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夜談
李玄霸醒來后的第一頓家宴，有些不歡而散的感覺，無論李淵，還是李建成，在李玄霸眼里，不過是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談不上有什么感情，自然也不會出現(xiàn)痛哭流涕的場景。而李淵身為李玄霸父親的同時(shí)，更是一方豪杰，又如何會當(dāng)著眾人的面老淚縱橫？至于李建成等人，千里迢迢回來赴家宴，只是逢場作戲罷了。
公主，萬氏，李淵相繼離去，李府的幾位公子在尷尬的笑聲中，無話可說，互相客套了幾句，便言稱天色已晚，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大堂里很快就只剩下李玄霸一人，他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飯菜，幾乎沒怎么動(dòng)過，見倒掉有些可惜，李玄霸回到座位坐下，孤單的吃了起來。準(zhǔn)備收拾殘局的下人，安靜的站在一旁，有些不明白這三公子心里在想些什么，怎么這個(gè)時(shí)候還有空吃飯？
飯飽之后，李玄霸舒了個(gè)懶腰，對等候多時(shí)的下人露齒一笑，道了句辛苦了，便前去找李淵。
萬氏與李智云正在房里說話，李淵很識趣的在書房等著李玄霸。
來到書房，李玄霸敲了敲門，李淵只說了個(gè)“進(jìn)”字，但李玄霸能夠感覺到，李淵說這個(gè)字的時(shí)候，聲音輕顫。
“爹。”推門進(jìn)去，李玄霸拜了一拜。
李淵冷峻清瘦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示意李玄霸坐到他身邊，李玄霸沒有絲毫遲疑，搬了張椅子，坐到了李淵左手邊。
晚飯時(shí)，李玄霸一進(jìn)大堂，便從眾人的表情中看出，只有李淵是真的在意他，只是礙于場合，沒有表露出來。
李軒本是孤兒，對他最好的那對夫婦，他也只能喊叔叔、阿姨，如今變成李玄霸，多了一對父母，而且是真心待他好的父母，李玄霸如何能不為所動(dòng)？李玄霸雖然只有十六歲，但李軒已經(jīng)二十四歲了，閱歷雖談不上豐富，卻也能夠窺得人心一二。
還有一點(diǎn)，李玄霸隱約記得，歷史中記載的李淵，確實(shí)是一個(gè)很疼自己孩子的父親。
“你明天就要隨公主去洛陽，可準(zhǔn)備好了？”李淵的右手拿著一本書，他的目光也落在書上，看似極其隨意的問了一句。
“過去的事情，我已經(jīng)完全忘記了，還有什么可準(zhǔn)備的？”李玄霸笑著答道。
看著李玄霸渾不在意的樣子，李淵心中一陣絞痛，建成與世民的矛盾，讓李玄霸從大隋第一強(qiáng)者變成如今手無縛雞之力，而他作為父親，卻還必須瞞著李玄霸。
“是的，你已經(jīng)記不得以前的事情了。”李淵沒有將內(nèi)心的情緒表現(xiàn)出來，依舊用平靜至冷漠的語氣說道：“不管陛下問你什么，你都要記得這句話。”
“孩兒明白。”對于李淵的護(hù)犢之情，李玄霸絲毫沒有介懷，他說道：“陛下的旨意中，只提到了我生病，想必也是爹的手筆，既然爹不想大哥他們受到牽連，孩兒自然不會悖逆爹的意思。”
李淵聞言，目光從書上挪開，眼神中帶著一絲陌生，緊緊的盯著李玄霸，李玄霸的臉上保持著令人親切的微笑，但李淵的內(nèi)心，不知為何突然沉了一下。
