
兩人不約而同如此想。
沈意靠著沙發背,一臉茫然的同時,整個人的氣焰由剛進門時的摩天大廈縮成了一個櫻桃核那么小。
傅新詞和徐希這對冤家表示互相看不上眼后,又因為對方語氣里的輕蔑和不屑感到冒犯,現在已經開始沒品地互相人身攻擊,甚至故意把對方從小到大干過的糟心事都拉出來公開處刑一遍。
——全是黑料,抖出來能讓當事人沒臉見人的那種。
沈意雙手撐在兩側,微微縮著肩,看看傅新詞,又看看徐希,只是在一旁觀戰。得知真相后,他內心里太過復雜,根本不知從何梳理起。
沈意現在唯一清晰并且明確的是,傅新詞和徐希并不是他想的那么回事。
這兩人給他的感覺,比他、喬一凡和李莫秋之間還要堅固牢靠,他們似乎根本沒把對方當女人或者男人看。
按這樣的趨勢,別說現在,就是再過七年,他們也沒辦法走到情侶那一步。
沈意現在終于明白,為什么傅新詞坐在徐希面前時,會顯得輕松自然,也會充滿耐心。
他所以為的情投意合的畫面,不過就是兩個闊別多年的好友在正常交談。
……orz。
終于,互相揭短的兩人暫且停戰。
傅新詞拿過那杯過滿的水,灌了一口。
沈意看著水杯,內心一陣別扭。
我太傻了……
傅新詞這時看向沈意,輕輕擰了下眉:“你剛剛是開玩笑的吧?”
沈意表情露出一絲尷尬,接著,艱難點頭:“好不好笑?”
傅新詞眉眼冷淡,重新握起沈意的一只手:“太好笑了,笑吐了。”
沈意:“……”
一起吃飯的過程中,徐希社交達人的本質才逐漸顯露出來。
沈意一進入餐廳的時候,徐希心里就已經按捺不住激動,但是面對沈意這位從前的學長、全校的男神,難免變得安分起來,不敢在美人面前造次。
然而不知是不是錯覺,徐希記憶里的沈意冷是冷了點,但是接人待物都很溫和,可剛進門時看著她的目光,讓她莫名有些壓力,而且握著杯子的手好像分分鐘要揚起,潑傅新詞一臉水。
好在沈意只是開了個玩笑,之后又恢復了溫柔的模樣,溫柔得近乎乖巧。
感受到了沈意的幽默,徐希也解除了名為“矜持”的封印,笑容里有種大咧咧的開朗:“學長,自從你回到盛海后,傅新詞就總在我耳邊叨叨叨,我耳朵都快生繭了,聊天記錄里全是你,傅新詞真的賊!煩!人!還好你把他收了。”
沈意臉上微微泛紅,吃飯時耷拉著腦袋:“這樣嗎……他在我面前倒是挺酷的。”
徐希一口咬定:“裝的!”
傅新詞:“徐希,你是不是當我不存在?”
徐希撇嘴,不過找到機會還是會揭傅新詞的短。
一頓飯吃下來,沈意大概了解了徐希的為人和性格,愈發覺得,要不是有青梅竹馬的這層身份在,兩人可能連朋友都沒得當。
吃過飯后,沈意以為會先送徐希回去。
但是趁徐希去上廁所的時間,傅新詞征求沈意的意見:“我要先帶她去一趟墓園,你如果累的話,我先送你回家?”
