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
邱敏將盧琛額頭上的藥膏揭開看了看,連續(xù)用了幾天去青膏,他額上的奴字刺青只剩淡淡的一點(diǎn)顏色。古代紋身用墨水,時間久了顏色脫落就呈青色,所以叫刺青。相比現(xiàn)代五花八門的紋身顏料,這種單一的顏色相對容易洗些。
邱敏在盧琛額上的刺青處仔細(xì)看了看,失了顏色后,他額上的傷疤顯得越發(fā)猙獰。“再持續(xù)敷一段時間,剩下的顏色應(yīng)該可以完全洗掉,但是這個傷疤去不掉。”
古代黥面相當(dāng)野蠻,一般先用刀刻面再涂上墨,傷口結(jié)為瘡疤,墨堵住了瘡孔,就使皮膚變色。《禮記》上說:皆以刀鋸刺割人體也。跟后世用針刺不同。
所以就算洗掉顏色,刀疤還是會留下。
盧琛摸了摸疤痕處,洗掉顏色,讓人看不出奴字,已經(jīng)比原來好了很多。至于疤痕,男人怕什么疤痕?
殺人不過頭點(diǎn)地,這種長期的、精神上的屈辱,有時比死更讓人難受。邱敏看著盧琛額頭上的傷疤,覺得那傷疤看起來太刺眼,突發(fā)奇想:“要不我給你在額頭上畫個其他圖案掩蓋住疤痕?”
女子一般在額頭上畫花朵的圖案,男人的話要陽剛些。邱敏用手指沾了點(diǎn)水,在桌面上畫下劍簇、蛇、荊棘、火焰、半月之類的圖案給盧琛參考:“你喜歡什么顏色?紅色?銀色?我覺得紅顏色中摻點(diǎn)銀粉不錯。”想想就覺得很妖嬈,邱敏惡趣味地想。
盧琛一口回絕:“娘們才在額頭上畫圖!”殺了他也不做婦人姿態(tài)!
邱敏不死心,繼續(xù)勸說:“你這是偏見,很多地方的男人都有在臉上畫花紋的習(xí)俗,他們認(rèn)為這是彰顯勇氣的一種表現(xiàn)。”
盧琛明顯不信:“我怎么不知道?你少誆我!”
邱敏暗暗腹誹:你不知道的多去了,你不知道又不代表沒有!
“在南洋上有一個島國。那個地方部落的首領(lǐng)會在前額上畫繁復(fù)的花紋,花紋越是重重疊疊,這個人的地位就高。還有啊,非洲一些部族的男子會在額頭上刻畫自己本族的圖案。”
“非洲?”盧琛注意到這個陌生的地名。
邱敏一頓,一時說順口用了后世的名稱。她隨手用茶水在桌面上畫了一個簡易地圖,“從大食再往西走,有條狹長的海,叫紅海,再過去有一片很大很大的陸地,就是非洲。那上面有很多個國家,當(dāng)?shù)厝说钠つw像炭一樣黑,東部地區(qū)還有一條世界上最長的河流,叫尼羅河。”
盧琛看著地圖一臉納悶:“你去過?”這家伙這么廢,怎么可能到那么遠(yuǎn)的地方。
邱敏搖搖頭:“沒有,我聽說的。”
盧琛鄙視道:“聽都沒聽過,你自己胡編的吧!”
邱敏沖他呲牙:“是你沒見識!”
她臉上的不屑太明顯,明顯到讓盧琛升起不滿,但還沒等到他發(fā)作,邱敏忽然站起來,“你等我下。”
她從自己的行囊中找出自制的姜黃色粉末。
盧琛見他拿出這種女人用的東西,一時奇怪,不想邱敏卻拿著粉往他額頭上抹。
“你干什么!”盧琛下意識想避開。
“別動!我給你掩蓋下!”
邱敏將粉在他的疤痕處均勻的抹開,原本疤痕上還有些淡淡的顏色,經(jīng)過掩蓋徹底看不出來,便是額上的那道疤痕,也顯得沒那么猙獰。邱敏拿銅鏡朝盧琛照了照,“你看,是不是好了很多?”
