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章一 目極傷心
“砰。”
極輕的敲擊聲。
已經喝得醉酣的守門人什么都聽不見,正倚在門內打鼾。濃重酒氣遮蓋,在鼾聲和風聲中,敲擊聲顯得極為微妙。
它輕輕的敲在門框邊,沒有規則,緩慢沉重卻聲音細微。
守門人甚至揚起頭,睡得嘴巴大張,鼾聲越發猖狂。
敲門的人聽不見。
他還在固執的敲門。
暗紅結痂,凍瘡猙獰在僅存的□□手臂上,刀口赫然綻開在他后背。他失去了一條胳膊和一雙腿,用一只手爬到了這里。
乞幫的少言曾經向沁嗒木戈壁發誓,她會在西疆竭盡全力保護他們的周全,就像她保衛邊城那樣的出色。
沁嗒木相信了這個女人,它交出了它強壯的兒郎們,獲得了滿載的糧食和貨物。
他們是那樣相信這個女人,以為她的誓言和她的月眸一樣親切可靠。
淚凍在臉上,冰碴劃破臉頰,他無聲趴伏在積雪中,任憑渾身顫抖,猶在固執的敲著門。
救命。
救命......
養活了無數難民的少主,救命啊......救救沁嗒木。
唇被凍得青紫,他此生第一次如此憎惡自己是個啞巴。滿腔的悲痛在吶喊,在咆哮,在奔騰,可是他張開嘴,卻什么聲音也發不出。
連最輕易的啊也沒有。
就在絕望要吞并一切時,里邊的鼾聲突然停了。守門人推開手邊東倒西歪的酒壇,酒還未醒,揉著自己縱樂疲憊的臉,嘟囔著爬起身打開門。
“敲敲敲什么啊。”他罵罵咧咧的張望。暴雪撲打的冰涼,凍得他縮了縮脖子,正以為被人戲弄,目光瞥見了門邊爬著的......人吧。
驚醒了一身的酒。
他甚至被這樣的東西嚇得失聲喊出來,倉促后退差點被酒壇拌倒。“什什什什么東西!”他大叫著,抱起酒壇,想也不想的劈頭砸下去。
啞巴掙扎著一只手,已經瞎了一只的眼睛急迫的渴望著他,想要在門框上給他比劃。
救、救命。
可是守門人已經安靜不下去了,他被著披頭散發面如鬼魅的猙獰怪物嚇壞了,看他滿是凍瘡的手向自己伸來,想也不想的用酒壇拼命下砸!
“滾滾滾開!”守門人大叫著瘋狂,“不要來找我!不要來找我!我沒有殺過人,我從來沒有殺過人!”
啞巴食指被裂開的酒壇砸出血,他怔怔地望著陷入惶恐中的守衛人,一直搖著頭想說自己不是,想說請他們快去救命,想說他要見少主。
可是他就是什么都說不出來。
酒壇砸碎在頰邊,濺飛的酒漬和碎片向刀鋒,狠狠捅劃在他身上心上!他干澀的眼已經流不出多余的淚,他用頭撞地,使勁的像是磕頭,他還在奢望救命。
守門人在瘋狂中碰到了屋里墻邊的刀,他驚叫著胡亂揮舞著,目光兇狠像是要立刻做掉啞巴。
“什么事?”屋里被驚醒的守門隊紛紛出聲,守門人指著啞巴驚慌失措的大叫,“是鬼魅!是死在邊城的人!”
“胡說什么!”隊長甩著混亂的腦袋,定眼一看,見那怪物一個勁的撞地,行為古怪又詭異。他沉起臉,陰色道:“按住他。”
“說。”他拉起了啞巴的頭發,被啞巴滿臉的傷和血驚得險些跳開。他強忍著,艱聲道:“你是誰?”
