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清歡早就想到皇阿瑪遲早都會知道昨晚的事,只不過沒想到傅恒的動作居然這樣快,她暗自冷哼一聲,心中滿是鄙夷與不屑。
此時門口占簾一動,卻有一高大身影徑自闖入大殿,清歡還未來得及回頭,那明黃色的軟甲已經映入眼簾。到底是行伍出身,傅恒步伐穩健如飛,軟甲上泡釘相撞,大殿里惟有甲胄的凌厲之音。
清歡頗為詫異,傅恒已經躬身跪于他的另一側道回皇上:“昨夜之事,都是微臣失值,還請皇上賜罪。”
皇帝冷哼一聲道:“玩忽職守,違抗圣旨,該當死罪,你確實白白辜負了朕對你的信任。”
傅瑩的臉色已經煞白,皇帝只微微躊躇,心里到底存了幾分顧忌道:“但念在你如今負荊請罪的份兒上,朕尚且可以從輕發落。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皇帝一語未畢,卻被一個清冷的女聲打斷:“一切皆為兒臣的錯,不關傅大人的事。兒臣以和碩公主的身份壓他,他不得不就范。”
傅恒聽了只扭頭沉默地看了清歡一眼,不禁微微蹙眉。
誰都明白皇帝這是在給清歡和自己一個臺階下,可不想她卻絲毫不領情,皇帝許是真的被氣到了,直冷笑道:“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哪里還配得上和碩公主的身份?說完他長長的嘆了一口氣說道,過去的這些年,到底是朕寵壞了你。”
清歡只覺得胸腔中仿佛燃燒著一團火,整個身體仿佛馬上就要爆開,終于還是將心里那一點點的希望也燒得一干二凈,分出無窮無盡的絕望來。她忽然想起以前的很多事,想起阿瑪,想起額娘,想起三哥,想起那個雷雨交加的夜晚,霽月曾經對自己說出的那個可怕的事情。所有的懷疑,所有的猜測,在這一刻卻忽然全盤托出,陡然清晰,仿佛這十六年來所有的一切和然崩塌,仿佛一切皆是夢境。
她很想歇斯底里,可卻無處發作,最終卻只化作眼中的一縷怨毒,她幾乎是冷笑:“這么多年,皇阿瑪為何這般寵我,皇阿瑪自己心里明白。”
皇帝的眼中閃現出前所未有的一絲殺意,冷冷的看著她說道:“你說什么?再說一遍。”他的聲音卻無波無瀾,仿佛是是風暴前的平靜。
清歡看著皇帝的臉在一瞬間變得鐵青,心中忽然有了一絲快意,毫不畏懼目光炯炯地迎著他的目光,說道:“這么多年你寵我,到底是因為可憐我,還是覺得愧對我?”
皇帝臉色驟然一驚,額上青筋暴起,突然,他抓起桌上那盞茶杯狠狠的就像她摜去。一切都發生的太突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清歡直直地跪在原地,絲毫也不躲避,弘歷立時起身,卻眼睜睜地看著茶杯直向她飛去。電光火石間,已經有人用力的抽過了她的手臂,力氣甚大,她幾乎是合身被拉了過去,卻倒在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中,那茶杯嘩啦一聲就砸在了毓寧的背脊上,幸好茶水已經不燙了,只不過潑了他一身。
所有人全都嚇呆了,一時間滿屋子的人,都紛紛跪下求情。
皇帝卻掀翻了桌子,桌上一疊疊堆得小山一般高的奏折,全都紛紛揚揚的撒開在了地板上,像一條條白蛇吐出長信,詭異而猙獰。
皇帝暴怒的聲音響徹在空蕩蕩的大殿之中:“來人,傳杖!”
所謂傳杖,是宮里的一種刑罰,俗稱打板子,宮里講究打人不打臉,怕被外人看到,于是將犯了事的奴才拖去慎刑司里一通板子,體質好的養個個把月也就沒事了,可身子骨差的就相當于是死刑,打死了的也有。
弘歷大驚失色,忙跪下磕頭道:“皇阿瑪息怒清歡身子弱,受不得這板子。”
毓寧也顧不得擦拭頸子里的茶水,忙放開清歡,向皇上叩頭道:“皇上三思,格格金枝玉葉,身份貴重,萬萬不可受此刑罰。”
說話間小太監已經將刑具抬至殿外,這宮里杖責主子還是頭一回,他們也只是執著一張多長的棗木板子手足無措地立著,并不敢上前來。皇帝見狀,厲聲喝道:“你們還等什么?”
