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你,不許說我不好!
說是一場風暴,對朝廷而言,未免夸大,但是因為事關羅國公府,至少也算是一場不小的風波了。
“就為了爵位承襲的事,羅家人現在鬧的天翻地覆的,大公子和四公子兩個斗的跟烏眼雞似的,互不相讓,就在兩天前,羅大公子卻突然在酒樓和人起了沖突,糾纏之下,不知道是被誰捅了一刀,險些當場斃命!”青蘿把最新搜羅到的情報稟報上來,后面又自發自主的沉吟道:“難道是羅大小姐更屬意羅家四公子上位嗎?”
從行程上,他們還得有大半天才能抵達京城,這夜就沒刻意趕著去前面的城鎮落腳,直接在路邊扎營。
帳篷里,褚潯陽正歪在一張榻上自己跟自己對弈,聞言不禁啞然失笑,“這跟羅思禹有什么關系?”
“咦?”青蘿卻是詫異,“之前不是您說的,羅家將來的運勢怎樣,是得要看羅大小姐的意思了嗎?羅大公子傷了要害,雖然被搶回了一條命,但人卻是廢了,據說一輩子是都離不開藥罐子了,這樣一來,唯一有資格承襲爵位的就只剩下他們家四公子了。羅大公子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事,根本就不可能是意外,就算不是羅大小姐出手,那也該是她默許的吧?”
青蘿這個丫頭的思維十分冷靜,但大多數的時候卻不夠靈活,只看著褚潯陽,等著她解惑。
褚潯陽手里摩挲著一枚棋子,模棱兩可的笑了下道:“是啊!最不濟也是經她默許的。”
“這么一來,羅國公府的爵位就確定要落在那位四公子身上了嗎?據說那人的才學一般,也是個紈绔的樣子。”青蘿道:“陛下和太子殿下難道就不要插手了,就這么由著他們?”
羅騰和羅煒相繼一死,褚琪楓馬上就收回了羅騰掌握在手的那部分御林軍,現在的羅家,相當于是被架空了。
可就算是這樣,到底也的一等爵的國公府,這樣世家大族的家主——
也是不能隨便。
如果說褚琪楓會看著他們羅家人我行我素的亂來,這似乎也有點說不過去了。
“你什么時候也開始關心起這些事來了?”褚潯陽漫不經心道,手下落了一子,但轉念一想,又覺這一步走的不好,遂又沖重新把棋子撿起來,拈在指間琢磨。
彼時延陵君正事不關己的坐在旁邊稍遠處的燈影下喝茶,見狀就抬了下下巴,提醒道:“舉手無悔!這是最基本的棋品,合著你這是連自己都騙呢?”
什么叫她連自己都騙?這話分明就是別有深意的。
青蘿茅塞頓開,心里卻更加困惑。
褚潯陽不悅的斜睨了延陵君一眼,拈在指間的棋子驟然彈射而出,砰的一聲脆響,剛好落進延陵君已經遞到唇邊的茶碗里。
茶水濺起,撲了他一身一臉。
延陵君皺眉,趕緊扔了茶碗,將袍子上的水漬抖掉。
褚潯陽看著他突然狼狽下來的表情,心情愉悅,又取了一枚棋子,放在新的位置上。
延陵君一張臉上的表情,隱隱有了崩塌之勢。
青蘿見狀不妙,知道不能再留,趕緊過去端起桌上的半碗茶道:“奴婢去給您換一盞。”
言罷就掀開氈門,埋頭快步走了出去。
褚潯陽自己做了壞事,反而心安理得,優哉游哉的不斷思索著往棋盤上落子。
延陵君走過去,她也只當沒看見。
但延陵君也著實是拿她沒有辦法的,心里堵了一半的郁氣散不出去,就黑著臉彎身坐在她身后,然后手臂一圈,將她抱過來,安置在自己的膝頭。
褚潯陽也不為自己的頑劣之舉覺得心虛,被他拉到懷里,就笑嘻嘻的仰頭去勾住他的脖子道:“聽說鎮國公還滯留朝中不去,他應該是在等你的吧?這次回去,你是得要跟他一起先回南華嗎?”
延陵君一口氣堵在胸口,可她就是這么一副沒事人一樣的表情,反而是叫人想要發作都找不到突破口。
“芯寶——”延陵君開口,無奈的一聲嘆息,剛想說什么,卻見褚潯陽落在他面上的目光微微一凝,然后就抬了袖子,一點一點很仔細的去把他額發還有鬢邊處沾染的水珠給擦拭干凈了。
她做這件事的時候,神情極度認真,一雙眸子傾城明亮,那種光芒,仿佛可以照亮這天地間的一切。
延陵君抱著她,目光定格在她臉上,只在那一瞬間,胸中郁氣就被一種柔軟甜膩的感覺取代。
他埋首下去,力氣有些大的用額頭壓著她飽滿的額頭輾轉蹭了兩下,然后才可以莊肅了語氣,嚴厲的警告道:“以后不許再這樣了。”
額頭上被他壓著的地方,隱隱發燙,褚潯陽強行推開他的腦袋,一邊揉著額頭,一邊還是乖順的靠在他懷里,仰頭對著他的視線,調侃笑道:“做什么?濺了你幾滴茶水而已,小氣了?生氣了?”