許久之后，李淵嘆息一聲，說道：“你娘給我的信中，說你不僅醒了過來，而且變得聰慧過人，我本來還有些不信，現(xiàn)在看來，你要比你娘說的還要聰慧一些。”李淵頓了頓，將書放下，轉(zhuǎn)了點(diǎn)身子，繼續(xù)說道：“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的，為父都希望你忘了此事。”
“爹，孩兒說這些話，并非是有什么打算。”李玄霸笑著搖搖頭，說道：“明天我將遠(yuǎn)赴洛陽，臨行之前，我想讓您放心，孩兒不再是那個(gè)面圣都不下跪的莽夫了。”
李淵心情稍微緩和了一下，又恢復(fù)平靜的語氣，說道：“你知道就好，陛下以前看重你，是因?yàn)槟阌旅瓦^人，毫無心機(jī)，又解了洛陽之圍，如今你雖然與常人無異，但畢竟失了武力，見到陛下時(shí)，需以草民自居，并請求陛下，撤掉你忠勇衛(wèi)之名。”
朝廷本沒有忠勇衛(wèi)一職，只是楊廣惜才，想將李玄霸招至麾下，但李玄霸智力有障，面容不堪，根本無法分配官職，由此才想到忠勇衛(wèi)一職。忠勇衛(wèi)面圣不用下跪，不受三省六部管轄，也沒有封地，更沒有一兵一卒，說白了，就是楊廣為了哄李玄霸開心，隨意封的職位。
不過即便是楊廣隨意為之，也無人敢輕視忠勇衛(wèi)一職，普天之下，能夠面見國君而不下跪的，還有何人？這說明在楊廣的內(nèi)心中，還是極為看重李玄霸的。
“孩兒會隨機(jī)應(yīng)變的。”李玄霸說道：“父親還有何吩咐？”
李淵雖然知道李玄霸經(jīng)歷那件事后，因禍得福，變得聰慧過人，但還是有些不放心，只是一時(shí)思緒有些亂，不知從何說起。
“夜還很長，您有話可以慢慢說。”李玄霸知道李淵已經(jīng)相信他不會惹惱陛下，又恢復(fù)了嬉皮笑臉的樣子。
“明天還要早起，你早些回去休息吧。”李淵想了一會，最終還是沒有多說什么。李玄霸見李淵面露疲憊之色，想到他一路趕回李府，定然沒有好好休息，心有不忍，便拜了一拜，退出書房。
李淵在書房中靜靜的坐著，腦中想了許多事情，根本沒有心思回房入睡。
“老爺，夜深了，你怎么還不回屋？”萬氏與李智云聊了許久，李智云離開后，萬氏見李淵遲遲沒有回來，便起身來到書房。
“我覺得這孩子，變得不像是我的孩子了。”李淵見來的是萬氏，緊繃著的臉?biāo)沙谙聛恚嫉没际У恼f道。
“我倒是覺得，玄霸現(xiàn)在這樣很好。”萬氏走到李淵身后，為李淵揉了揉肩。
“本來有許多話想囑咐，與他交談片刻，卻發(fā)現(xiàn)我想說的話，他早已想過了。”李淵帶著一絲自嘲，苦笑著說道：“如果我們只是尋常人家，玄霸變成這樣，我自然是高興的。”
“難道玄霸變成這樣，還有什么弊端不成？”萬氏疑惑道。
“當(dāng)初陛下聽信妖人所言，大肆屠殺李姓臣子，別人只當(dāng)我是因?yàn)榕c陛下有些關(guān)系，才逃過一劫，殊不知，我李淵，包括李家這些子孫，完全是因?yàn)樾裕琶庠獗菹碌耐赖丁！崩顪Y長嘆一口氣，說道：“這件事，恐怕連你也不知道吧？”
萬氏搖了搖頭，她確實(shí)不知內(nèi)情。
“這是陛下身邊的一位公公所言，肯定假不了。”李淵看著屋外的夜色，又嘆了口氣，說道：“可是沒想到，他們竟然如此對待玄霸，當(dāng)真是好兄長！”
萬氏一言不發(fā)，撫著李淵后背，擔(dān)心他氣傷身子。李淵反手握住萬氏的手，回頭一看，只見萬氏的眼角有一滴淚，藏在長長的睫毛下，若隱若現(xiàn)。
夫妻二人雙手緊緊握在一起，相擁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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