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9章 他,傷的很重吧!
“郡主你的意思是——”曾奇不由的屏住呼吸。
褚潯陽也不看他,只是微微露出一個漠然的笑容來:“霍罡在這里盤踞多年,他的勢力——是時候完全拔除了。”
曾奇心里權衡了一下,還是用一種諱莫如深的眼神有些古怪的看著她。
褚潯陽莞爾,“你放心吧,山高皇帝遠,不會有后患的!”
“是!”褚潯陽的話,向來說一不二,曾奇于是也就不再多言,應聲去了。
只用了一炷香的功夫,大軍就整合完畢。
褚潯陽在帳子里換了褚琪楓的鎧甲,利落的將一頭青絲挽起,就舉步去了陣前點兵。
褚琪楓出營的事情除了他們東宮的自己人,再就沒有別人知曉,彼時天色朦朧還沒有大亮,由葛先生陪著,褚潯陽直接往人前走了一趟,就下令大軍往南華軍營壓了過去。
十萬人的陣仗,行走間聲勢震天。
葛先生雖是從了她的命令,但是畢竟事關重大,心里怎么想都是忐忑,猶豫著還是對同樣神色凝重的曾奇道:“這樣真的沒有問題嗎?郡王爺又不在軍中,萬一——”
曾奇抬頭看了眼打馬走在最前面的褚潯陽,卻是隱隱的一聲嘆息道:“既然郡主說是有把握,那就聽命行事即可!”
他對褚潯陽這么大手筆的動作也并不是十分看好,但是他比葛先生看的更清楚的事——
因為延陵君出事,自家這位小主子已經被徹底激怒。
這個時候,別說是他,只怕是連褚易安在場都未必能鎮得住她。
好在是褚潯陽的心思細密,思慮周全,一般不會做全無把握的事。
葛先生見他如此,也就只能作罷,暫且放下此事不提。
褚潯陽帶兵直奔南華人軍營的駐地,在離營二里之外褚潯陽打了手勢,暫時吩咐止步,側目對曾奇道:“讓探子去前面盯著,對面有異動了回來告訴我。”
“是!”曾奇應了。
褚潯陽才又對葛先生確認道:“叫你派人去守著的兩給點上可都單排妥當了?”
“是,已經按照郡主的吩咐,把人撥過去了。”葛先生道。
“嗯!”褚潯陽略一頷首,隨后就不再說話。
她的面孔肅然,神色冷凝,冷冷的盯著正前方。
天幕緩緩拉開,天色看上去就顯得極為黯淡,灰蒙蒙的感覺。
遠處南華人的帳篷林立,一眼看去密密麻麻的一片,間或有夜間點燃的篝火未熄,星星點點的閃爍。
身后的十萬大軍嚴陣以待,心里卻都有些嘀咕——
既然已經擺出了這么大的陣仗,卻又停在了這里又算是怎么回事?
褚潯陽不是不知道下頭人的想法,卻也只當是不知道。
又過了不多時的功夫,派出去的探子就匆匆趕了回來。
“怎樣?”葛先生趕忙打馬上前詢問。
“南華軍中有異動!”那探子回道,語氣很有幾分振奮,“隱約聽到有人高呼有刺客襲營,具體的情況雖然不很清楚,但是聽那動靜——當是死了軍中的領袖人物了。”
葛先生聞言,也是眼睛一亮,立刻扭頭朝褚潯陽看來。
褚潯陽不語,只是漠然注視著前方南華軍營的方向,方才豎手為刀冷冷一揮,“走!”
大軍啟程,繼續往前逼近。
褚潯陽一騎快馬走在最前面,壓到南華軍營半里地之前的地方卻又再度下令暫停了行程。
彼時南華軍營里頭已經亂哄哄的鬧成一片,人仰馬翻,到處可見成群結隊的士兵四處奔走,吵嚷聲,咒罵聲不絕于耳。
營外這邊的動靜自然早就有人傳遞了進去,但是那邊卻齊齊沒有整頓出隊伍來出營對敵。
曾奇默默的觀察了一陣才算是心里有數,向褚潯陽確認道:“是郡王爺帶人暗殺了他軍中副將等人?”