生氣倒是算不上,就是當著外人的面,心里頗有那么幾分的不自在。
延陵君看著他,滿腔怨憤早就化成了滿滿一肚子的繞指柔,都到了嘴邊的話了,愣是不知道該怎么說出口。
褚潯陽的指頭還在他臉上跳躍,一會兒戳戳他的臉頰,一會兒又摸摸他微微皺起的眉,神采明媚,不見半分陰霾。
延陵君看了她半天,最后只覺得是泄了氣,哭笑不得道:“你這性子,真不知道該拿你怎辦才好!有時候想想,帶著你,倒像是帶了個女兒似的。”
褚潯陽聽了這話,明顯也沒往心里去,眼睛眨了眨,長長的睫毛撲閃,盯著他面孔打量了兩眼,就點頭笑道:“是啊!有時候我也覺得你的年紀是嫌大了些。”
她說著,就一骨碌爬起來,直接跪坐在他腿上,雙手還搭在他脖子后面,很認真的看著他的眼睛道:“我可從來沒有嫌棄過你,難道你還要嫌棄我不成?我的性子,你知道,我也早跟你說過了,八成是改不了了。”
燈影下,她本就精致的五官看起來就越發嬌艷明媚。
延陵君不說話。
褚潯陽想了想,就又往他身上湊了湊,眼睛里的光芒越發明亮耀眼的繼續說道:“都到這個地步了,你再想要后悔甩掉我,我也是絕對不會答應的,怎么辦?”
哪怕是開玩笑,她和別的女子也是不一樣的。
慣常這種時候,一般的女子大抵都要佯裝生氣的說“你后悔了就走,大不了一拍兩散”。
可是這個丫頭,卻還是反其道而行。
不得不說,她這樣的表現在延陵君看來還是相當受用的,那種感覺幾乎柔軟甜膩到了骨髓里。
他強忍著滿心愉悅的笑意,也是一本正經的反問道:“你說怎么辦?”
“只能將就著來了!”褚潯陽脫口道,手指壓在他紅潤的唇瓣上不輕不重的戳了兩下,“就算你心里會覺得我有哪里不好,也不準和任何人說,我沒說不要你,你就不能嫌棄我!”
“哪有這么厚臉皮的,這是霸王條款——”延陵君忍俊不禁的笑了出來。
褚潯陽卻沒等他說完,就忽而拉近他的脖子,俯首下去,堵住了他的唇。
溫軟的馨香入腹,延陵君也再顧不得思慮別的,手掌攀上她的腰際,將她柔韌纖細的腰肢掌握在手,防止她從睡榻上跌落下去。
兩個人各自閉上眼,只沉淪在自己身體和思想本能的向往里面,唇舌糾纏,追逐嬉戲。
行軍途中有諸多不便,延陵君不能一直在褚潯陽的帳篷里呆著,他竭力的控制,不叫自己的身體在這里沉淪失控。
這一個吻,不能說是有多熱烈,卻足夠的細致用心。
最后在延陵君還意猶未盡的時候,褚潯陽還是強勢的遵循自己的意志,先從他領域之內主動推了開來。
她的呼吸熾熱又略顯急促,和他額頭相抵的又緩了會兒,然后攀在他頸后的雙手緩緩往上,穿插入發,捧著他的臉頰,近距離的看著他,很認真很認真的說道:“君玉,我不在乎你在別人面前到底是怎么樣的人,但是不管是以后的三十年還是五十年,你在我面前的這個樣子都不要變,好不好?”