弘歷回頭狠狠地望住清歡,示意她快認錯,清歡卻故意避開他的目光。
太監上前來正要按她,她卻嫌惡地一避,款款起身道:“我自己會走。”
行刑的長凳就置在殿外,她不聲不響乖乖趴了上去,皇帝負手立于殿中,太監將簾子打了起來,外面的情景殿里瞧得一清二楚。
執刑的太監立在一旁,瞧了瞧蘇培盛,并不敢下手,仿佛是在等皇帝最后的赦免。
皇帝盯著清歡厲聲問道:“清歡,你可知錯?”
小環忙伏在一邊求她:“格格,您快認錯吧,快認錯吧。”
清歡聲音平靜得幾乎聽不到任何情緒,道:“兒臣無錯。”
皇帝氣得渾身發抖,指著一旁的太監道:“打!給朕打!”
那太監自是曉得分寸,落手時稍一用力,板子的落勢已經緩了三四分,可落在身上,清歡還是疼得渾身一哆嗦,有一種鈍痛隨即蔓延至全身,仿佛身體脫了節,她雙手死死地摳住凳角,背心里浸出一層冷汗來,還未來得及喘一口氣,第二杖已經重重落下。
小環嚇得嚶嚶地哭了起來,跪在清歡面前,見她額上滾下豆大的汗珠,牙齒狠狠地咬住下唇,直咬出血印來,可卻一聲也不吭,哭道:“格格,您哭幾聲吧。哭幾聲吧格格。”
“皇阿瑪,請您網開一面,清歡大病初愈,實在經不得這杖刑,皇阿瑪,兒臣求您了。”弘歷跪在皇帝腳邊,直拉著皇帝的袍角,他雙眼通紅,險些滴出淚來。
一杖一杖地落下,旁邊叫數的內官嗓音極為尖細,用一種她從未聽過的口音,直劃破長空,聽了無端端叫人覺得害怕。
清歡疼得出現了幻覺,仿佛是聽到了弘歷的聲音,她心里不知道為什么就覺得無比地痛快,這么些日子,她從沒有比這一刻更覺得痛快過。
嗓中涌上難以抑制的腥甜,她忍不住用力一咳,竟是一口鮮血噴出,灑在黑漆漆的大理石地板上,霎時便變成死一般的黑色。
“格格!”毓寧驚叫了出來。
皇帝將手一揚,到底還是存了一絲不忍。太監忙停了板子,皇帝深吸一口氣平緩了情緒,問道:“清歡,朕再問你最后一遍,你可知錯?”
清歡大口喘著氣,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小環連忙用絲帕給她拭去唇上和下頜上的血漬。
蘇培盛是看著清歡長大的,從小到大,哪里見她受過這份罪,直心疼得跪下老淚縱橫,道:“格格,老奴求您了,快給萬歲爺磕個頭認錯吧。”
毓寧著急得幾乎要吼起來,也顧不得失儀,忙道:“快認錯啊。”
她喘息片刻,掙扎著半撐起身子,與弘歷對視了一眼,他眼中有薄薄的水霧,隔的這么遠,她也看得見,她覺得有什么東西在身體里翻攪,連五臟六腑仿佛都被攪爛了。
終于,連皇阿瑪她也失去了。這世上就只剩了她一個人,其實她從心底里根本就不想讓他瞧見自己這么狼狽,尤其是當著傅瑩的面。
她的聲音柔弱得仿佛被風一吹就散,可卻如同五雷轟頂一般,她抬頭直直地看著他,眼眸漆黑而分明:“兒臣……無……錯。”
皇帝額上青筋暴起,眼睛死死地盯著她,冰涼得仿佛是九尺寒冰,清歡覺得他看著自己的眼神,陌生而可怕,就好像是要將她撕碎一般,有那么一瞬間,她是真的覺得他會殺了自己。
皇帝道:“給朕打!給朕狠狠地打!打到她認錯為止。”
清歡幾乎是笑了一下,她伏在凳上,已經感覺不到疼了,只是覺得只剩了半截身子。頭上的鳳頭釵嘩啦一下摔落在地,寶石七零八落地四散開來,瑩瑩地映著眼底的一縷光,冰涼而華麗。
她還有一線意識,模模糊糊地看到所有人都在磕頭,可皇阿瑪已經不看了,只負手轉過身去,她閉上眼,覺得自己就快要死了,因為她竟然看到了阿瑪的臉。他們說,人快死的時候都會出現幻覺,這么多年她其實一次也沒夢到過他,也許是潛意識里覺得皇阿瑪就是阿瑪,覺得他還活著,從未離開過自己。他還是那樣年輕英俊,臉龐的輪廓被關外的風霜打磨得極為硬朗,可笑起來卻是那樣溫柔,他的掌心溫熱,虎口上的繭子摩挲在她臉上,微笑著說:“苦了你了,孩子。”
隱隱約約她好像聽見有人在哭,原來是又開始下雨了……
------題外話------
最近追花千骨苦苦地等著更新,忽然覺得有點不忍心,所以趕快來放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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