常思銘被殺,消息才剛報回了南華的朝廷,新的主帥任命還沒來得及送過來。
南華太子倒是乖覺,得了警告立刻就能屈能伸的帶人遁走,離了這個是非之所,那邊算起來,只有六皇子的位份最高。
本來的話,由他來主事也無可厚非,可是他人卻被延陵君給擄劫了。
剩下的幾名副將原來可是頂的一時的——
“哥哥既然去了,就沒有無功而返的道理。”褚潯陽道,唇角微微上翹,神色冷然間又帶了幾分驕傲,“既然沒能拿到南華六皇子,他自然也會順手牽羊做點什么的!”
兩人正在說話間,對面軍營里突然起了很大的騷亂聲,具體的情況暫且無從分辨,但是看樣子是鬧得很兇。
褚潯陽瞬間斂了神色,再度下令,“攻!”
號角聲響起,在士兵高亢的喊殺聲中,大軍全面出動,直向著南華軍營壓了過去。
彼時他們營中正亂,雖然雙方人數相當,可是連一個夠級別站出來主事的人都沒有——
這樣一盤散沙一樣,可笑的是全無招架之力,連人都沒有整合起來就被蜂擁而至的西越大軍殺的七零八落。
這里畢竟是對方的大本營,本來在行軍打仗的事情上說是要直接侵占對方的軍營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可是這一次卻成了一場意外。
誠然——
對南華人而言卻是一場笑話。
十萬人的軍隊很快就擊潰,西越人嘗到了甜頭,更是越戰越勇,最后就當真如褚潯陽事先估算好的那樣,不敵之下,那些南華士兵一則往身后南華國中的方向撤退,一則就近就想躲入附近的丘陵叢林之中避難。
葛先生看著這般戰況,興奮的滿臉通紅,大聲幫忙指揮著士兵乘勝追擊。
褚潯陽對這里的戰事卻是關注不多——
這場仗的勝負對她而言根本從一開始就是沒有懸念的。
趁著這邊雙方正殺的如火如荼的時候,她只攜了一柄長槍,帶了幾個心腹侍衛單獨在南華人中間沖殺出一條血路,橫穿軍營,繞到了南華軍營駐地的后方。
此去三里之外就是那處崖壁上的密道。
褚潯陽一路尋過去,卻是還沒等到出營就找到了蟄伏在此的褚琪楓等人。
“哥哥!”褚潯陽道,翻身下馬迎了過去,看到褚琪楓上臂上裹著的繃帶染血,就是眉頭一皺,拉了他的胳膊查看,“怎么樣?你沒事吧?”
“沒事,一點皮外傷!”褚琪楓道,也不問前面她的具體布置。
他們兄妹之間就是有這種默契。
就如同褚潯陽剛得知南華六皇子已經被成功擄劫之后就能想到褚琪楓定會趁火打劫,再做下別的安排一樣——
褚琪楓在臨時改變策略,帶人刺殺了嚴副將等人的同時就已經估算好了褚潯陽那里必定也為此事另外做了打算。
所以這一出天衣無縫里應外合的妙計——
根本就無需提前計劃。
因為對對方的性格和行事手段都太過了解的緣故,只需要各自出手就好。
褚潯陽拉著他的手臂試了一下,確定真的沒有傷到筋骨也才放心,趕忙就利落的脫下身上鎧甲幫他穿戴起來,“前面曾奇他們在盯著,這些南華人群龍無首,根本就是烏合之眾,應該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把局勢定下來了。另外我安排了人手混在隊伍里,順便暗手把之前霍罡留在軍中的人手徹底清除。不過那里面不乏有些資歷和身份的人在,等把南華人處理了,我們再研究一下善后的方法。”
“嗯!”褚琪楓一邊動作飛快的穿戴,一邊抿了抿唇角道:“那些先不急,等稍晚的時候回營再說。”
換好了衣物,褚潯陽就道:“哥哥先過去吧,我就先行回營了,那邊——可能還有點事情需要處理!”
褚潯陽說著,轉身就走。
“潯陽!”褚琪楓下意識的一把抓住她的手臂。
褚潯陽回頭,遞給他一個詢問的眼神,“怎么?”