這一次回京,她一旦要跟他走了,那便是一生了。
她不是個經不起風波和變化的人,可是在這件事上,卻唯獨希望可以一成不變。
很艱難的才可以讓自己無所保留的愿意靠近一個人,她可以數年甚至數十年隨著軍隊遷徙,居無定所,卻不知道為什么,會那么畏懼身邊的這個人會有所改變。
方才的一個吻,消耗了她太多的情感和力氣,此時褚潯陽的臉孔還有些燒熱的厲害,酡紅一片,這樣的濃墨重彩,就更襯托著她那雙眸子里面光影灼灼。
“我不會計較你要見什么人,要做什么事,但凡是你認為對的事,我都會站在你的這一邊,可是你在我面前時候的這個樣子,永遠都不要變,好不好?”褚潯陽道,手指用力的摩挲著他的臉龐,語氣急切到近乎是帶了幾分懇求的意味。
他們這樣的人,說是彼此了解,但事實上,卻又是沒有誰能完全徹底將對方掌握在手的。
嚴格說來,他們都不是什么純粹的好人,甚至于在更多人的眼里——
他們還是可怖的壞人。
可是在別人眼里再怎么無堅不摧又鐵石心腸的人,私底下,也總想要為自己的內心留下一片最為澄澈最柔軟的地方。
延陵君望著她,望著她氤氳一層水汽的眸子里清晰呈現出來的自己的影像。
這個在任何人看來都心狠手辣無堅不摧的少女,在他面前,卻真的不過就是個有時候會喜怒無常的純粹的孩子罷了!
她拒絕叫他指正她的缺點,自己卻也寧可自欺欺人的將他給她的一切印象維持在一個圓滿的幻境里。
說到底,也只是因為太渴盼,太真心,她才會固執偏激成這樣。
他要說什么?怎么說?其實他愛的本身就是這個樣子的她吧。
時而調皮,時而乖巧,有時候會和他爭辯較真,卻永遠不會用那種晦暗的心境長時間的和他計較置氣。
其實從一開始他就知道,她是和尋常閨秀不一樣的一個女子。
他愛慕戀著的,就是這樣一個特殊的她。
這么久以來的接觸下來,他是愛慘了他這種不拘小節的率性,雖然有時候會調皮的有些過了分,但卻也正因為她是真的信任他依賴他,所以才會在他面前無所顧忌吧?
延陵君笑了笑,抬手壓著她腦后發絲用力的揉搓,卻是調侃道:“那我以后是不是一直到七老八十的時候,都不能蓄胡子了?”
褚潯陽本來正沉浸在自己突如其來泛濫的感情里,聞言,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突然就愣住了,后來想了半晌才想起那天晚上她在洈水城的別院里和他說過的話,一瞬間就破涕為笑,一把推開他,從他腿上下來,然后嫌棄那棋盤擺在榻上礙事,干脆一腳將期盼連帶著小幾都一起踢落在了地面的羊皮毯上。
“哈——”延陵君心情愉悅的朗笑一聲,就是仰躺在了身后的軟枕上,又攬了褚潯陽在懷。
褚潯陽把腦袋枕在他胸口,兩個人都沒有過分的動作,只安靜的依偎在一起說話。
先從漠北和北疆兩邊的戰事,一直說到朝中羅國公府的奪爵之爭,最后談到兩人大婚的事情,褚潯陽就仰頭去看了眼延陵君道:“父親一直沒給我們定日子,估計是想等著問過我的意思,你覺得什么時候比較好?”
“南華那邊,幾個月前我父親就已經在打點準備了,你看看什么時間方便,隨時都可以!”延陵君道。
他雖然是巴不得回去馬上就拐了褚潯陽走人的,卻也不得不顧及褚潯陽的心情——
她是舍不得褚易安和褚琪楓。
橫豎他也已經準備好了,大婚之前就一直賴在這里,除了不能光明正大的同榻而眠,其他的事情,倒也沒差。
褚潯陽沉默了一陣,并沒有馬上作答。
延陵君這才突然想起了什么,就沉吟一聲開口道:“對了,還有一件事,前兩天我剛收到父親傳來的消息,說風乾上奏,讓在京城辟了一座園子出來,給改建成了公主府,崇明帝也答應了,現在應該已經開工建造了。”
“嗯?”褚潯陽聽了這話,就又一骨碌爬起來,皺了眉頭看他。
她不說話,延陵君卻知道她要問什么,也跟著翻身坐起,摸了摸她的頭發道:“你不是不喜歡和那些人打交道?咱們搬出來單獨住,剛好也能少許多的麻煩!”
宣城公主那些人,想來就是一腦門的官司,褚潯陽的確是想要離著他們要多遠有多遠的好。
崇明帝答應給她額外修建府邸,這個順水人情,直接接著就是。
褚潯陽的確是有些意動,但心里到底也是矛盾,擰眉道:“這樣——真的好嗎?把世子爺單獨留在鎮國公府,我們這樣——是不是太自私了?”
榮程昱和宣城公主那些人連成一氣,榮顯揚在榮家本來就是被孤立的,并且——
好像因為陽羨公主的關系,南華皇帝對他也諸多芥蒂。
“這么多年了,一直都是這樣!”延陵君道,卻明顯是違心之言。
之前他年紀小的時候,父親是為了保全他,將他一個人安置在城外的莊子上,遠遠的避開了國公府里那些魑魅魍魎,然后獨自一人承擔一切。
現在他要回歸到那個圈子里去的,不管怎么樣,都不該是置身事外,還讓父親孤軍作戰的。
褚潯陽看到他明顯黯淡下來的眸光,就爬過去,抱住他的腰,主動道:“你傳信去跟世子爺說,還是讓他把國公府里你的院子整理出來,到時候,我們就還是住在那里好了!”