沈意茫然一瞬,不過很快就想明白,他們是要去看傅煜休。
沈意想了想,道:“我跟你們一起吧。”
“好。”
傅新詞似乎還想跟沈意說些什么,只是一抬眼,徐希走來了。
他止住話音,有些事,準備回家再對沈意講。
車子開往墓園的路上,徐希在車后排,本來還很開朗地說笑,只是隨著距離目的地越來越近,年輕女孩也變得越來越沉默,直至最后看著車窗外,不再說話。
這樣的轉變,連沈意都察覺了出來。
到了地方,傅新詞把車停在了墓園門口空曠的坪地上。
墓園畢竟不是隨便參觀的地方,沈意今天也沒準備去見傅煜休,于是坐在車上等。
傅新詞和徐希下車。
徐希將那束百合花放在了臂彎里。
沈意隔著車窗看著他們走遠。
他這才明白,那束百合是徐希買來,送給傅煜休的。
沈意也是這時才發現,徐希雖然穿著時尚,但今天是一身黑衣,在墓園這樣的地方,顯得有幾分沉重。
他回憶起上一世,那天的徐希也是一身黑衣……沈意心中不禁空落落的難受,也不知道為了誰。
沈意以為傅新詞會跟著一起進去,但是眼見到了門口,傅新詞跟徐希說了幾句話,徐希點點頭,自己帶著花進去了。
而傅新詞就靠在門口的廊柱旁,安靜等待。
午后,四下里很安靜,只有夏末的蟬孜孜不倦地鳴叫。
大概過了二十分鐘,也可能是更久,徐希出來了。
沈意余光瞥見動靜,朝車窗外看去。
徐希進去前拿著的百合已經不見了,她戴上了一副幾乎能遮住半張臉的墨鏡,似乎在掩飾什么,但任誰都看得出,年輕女孩此刻的臉色趨近蒼白,微微低著頭,失去了先前的活力和神采。
徐希走到門口,傅新詞站正身,對她說了些什么。
徐希一直看著地面,時不時點頭。
傅新詞從褲子的口袋里伸出一手,拍了拍徐希的發頂,也正是在這時,徐希細瘦的肩好似再也承受不住一般,顫動了一下,接著,她身體前傾,將腦袋抵在傅新詞肩上。
傅新詞伸手環住徐希,一手輕拍她的腦后,低垂眼睫,一直沒說話。此時的他們,與其說是朋友,更像是弟弟在無聲地安慰姐姐。
青梅竹馬,早就是親人一般的存在。
沈意將腦后抵在椅背上,重新看回前方,壓抑紛雜心緒。
把徐希送回家后,他們也直接回去了。
車子停在院子里時,天色尚早。
傅新詞熄火,他拉開安全帶,剛要開車門,一旁,伸來一只凈白的手,按在他手腕上。
“坐會兒吧。”
沈意目視前方,聲音很低。
傅新詞頓了一下,看了眼沈意。
若有所思片刻,他按下座椅調節的鍵,將主駕駛座往后挪開空間,拍了拍腿:“坐這兒。”
“……”
沈意無語地看傅新詞一眼。
傅新詞以為要跟沈意磨一陣,畢竟沈意臉皮薄,容易害羞。
誰料沈意當真松開安全帶,撐起身,撩開長腿,跨過中間的格擋區域。
傅新詞心臟驟停,呼吸亂了半拍,回過神后有些急切地伸手,喜氣洋洋地接過主動上門的美人。
豪車的優點就是車內空間寬敞,但沈意人高腿長,面對面跨坐過去時,有點局促。
兩人窸窸窣窣調整好一會兒坐姿,傅新詞俊臉都微微泛起紅了。
等終于平靜下來,沈意松口氣,他跟傅新詞對視一眼,又有點紅著臉地低下長睫。
沈意正不知從何說起時,傅新詞率先打破沉默:“你今天有點嚇到我了。”
沈意茫然,抬眸看他:“怎么了?”
傅新詞斂著睫,癟了下嘴,聲音聽上去有些委屈:“你剛進餐廳時,我以為你要拿水潑我。”
“…………”
沈意伸出雙手,捧起傅新詞的臉,不遺余力地哄騙自家小狗:
“怎么可能呢?我怎么舍得潑你呢?”
說完,還破天荒地在傅新詞的俊臉上親了兩口作為安撫。
傅新詞一時間忘了憂傷,神態暈陶陶的,幸福得像個小土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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