“南華的六皇子——”褚琪楓道,斟酌著用詞,雖然心里矛盾的不想提,但是飛快的鎮定了一下情緒,還是果斷的開口道:“是他叫人做的吧?”
提及延陵君,褚潯陽的眼中就飛快的閃過一絲什么情緒。
不過她的神色轉變極快,很多深層的東西都沒給褚琪楓足夠的時間去領悟。
“由誰來做都是一樣,何況——”褚潯陽道,說著就抬眸對上他的視線微微一笑道:“目的達到也就是了。”
褚琪楓看著她,片刻之后才是一拍她的肩膀道:“好了,你快去吧!我還得趕去前面看看狀況。”
“嗯!”褚潯陽點頭,轉身攀上馬背,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指了褚琪楓身邊的一個侍衛道:“對了,遠山還在對面你們過來的地方等著接應,你去跟他說一聲把。”
“是!郡主!”那人應了。
褚潯陽于是也就不再滯留,打馬抄了條近路讓楚州城方向,自家的軍營駐地折返。
因為是要將這里的南華駐軍連根拔起,這一次褚潯陽也沒有保留,幾乎也是動用了己方所有的兵力出動,是以這會兒回到軍營,里面就分外冷清,只剩下為數不多的幾隊士兵偶爾從帳篷中間穿行著巡邏。
褚潯陽輕車熟路繞過幾座帳篷,進了和帥帳之間隔開三座帳篷的一座帳篷里。
“郡主!”桔紅見她回來,立刻欣喜的起身迎了上去。
“嗯!”褚潯陽略一頷首,看了眼她身后。
那里南華的六皇子已經轉醒,被反縛了雙手扔在床上。
一晚上被人扛著到處奔走摔來摔去,這會兒他整個人看上去都不大好,眼睛赤紅,頭發蓬亂,明明是眉目清修的一個俊朗少年,這會兒兒看上去——
雖然容貌無無損,但是那眼神太過陰暗血腥,看上去卻顯得猙獰。
“你是什么人?你是叫人擄劫了本王到此的?”六皇子赤紅著眼睛大聲嘶吼,之前他應當也吼過桔紅不少,這會兒聲音聽起來十分沙啞,叫人聽了很有些難受。
褚潯陽只就不甚在意的斜睨了他一眼,然就移開了視線,對桔紅道:“淺綠那里怎么樣了?”
“沒有大的妨礙,只是受了一點輕微的內傷,奴婢給她拿了藥來,說是調養一段時間就能痊愈。”桔紅道。
“那你收拾準備吧,最快明天,最晚后天,我們啟程回京。”褚潯陽道。
“啊?”桔紅聞言卻是一愣,不可置信的猛地朝她看過去一眼——
她是怎么都沒有想到褚潯陽會這么痛快的說要離開的。
這一眼的目光看過去去,太具有代表性了,褚潯陽看在眼里,眼中忽而掠過一抹略顯苦澀的笑容來。
不過轉瞬她就又再度移開了視線,看了眼那邊角落里還在怒目圓瞪狠狠打量她的南華六皇子道:“把他也帶上,實在不行——就直接灌藥吧!”
說完,就再也懶得多看那人一眼,徑自轉身走了出去。
*
褚潯陽并沒有在軍營里等褚琪楓回來。
褚琪楓是個穩妥周到的性子,處理軍務不在話下。
從那帳篷里出來,確定軍營各方面都沒有問題,褚潯陽就又遣散了所有的隨從,自己孤身離營,打馬去了烈焰谷。
時下不過七月,太陽升起來,在道路兩側層層疊疊起伏不休的蘆葦蕩里灑下大片明亮的光暈,這會兒蘆葦也才堪堪開始抽穗,沒有蘆花飛舞,道路兩側都被一片新綠掩蓋,卻是十分怡人。
褚潯陽目不斜視的打馬前行,仍是從東邊的山路入谷。
烈焰谷里的氣候與外面不同,一年四季始終如一,根本看不出節氣的變化,所以每每行走其間就會給人一種錯覺——
時間似乎根本就沒有從這里經過,入眼的一切都是記憶里的模樣,然后就情不自禁的幻想著——
也許——
物是人也是!