盧琛看著銅鏡中的人,一時征然。
額頭上的疤痕,雖然猙獰,卻不會讓人想到上面曾經(jīng)有一個“奴”字。
那個陪伴了他二十年的屈辱,就這樣輕而易舉地消失了。
七歲那年,張狩親自用刀在他的額上刻下奴字,從此將他當(dāng)作私奴對待。
無數(shù)次他想要死,最后卻又活了下來,也許是因?yàn)樾睦镞有不甘,想要報復(fù)。可是那個對他施下詛咒的人,卻在他有能力報復(fù)前先一步病死,讓他滿腔的怨恨無處發(fā)泄。
張狩病死后,他也想過要忘記,無堅不摧地走下去,然而這個刺青卻每每提醒他想起那段屈辱的往事。他看著額上的疤痕,良久無言。
邱敏見他一直看著鏡子沉默,伸手碰了碰他額頭上的疤:“你是不是嫌這個疤痕難看?其實(shí)民間應(yīng)該有祛疤的藥方,我雖然不知道,不過可以幫你問問看……”
盧琛輕輕捉住邱敏的手往下拉,邱敏一愣,只覺得抓住她的那只大掌異常粗糙,掌上滿是厚繭,顯然,這是一只慣拿兵器的手。
“不必了。”盧琛松開邱敏的手,暗暗奇怪這個男人的手怎么會如此柔嫩?
邱敏撇撇嘴:“那你開心點(diǎn)嘛,你看字都洗掉了。”她費(fèi)了一番功夫,對方卻反應(yīng)平淡。
“字可以洗掉,記憶又不可能忘掉。”盧琛淡淡地回道。
邱敏一想也對,要是換她被人當(dāng)作奴隸,她估計一輩子也忘不掉。她也說不出什么“過去了就過去了,世界依然美好”這種心靈雞湯的話,像她這種沒受過傷的人,說這種話,只會顯得她站著說話不腰疼。其實(shí)她倒是挺好奇他是怎么變成奴隸的,不過這種事是別人心底的傷,還是不要隨便亂問的好。
盧琛打量了邱敏一陣,這個男人,聽他的談吐,不像是沒見過世面的人,但他的身子骨又跟女子般嬌弱,顯然從前不曾出過遠(yuǎn)門。這么弱的身手,竟然敢獨(dú)自出門跑商,該說他是缺心眼呢,還是不知死活?
不過此人有同情心,不會主動害人,跟這樣的人同行,他還是比較放心。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就會突然犯糊涂,相比之下,若是讓他的那些部下發(fā)現(xiàn)他會突然心智倒退,恐怕會要了他的命……
盧琛道:“我看你身體差不多恢復(fù),我們也該動身離開這里了。”
邱敏聞言有些猶豫,她對自己未來的行程比較迷茫,她原來是想去晉城,裝成從北方逃難來的難民,想辦法在晉城搞到商戶戶籍。但沐澤既然封鎖了一路上的關(guān)卡、城市,那想必晉城中也有搜查她的人,所以她現(xiàn)在去晉城就等于自投羅網(wǎng)。
可她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去哪……
邱敏問:“你的目的地是晉城嗎?”
“不是。”盧琛淡淡道:“我要過晉城北上,到上黨郡。”
邱敏一愣:“可是過了晉城再往北,就是盧琛的地盤。”
盧琛反問:“盧琛的地盤又如何?”
邱敏一臉驚異:“鐵狼軍殺人如麻,你不怕啊?”
盧琛聞言笑道:“你傳聞聽多吧?你以為那些鐵狼軍見人就殺嗎?他們把人都?xì)⒐饬耍院筮有誰種糧食,誰經(jīng)商?盧琛還怎么收稅養(yǎng)軍隊(duì)?”
本來就是見人就殺啊!邱敏咬了咬唇,想起剛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差點(diǎn)就死在鐵狼軍的手下,渭水河畔的累累尸骨,還深刻的留在她的腦海里。
邱敏恐懼地說道:“七年前,盧膳叛變,攻入長安,鐵狼軍一路燒殺搶掠,我也差點(diǎn)死在他們手上,好不容易才逃出來的,渭水河畔死了好多好多人……”
盧琛見他眼中還有驚恐之色,想來那個時候嚇得不輕,不由放輕了聲音:“那時候是盧膳下的命令。軍無財,士不來;軍無賞,士不往。燒殺搶掠奸/淫,也是一種激勵,為了激發(fā)士兵的**,讓他們瘋狂進(jìn)攻。但現(xiàn)在統(tǒng)治北方的人是盧琛。”
邱敏道:“盧琛他不搶?”
盧琛道:“若是兩國交戰(zhàn),純粹爭利,對敵方的百姓自然不用客氣,燒殺搶掠,既可以讓自己得利,又可以削弱對方。但若是要得天下,那就要把敵方的百姓預(yù)設(shè)為自己的子民,保護(hù)自己未來的果實(shí),都搶光殺光,盧琛以后統(tǒng)治誰去?”
