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謂里世界生物？假如存在這么一個世界，我們的實體在那里是虛空，那里的虛空在我們這兒是實體。如此，那個世界的生物就該活在我們世界的實體中，內在空空地游動著。

　　向陽想過許許多多離開活體迷宮的方式，譬如會有獨立空間將他們運出，譬如有一條通道直達迷宮四處，譬如……總而言之，就是跟完全蛞蝓化的蛞蝓人魚目混珠地離開。唯獨沒有料到，活體迷宮運輸蛞蝓人的方法如此別致。

　　腳下的肉質地面裂開一道口子，露出棺材大小、蜥蜴內腔狀的空間，向陽右手裝備藍紫水晶手套，拎著半個身子滑進底下空間的蛞蝓人，耳邊不停回響“水、水、水”的呢喃，屏幕上方則懸浮一條發紅變化的系統倒計時。

　　系統提示：玩家向陽花開，虛體蜥即將閉合，剩余時間3分25秒。

　　系統提示：玩家向陽花開，虛體蜥即將閉合，剩余時間3分20秒。

　　系統提示：玩家向陽花開，虛體蜥即將閉合，剩余時間3分15秒。

　　這間“艙室”入口，亦嫻背著半鼓的包小心翼翼地走近，小聲道：“向陽哥哥，這里以前，有人來過。”經歷了數不清的歲月，定然有人因緣際會同樣來到此處。向陽他們能搜刮的，只能是上一個幸運兒之后所積累的。亦嫻情緒微微低落，她負責找裝備，向陽負責找出口。顯然，她對自己小半天的努力很不滿意。

　　“系統限制而已。”向陽報之一笑，左手牽住亦嫻往懷里一攬，右手將那蛞蝓人朝外一丟，抱緊亦嫻翻身落入虛體蜥體內。就像電梯無人阻擋會自動閉合，虛體蜥背后封合，恰恰容納兩人的腔體空間劇烈搖擺起來。

　　環境太過狹小擁擠，視角上與向陽緊緊貼合，亦嫻有些尷尬，踟躇道：“那個……外面安全嗎？”她一心翻找裝備，并未查看輝煌發來的情報短信，向陽便說道：“隊長他們在底層等我們，洗碗帶著鳳來樓去了元素戰場，百萬聯盟討伐隊誤信坐標剛回底層，隊長說他們身上帶血……”向陽頓了頓，貼心解釋：“玩家身上長時間保留的血液，只有自己、npc和系統怪的血液。其他玩家即便活著，在玩家身上殘留的血液時間一長也會如死亡一樣消散。”

　　“嗯、嗯，”亦嫻應道，“就是說，外面還有怪……”“具有威脅的只有人！”向陽一口咬定道，“以離子戰士的速度，能威脅到我們的只有npc。”情報說蛞蝓洞勘探性價比太低，好久沒有npc進出，偏偏出了個方天朔。向陽實在拿不準那家伙會不會有同伴，又或者附近還有同樣怪異、目的不明的npc。又過了一會兒，問答兩句，向陽忽覺視角急墜，姿勢保持懷抱亦嫻不變，腳底氣流升騰，欲倒的身形當空穩住。搖屏去看，前方是零零散散的螢石墻壁，后方是不知通往何處的通道，上面虛體蜥下腹閉合，腳邊墻腳有兩三只蛞蝓人和一片廢棄許久的鬼蜥蛋群，左右是一條通達隧道。他們終于離開活體迷宮了！

　　不對！向陽松開亦嫻，讓她自行懸浮，自己落地，俯身查看。地上，有一道血淋淋的血痕，自右往左，血液在濕潤的土壤里擴散。熒光偏暗，土壤灰黑，因為某些低洼處積了蛞蝓液，鮮血漂零才顯刺眼。

　　“向陽哥哥？”亦嫻悄然落下，她同樣發覺了這血痕，想問究竟是怎么回事。向陽抬起右手，止住亦嫻，低聲吩咐：“你聽……”兩人屏氣，靜心接收耳麥里游戲背景音——滴答滴答的液體下墜，有氣無力的蛞蝓人低鳴，貫穿隧道的巖石風響，似乎還有一個人在說話？

　　循著聲音，悄悄浮空，緩緩飛近，聽得愈加清晰。

　　“父親，我沒事，真的！”

　　“父親，你吃啊，不要讓這丑家伙吃，你吃了才能好！”

　　“父親，我想娘親了……”

　　是方天朔的聲音！被他用鏡花水月擺了一道，向陽怎么可能認不出。令他驚疑不定的是，這npc不像是一個人。看情況，他口中的父親狀況很差，地上的血難道是他父親的？那個丑家伙是他們的同伴？這么說，與百萬聯盟討伐隊交戰的就是他們？

　　向陽開始揣度自己剩余的那么一點點元素釋放量夠不夠逃命，有沒有必要喝掉小師妹的酸梅茶。就在這時，他發現亦嫻居然拋下他獨自朝聲源飛去。等他回神要追，亦嫻已經越過拐角，像是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場景，驚得懸停不動。

　　沒有危險？向陽滿腹疑問，一個電閃，越過那片巖角，看到的是令他也不禁動容的場景。

　　重傷流血的人不是方天朔的父親，而是方天朔自己啊！他全身金屬碎裂，刀傷劍痕汩汩流血，一身裝備被扒得干干凈凈。而他口中的父親，居然是一只蛞蝓人，一只和鬼蜥結合一體的蛞蝓人！

　　鬼蜥被鋼釘釘死在螢石墻壁上，嘴同樣被鋼箍束縛，不斷發出低吼。它前面干燥的巖石上，還擺放著不少肉制品。方天朔身周，踩踏著零零碎碎的血色腳印，應該是百萬聯盟討伐隊留下的。他們重傷方天朔之后，想要尾隨謀取最大利益，卻看到了這樣的景象。

　　誰能想到，方天朔一個人留在這滿是丑惡蛞蝓的洞穴，只是為了陪伴自己已經蛞蝓化的父親！細想，我們甚至能推測出，方天朔進入罪都，同樣是為了找尋父親。而在鮮血流盡前，他爬過漫長隧道，拼盡最后一口氣，也要回到父親的身旁。這是怎樣的一種執著，又是怎樣的一種愛？

　　所以，討伐隊的那些家伙沒有對方天朔痛下殺手，僅僅扒光了他的裝備，讓他自生自滅。對系統數據而言，他們已經很人道了。可是，向陽認為，他們做的還不夠！在這個距離，向陽能清楚聽到，方天朔的父親在低聲說著什么。

　　“殺了我！”

　　“殺了我！”

　　“殺了我！”

　　在死前，在蛞蝓化前，他定然料到自己的后果了吧。他不愿以這種方式活著，不愿成為鬼蜥的一部分，不愿意被自己的兒子看見這種丑態，他只求后來者賜他速死！悲哀的是，兒子比任何人都急迫尋找他，比任何人都最先找到他，比任何人都不愿殺死他。

　　向陽臨空閃現在那名父親的前上方，右手探出。

　　“你敢！”方天朔色厲內荏道，“你要是敢動我父親，我必生啖你肉。”向陽冷漠地看他一眼，指尖電光彈動。方天朔慌了，哀求道：“求求你，放過我父親吧，你讓我做什么我都答應你。”

　　笨蛋！你就沒有想過，你父親若在世，他愿意看到你今天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嗎？向陽扭頭，望向和他對望的蛞蝓人，系統似乎在他眼眶中做出了淚光。我只是，完成一名父親的遺愿罷了。

　　電光，如星辰閃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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