也許——
撐開眼前飛流而下的瀑布池,走過花香旖旎的紫藤花架,抬頭看去的時候就是曾經那男子懈一支陳舊的長笛立于紛亂紅葉間素凈又漂亮的臉孔。
然后他看過來的時候,會抿著唇角,有些局促又沉默的看她。
很奇怪,后面和他相處的時日不短,見慣了他八面玲瓏,風流不羈的姿態,這一刻回憶起來卻還是這里初見時候的那副神情姿態印象最為深刻。
記得他有些僵硬又冷漠的面部表情,和她對視時候深如古井般波瀾不驚又瀲滟深刻的眸子。
哪怕是他后來笑容再如何的真實,卻都又仿佛磨滅不了那一眼楓林初見時候的寧靜致遠。
是她牽扯著他入了凡塵,墮入繁華。
是她——
讓他幾次三番落入險境,成就了絕世風流又確乎是最身不由己的姿態。
褚潯陽緊抿著唇角,在那瀑布底下靜默的站立許久,待到深藍打著傘把延陵老頭兒引著出來的時候她長長的睫毛上已經被飄灑而下的水霧打上一片細碎的水珠,一眨眼,就支離破碎的四下里裂開了。
延陵老頭兒的胡子翹的老高,神情極度不悅,氣呼呼的瞪著她就吼,“你這娃娃怎么回事?不是跟你說了——”
“我不會再來了!”褚潯陽道,沒等他說完就已經淡然的出聲打斷他的話。
延陵老頭兒愣了一下,皺著眉頭斜吊著眼角打量她,卻是心存狐疑,好一會兒沒吭聲。
“先生不必繼續留在這里費心思應付我了,既然他已經回京去了,您還是隨行跟著照顧他去吧!”褚潯陽道,語氣也表情都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如果見到他,麻煩先生替我轉告他一聲,我在西越的帝京等他!”
把話說完,褚潯陽就再片刻也沒多久,轉身就朝自己留在不遠處的戰馬走去。
延陵老頭兒神色古怪的盯著她的背影看著。
深藍在旁邊,咬了半天嘴唇,終于忍不住快跑兩步,趕在褚潯陽上馬之前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聲音很低卻極為肯定的說道:“郡主,您莫擔心,鬼先生的醫術天下無雙,他會治好我家主子的!”
褚潯陽用力的抿抿唇角,半天不置可否。
深藍看著她眼中埋藏至深的情緒,忍不住就是鼻頭一酸,扯著她的袖子晃了晃道:“郡主——”
“他——”褚潯陽的唇角彎起一抹笑,卻還是沒有回頭看她,只是緩緩的閉了下眼,凄然一笑,喃喃道:“傷得很重吧?”
幾個字,她吐的輕緩,卻隱約厚重的帶了幾分哽咽。
當日映紫和桔紅從盤瀧江下游找到延陵君之后就直接將他帶回了烈焰谷,后來褚潯陽聞訊趕來都被延陵壽給擋在了門口,說是延陵君受傷昏迷需要絕對安靜的療養,沒有讓她見到。
這老頭兒的脾氣不好,又是延陵君最為敬重的長輩,褚潯陽自是不會與他為難,連著兩日都等著這里。
這老頭兒也著實是被她逼的夠嗆。
偏偏延陵君還要把他留下來應付這難纏的丫頭,就更是氣的他心里窩火。
之前延陵老頭兒說是延陵君未醒,褚潯陽也沒逼他什么,深藍就一直以為她對此是深信不疑的,這會兒聽了她的話卻是一時恍惚。
深藍一愣,還不及想要要如何回答的時候,褚潯陽似乎也并不曾指望她的回答,隨后已經翻身上馬,清喝一聲,頭也不回的打馬離開。
馬蹄飛揚,濺起草屑無數。
延陵老頭兒一個激靈回過神來,眼珠子來回轉了兩圈,神情越發的古怪了起來。
“先生——”深藍走回他身邊,“郡主她好像——”
“什么郡主公主的,收拾行李,跟我追那臭小子去!”延陵老頭兒瞪了她一眼,也不等深藍給他撐傘,自己一轉身就健步如飛鉆進了從高處垂落的水幕后頭。
*
褚潯陽上馬以上就片刻也不多做停留,直接出了山谷,原路返回軍軍營。
其實最開始的時候那延陵老頭兒出面跟她說延陵君昏迷未醒的時候她是信了的,總歸他是延陵君的師公,總不會不為他做最好的打算。
何況再怎么說她也是連累延陵君涉險的罪魁禍首,延陵老頭兒對她那個冷冰冰橫挑鼻子豎挑眼的態度也幾乎將她成功誆騙了過去。
哪怕心里其實是還有一絲疑慮的,她也寧肯自欺欺人的不叫自己去多想。
直至昨夜桔紅綁了南華六皇子回來,她才不得不正視了問題——
桔紅說主意是映紫出的,而映紫又剛好知道那崖壁邊上的密道,從邏輯上講是沒什么問題,而從映紫和桔紅兩人的身手和智慧上講,她們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也并不奇怪,只是——
她們擄劫的人卻是天潢貴胄,堂堂南華一國的皇子!