這個丫頭,有時遷就他的時候,大約也只是將他作為一個需要關照的孩子了吧?
“會有很多的麻煩的!”延陵君道,語氣柔軟而寵溺。
褚潯陽靠在他懷里,抬頭迎著他的視線壞笑了一下,挑眉道:“到時候到底誰的麻煩會更多一點兒,還不一定呢!”
宣城公主那老太婆的確是個麻煩,但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到時候到底是誰給誰添堵,誰給誰拆墻,可就真的不好說了。
關于大婚之后的住處,延陵君本來也就傾向于這個意思,是以也就沒再推辭,兩個人心照不宣的相視一笑。
次日一早,大軍繼續拔營上路。
因為時間充裕,褚潯陽就沒急著趕路,不緊不慢的走著,一直過午才進的京。
大軍凱旋,在短短一月的之間之內就收服了漠北,不僅挽回了我軍聲威,更為北疆戰場上的將士們做了榜樣,振奮士氣。
京城里的百姓歡欣鼓舞,張燈結彩的歡迎大軍回歸。
褚潯陽不想麻煩父親和哥哥,就阻止了他們來接她,只由幾位老資歷的朝臣代為等在了東城門。
城門那里擠得水泄不通,朝臣百姓們翹首以盼,不曾想等了大半天卻并沒有等到他們的公主殿下,只把以朱遠山為首的一干副將給接了回來。
而彼時褚潯陽卻是因為提前接到京城出來的一封密信,先行帶了幾個人橋裝回京,直奔了宮里。
“殿下您回來了!”曾奇知道她的行程,提前就親自等在了宮門口,見到褚潯陽一行策馬而來,就露出欣慰又喜悅的笑容。
“嗯!”褚潯陽翻身下馬,對他微微一笑,“你怎么親自等在這里了?”
“陛下正和幾位內閣大臣在御書房議事,殿下也脫不開身,屬下就自抬身價,替著來迎接您和榮家少主了。”曾奇笑道。
“我又不是不認路。”褚潯陽把馬鞭扔給青蘿,舉步往里走,“何必這里興師動眾的,就是為了躲那些朝臣,我才自己先溜回來的。”
“要的要的!”曾奇眉開眼笑,卻是好心情的調侃,“小殿下您現在可是朝廷的有功之臣,實打實的功臣良將,怠慢了誰也不能怠慢了您的!”
曾奇是褚易安身邊的人,是看著褚潯陽和褚琪楓長大的,彼此之間十分的熟稔,這一次褚潯陽以雷霆手段迅速的解決了漠北的戰事,曾奇看著她就頗有些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感慨,是以就難得的從了兩句。
“曾管家你這也是年歲大了,沒人管束,所以越發的為老不尊了是吧?”褚潯陽一笑,緊跟著想起正事,就是腳步一頓,正色道:“哥哥呢?在暢鳴軒?”
“是!”提及此事,曾奇也斂了笑容,“小殿下要過去嗎?”
“嗯!我過去看一眼!”褚潯陽道,唇角牽起一個玩味的笑容來,“都有誰在?羅思禹?”
“沒!是羅家的大公子和四公子揪了兩個人過來。”曾奇道,卻似乎是不想就此事加議論。
“好!那我先過去了!”褚潯陽頷首,“你幫我跟父親說一聲,等一會兒他忙完了我再去拜見他。”
“是!”曾奇點頭,目送了他離開。
這么一會兒的功夫,青蘿已經跟宮門口把守的侍衛把事情打聽了個大概出來,邊走邊對褚潯陽簡短的回稟道:“說是羅大公子拿住了那天在酒樓里刺傷他的人,說是四公子要害他,吵嚷著要告御狀,結果昨天才把人關到了京兆府的大牢里,晚上卻意外暴斃了,好不容易找到的人證沒有了,羅大公子惱羞成怒,就把京兆府尹也一起揪住不放了。鬧到宮里,太子殿下正在處理呢!”
褚潯陽只是聽著,并沒有說話。
青蘿想著還是不解,“事情鬧成這樣,不管是羅大公子還是四公子的名聲都要壞掉了,羅大小姐這是要袖手旁觀嗎?”
褚潯陽但笑不語。
卻是旁邊的延陵君意味深長的笑了一聲,感慨道:“她要是不先袖手旁觀,又怎么看那兩人兩敗俱傷?”
青蘿聽了,更是心頭一緊。
把兩人一起毀了?羅思禹這是要看著整個羅家覆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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