邱敏一想也是,其實(shí)一支軍隊(duì)的紀(jì)律好不好,在于統(tǒng)帥的戰(zhàn)略目地。歷史上各種起義軍,所過之處秋毫無犯的并不多見,大多數(shù)都是燒殺擄掠,但如果哪支軍隊(duì)對百姓秋毫無犯,這必是政治上有大志向的。比如劉邦進(jìn)咸陽后就約法三章:不屠戮百姓,不取百姓錢帛,不禍亂秦宮。
邱敏默默回憶了一下,盧琛的地盤相當(dāng)于現(xiàn)代的遼寧,河北大部分,山西部分地區(qū),以及山東少部分地區(qū),也不知道那里現(xiàn)在安定不安定。
“你好像對盧琛占據(jù)的地方很了解。”邱敏問。
盧琛糾正她:“那里叫燕國。”
邱敏心想大祈可重來沒承認(rèn)過那里是個**的王國,盧琛其人往好的方面說,是手握大權(quán)的一方豪強(qiáng),往難聽的方面說,那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大反賊。
她眼中的不屑太明顯,盧琛微微瞇起眼,“你很討厭盧琛?”
邱敏道:“很正常吧,大祈百姓哪個不討厭他,他的鐵狼軍殺了多少祈人!”
盧琛郁悶:都說了那是盧膳下的命令,跟他無關(guān)好不好!
解釋的話他說過一次,就不會說第二次。盧琛冷哼:“討厭也沒用,盧琛遲早要南下,到時候祈民都得變成燕民。”
邱敏不屑道:“他想南下就南下啊,他以為大祈的士兵都是擺設(shè)不成?盧膳當(dāng)初不就被趕出長安了!”
盧琛語帶自信:“自盧膳起兵,所帶部下戰(zhàn)斗有輸有贏,但盧琛經(jīng)歷大小數(shù)十戰(zhàn),卻從未輸過。”
邱敏切了一聲:“盧琛打了那么多次勝戰(zhàn),不照樣沒將敵人解決嗎?”
盧琛緊緊盯住邱敏:“你懂什么!”
邱敏心想這家伙莫非是盧琛的粉絲?對了,他是胡人,盧琛是胡人中的佼佼者,他自然為同是胡人的盧琛說話。
不過她不能漲敵人志氣,滅自己威風(fēng)。強(qiáng)辯道:“本來就是嘛,都屢戰(zhàn)屢勝了,卻還要再接著打,那不是說明之前打的勝戰(zhàn)都沒效果?而且就算打勝戰(zhàn),他自己也是有傷亡損耗的。打戰(zhàn)又不能光講勝利,還要會算賬,看這戰(zhàn)打的值不值得。如果打的時間太長,消耗太大,那不就得不償失了?項(xiàng)羽和劉邦爭天下,項(xiàng)羽百戰(zhàn)百勝,卻疲于奔命,最后一戰(zhàn)而敗,讓劉邦得了天下。盧琛也一樣,他打了這么多次勝戰(zhàn),肯定因?yàn)槎啻蝿倮湴粒伤窒碌氖勘鴧s早已疲憊不堪,力盡財竭,以驕傲之主,率領(lǐng)疲憊之師,最后必然失敗。真正的名將,人家追求的是一戰(zhàn)而定,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讓對方再無反擊的余地。比如戰(zhàn)國時李牧守邊抵御匈奴,李牧關(guān)閉城門十年不戰(zhàn),匈奴漸漸懈怠,李牧突然大舉進(jìn)兵,一戰(zhàn)就滅了匈奴十幾萬人,讓匈奴十幾年都無力再進(jìn)犯邊關(guān)。什么叫高手,這才叫高手,高手打一次戰(zhàn)就勝過庸手打一百次戰(zhàn)!”
盧琛冷冷地看著邱敏。
邱敏心想看什么看,就算你是盧琛的粉絲,我也照樣要貶低他,他不就是個反賊嗎!有什么了不起的!這么一想,她臉上的表情越發(fā)地囂張起來。
盧琛沉默良久,深吸一口氣,拽住邱敏的胳膊往外拖,“走了。”
邱敏敵不過他的力氣,跌跌撞撞地跟著他往外走:“你去哪?”
“當(dāng)然是繼續(xù)北上,你還要一直呆在這里不成!”