這樣的決定,絕對不是他們兩個丫頭可以隨便做下的。
所以,這就只能是另外的一種可能——
背后指使他們的人是延陵君。
他太了解她了,只怕是知道她曾和南華太子私底下約見之后,馬上就已經想到了她下面的打算。
要擊潰南華軍隊,此前最為性有效的方法莫過于此。
他不想她去承擔潛入南華軍營的風險,所以先她一步,代為出手,讓映紫和桔紅去做了。
他醒過來了,或者說是從一開始延陵老頭兒就是騙她的。
而說話昏迷,借延陵老頭兒做擋箭牌,不肯與她見面,根本就是延陵君的意思。
他不肯見她,卻還在處處為她打算。
他讓桔紅帶了南華六皇子來見她,卻就是遲遲不肯露面,這說明了什么?
這次兩人遇險的事情并非偶然,同時南華國中必有異動,這樣的情況下他勢必得要回國一趟處理。
想都不用想,褚潯陽就能知道——
他必定是傷的很重,因為不想讓她見到他的現狀,不想再為了此事而刺激她,也不想她為此而阻止他遠行,所以就讓延陵老頭兒幫著圓了謊,只說是他未醒,因為料準了若是延陵老頭兒出面的話,她勢必不會動強。
他的考慮步步周到,處處精心,將所有可能的意外狀況都估算在內,并且都做了妥善的安排。
大約是連她會連夜帶人突襲南華軍營的事情都打算到了。
那個時候,褚琪楓人正潛伏在南華軍中,隨時都有危險,他是估算好了時間,刻意讓桔紅晚了半刻過去,那樣一來,為了配合褚琪楓完成那個里應外合的計劃,哪怕她會猜到他啟程返京的意圖——
為了褚琪楓,也是分身乏術。
而等到這里的一切塵埃落定,也足夠時間讓她完全徹底的冷靜下來,再不會為了一時沖動而追過去阻撓。
這個男人,得是要有多深的算計,又是得要有多了解她,才能準確無誤的算計到這一步來?
高高的蘆葦叢擋住了過往的風聲,小徑上面一片寂靜,馬蹄聲踩踏上去,每一聲都像是落在了心頭,清晰又疼痛。
“吁——”奔跑中,褚潯陽突然收住馬韁。
因為動作太過突然,身下戰馬幾乎直立而起,嘶鳴了一聲,費了不小的力氣才穩住了不乏。
褚潯陽翻下馬背。
轉身一步一步往后面走去。
那里的小徑上有一條不起眼的溝壑,她卻記得分明,去年秋天便是在這里,她第一次遇到他。
他說那個時候是她救他一命,給他新生。
現在回想,那一日匆匆一瞥的際遇——
也不知到底是誰驚艷了誰的年華,又是誰璀璨了誰原本注定云霧籠罩的時光。
前后兩世,除了父親和哥哥以外,第一次有人對她關懷備至,無聲的縱容;第一次有一個人會毫無原則毫無底線的包容她的所有任性和驕縱的脾氣;第一個有一個人,不問愿意不計后果的陪在她身邊,幫她做任何事;第一次有一個人會細心的替她籌謀打算,不惜雙手染血,不惜罔顧生命,也要去達成她的哪怕是最微末的一個冤枉。
只要是她需要,哪怕是她不要求,他都會去做!
如果說只是為了償還當日她救他一命的恩情,他為她做的,早就超出去很多很多了。
許多難以想象的事,在遇到他以后都變成了順理成章。
曾經她以為她這逆天改命的重來一回,只是上天垂憐,給了重新回到父親和兄長身邊守護團聚的機會。
可是現在——
她也更愿意相信,這重來一世——
她亦是為了重新遇到他!
褚潯陽的手指緩緩探出去,壓在粗糙不平的地面上。
曾經一度,這里被他身上拋灑出來的熱血暈染,雖然現在已經半點跡象也沒有了,褚潯陽還是用了好大的力氣,用力的把手掌壓在那片泥土上,似乎再更用力一點,就能感受到那個人身體的溫度。
曾經他那般溫柔繾綣擁抱她的時候,有多少次她都是敷衍著和他打哈哈,現在人海茫茫兩處不見,才會覺得是那般深刻的懷念。
褚潯陽的眼淚無聲的落。
自從褚琪楓從崖下將她帶上來之后她就再不曾落過一滴的淚,可是這一刻,不知道是相思入骨還是思念成災,她便是再也控制不住,哽咽的哭著像是個孩子。
褚琪楓棄了馬從后面一步一步慢慢的走過來,同樣是緩緩的彎身下去,半跪在了那里。
看著她抽搐抖動的肩膀,看著他壓在地面上被粗糲的砂石摩擦的掌心,他的心里亦是跟著鈍鈍地疼。
所以那一刻,他竟然是完全不敢走到她面前去看她的表情,只在她身后探手輕輕環住了她的肩膀。
“潯陽!”褚琪楓開口,聲音澀啞的厲害,那般小心翼翼的語氣,讓他自己都覺得這聲音出口就顯得虛弱不堪。
褚潯陽的身子震了震,這才是不掛不顧的回頭撲到他懷里,放聲哭了出來,“哥哥!”
褚琪楓的心中酸澀不已,抬手輕輕的攔著她的肩膀,任由她的淚水打濕他的衣衫,那一瞬間,所有的心情也都仿佛是跟著她的眼淚一起泛濫,成了滿地再也收拾不起來的狼藉碎片。
他最怕的事,最不想看到的事,終究還是成了真。
其實捫心自問,延陵君對褚潯陽是真的很好,只是——
“別哭了,告訴哥哥,到底怎么了?”他的手輕輕撫上她的脊背,“他是狀況很不好嗎?曾奇那里我已經叫打點準備回京了,實在不行就帶他一起回京城吧。”
“我不知道!”褚潯陽伏在他肩頭,就只是哭,“他不肯見我,我想他一定是傷的很重,否則——否則他不會不敢見我的!連延陵壽都沒有保證他一定會沒事,哥哥——你說他到底怎么樣了?”
鬼先生延陵壽的醫術被尊為天下之最,陳賡年和延陵君都是他一手教導,醫術都已經不俗,他本身的本事怎樣就可想而知了。
如果就連他都沒有把握的話——
褚琪楓聞言,也是不由隱隱的倒抽一口涼氣,扶起褚潯陽的肩頭道:“怎么會呢?那山澗下面就是盤瀧江,江水又深,按理說即使的落入江中也不會引發什么內傷或者外傷。眼下又是七月,那江水的寒氣雖是重了一些,但是他的身體底子也不錯,當是不至于會怎樣的。”
褚琪楓說著,就抬手去摸她眼角淚痕。
他和延陵君雖是相看兩厭,但只就沖著對方為褚潯陽做的這些,對延陵君的生死他也不能完全的漠然以對。
何況——
褚潯陽還在為了這個人傷心。
“好了,你別哭了,你要不放心,等我回去安排一下軍營里的事,我陪你去找他?”褚琪楓道,將她拉起來,彎身替她拍掉袍角上的泥土。
“不!”不想褚潯陽卻是直言拒絕。
褚琪楓一愣,抬頭看向她。
“我不去找他,我不辜負他為我做的任何犧牲和讓步!”褚潯陽道,抬頭對上褚琪楓的視線。
她的眸子里蓄了一層晶瑩的水汽,目光卻是依舊雪亮而堅定,“我們回京!”
但凡和這從的事件有關的人,她一個也不會叫他們逍遙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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