“我自己會走,你放手!”
盧琛松開邱敏,冷著臉將門打開。
哪知他們剛剛走到馬廄旁,忽然一團(tuán)褐色的東西迎面飛來。
盧琛眸光一凝,立刻往左邊避開一步,利落地躲過偷襲。
躲開的同時,他刻意忘了邱敏還站在他身后。
“啪!”一團(tuán)爛泥砸在邱敏臉上。
邱敏嚇得尖叫一聲。
不遠(yuǎn)處傳來一群孩子的哄笑聲。邱敏看著那群惡作劇的熊孩子,恨不得將他們?nèi)康跗饋沓橐活D!她和盧琛裝成路過的商人,在這個不大的小村莊中借住了幾日。村民大多淳樸,他們也有給錢,一直相安無事,唯一討厭的就是村里頑劣不堪的熊孩子們,平日里追貓攆狗上房揭瓦,壞事做遍。
她和盧琛剛進(jìn)這村子時,也曾被騷擾過,但盧琛當(dāng)著他們的面,將一根孩兒小臂粗的棍子折斷,嚇退這群小混蛋。沒想到這群小鬼只是一時退卻,今日竟然卷土重來,埋伏在馬廄旁邊,等他們一經(jīng)過就用泥巴偷襲!邱敏抹了一把臉上臭烘烘的爛泥,發(fā)現(xiàn)這泥里還摻了馬糞,簡直快氣死了!
盧琛吃驚地盯著邱敏。剛才邱敏尖叫了一聲,那分明是女子的聲音!
邱敏服用藥物,讓嗓子變的沙啞一些,再加上說話時刻意壓低音量,一直以來都沒暴露過,但剛才她驟然被偷襲,條件反射下尖叫了一聲。
盧琛想起她的手很柔軟,身子骨很輕,再仔細(xì)看她臉上的胡子——剛才她一抹臉,有些許胡子掉落,分明是黏上去的假胡子!
然而還沒等他震驚完,那群熊孩子又對他們展開了攻擊!
盧琛的恐嚇曾一度讓他們害怕,但也同時讓這群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感到備丟面子,經(jīng)過幾日時間,他們準(zhǔn)備了大量的泥彈,發(fā)誓要狠狠教訓(xùn)這兩個讓他們丟面子的外鄉(xiāng)人一頓!
無數(shù)泥彈朝著他們?nèi)恿诉^來。
盧琛一皺眉,拉著邱敏后退幾步,躲到一旁的柱子后,卻聽他腳下的茅草中“咔嚓”一聲輕響,緊接著一個破木桶從馬棚上掉下來,瞬間砸在盧琛的腦袋上!
“噢!中了!”一群小蘿卜頭歡呼。
邱敏吃驚地看著那群小孩,這群熊孩子行啊,居然還會兵法!他們先埋伏起來,等他們經(jīng)過時,立刻用大量的泥彈攻擊他們,面對這些打不疼人,卻惡心死人的爛泥彈,她和盧琛只能暫時避到旁邊的柱子后——這是唯一可以躲的地方。而熊孩子們卻早在柱子后設(shè)了機(jī)關(guān),并用茅草掩蓋好,等盧琛后退時不慎踩到機(jī)關(guān),立刻就被從天而降的破木桶砸中。誰能想到這群才七、八歲的小鬼居然有這種心機(jī)!
達(dá)到整人的目地,那群熊孩子沖邱敏大做鬼臉,其中一個還脫了褲子,對著她撒了一泡尿以示挑釁,接著眾小鬼在邱敏憤怒的罵聲中呼嘯著逃走,又禍害別人去了。
邱敏氣得直跺腳,那群熊孩子個個腿腳利落,她一個都捉不住。邱敏發(fā)誓,要是哪天讓她逮到人,她非打腫他們的屁股不可!
邱敏追了幾步追不上,暗惱了一會,只好掉頭返回去找盧琛。
盧琛正呆呆地坐在地上,兩眼直勾勾地看著前方。
邱敏一愣,走到他身邊推了推他肩膀,盧琛抬起頭看她,臉上帶著憨厚的表情。
邱敏覺得不對勁,忙喚他名字:“景淵?”
盧琛這才有了反應(yīng),伸手抓住她的衣角,眼里溢著滿滿的光:“肚子餓。”
邱敏:“……”
不是吧!這貨怎么又傻了!
作者有話要說:評論我都有看,過段時間再回復(fù)。
家里事多,最近要搬家,老人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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