啞巴不斷張合著嘴巴,口型完整著救命,他甚至清楚的看到了隊長眼中突然了悟又消失的光,他以為這是希望——
“是個瘋子。”
隊長說這句話時面容沉痛,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啞巴,道:“看起來危險,大過年的徒惹晦氣。把他丟到坡那邊喂戈壁狼。”
啞巴猛然掙扎著瞪起眼,死死盯在隊長臉上,像是不懂他為何隱瞞又像是要生吞了他。
隊長被他目光盯的縮了縮,斥著一旁畏縮的手下,“快動手!”
為什么。
“拉過去!”
為什么。
“戈壁狼不好對付,上面又有韶輕偏護,趁著這個機會兩全其美。”
為什么!
乞幫發過誓要保護沁嗒木!
少言當著沁嗒木神放了血,承諾竭盡全力保護沁嗒木!啞巴劇烈掙扎著,喉中想要咆哮嘶喊。救命啊,救命......干澀的眼幾近渴求,他嘴型不斷喊著救命。
救命。
戈壁正在被屠殺。
......來救救我們啊......
已經閃爍微小的希望在冰涼雪末的埋滑中徹底消失,漆黑吞并啞巴的眼。他爬了四個時辰,他一路堅信著,他唯一的逃脫。
沁嗒木被那個女人欺騙了。
龐然的悲憤吞噬了他的心,他的眼和黑暗融為一體。被欺騙的痛楚和被屠殺的痛苦蜂擁擠壓著,最后細微的底線在鼓動,破勢而出的東西在撕咬著他的憎恨。
少言!
隊長陰沉沉的看著他被拖拽過雪坡,回頭看向被嚇得不清的眾人,道:“今年是個好年。”又堅定道:“是個好年。”
——*——*——*——
“近幾日戈壁沒有消息嗎?”
“都來人回復說無事。”梵心正在逗弄芙羅蠱蟲,“少主怎么又問一遍?”
九韶嫣揉了揉蓬松的亂發,元春節的宿醉還困擾在額角,她笑了笑:“大概是喝暈了。”
“宿醉傷身啊少主。”梵心說完又可愛的聳聳肩,“你們總不聽我的,真的會很痛苦。”她指了指腦袋,“頭疼嗎?”
九韶嫣抱頭滾了幾圈,哼唧道:“疼死了。”
梵心小小的哼了聲。
“左右已經過完元春節了,再也不用猛喝了。”九韶嫣心有余悸的發呆,“原來過個年這么辛苦。”
“少主從前沒過過嗎?”
“啊。”九韶嫣想了想,“不太一樣。”
帝都掛燈,燈火和煙火將點燃整個元春夜。她會陪著父皇登上祈靈塔,看一派安樂祥和。
也許并不是安樂祥和。
但當時她是這么以為的。
“少主都會做什么?”
“看看燈,吃吃飯,喔,還放過孔明燈。”
梵心頗有興趣道:“我們梵族不過元春,我也沒放過孔明燈。那東西好放嗎?聽說很好看呀。”
沒人回話。
梵心回頭,見九韶嫣忽地愣在那里,像是想起什么。半響,她抬手遮住眼,似乎在輕笑,可是梵心沒聽出開心。她道。
“還行。”
澄亮的燈似乎照清了一雙瀲滟的桃花眼,年少時的眷念就蹲在燈對面,叼著毛筆盯著她傻笑,然后在燈上龍飛鳳舞的留下墨跡,嘴里還要喊著她嫣嫣。
被手掩住的唇角是冷笑。
九韶嫣想。
她這輩子都不會再放孔明燈了。
“少言!”
鐵木由扒在門上大聲喊她,“醒了沒啊?噫,怎么不講話,喂,別睡啦!快出來,又下雪了!我們來打雪仗!”
九韶嫣頓時坐起身,好笑的又揉了揉發。
只聽一群小蘿卜頭嘰嘰喳喳的擁簇在鐵木由身邊,七嘴八舌的議論著鐵木由厲害還是韶輕厲害。鐵木由提起其中一個小小蘿卜頭,放在自己脖頸上,問他:“吶,我能帶你坐高高,我是不是比木板臉更厲害?”
小小蘿卜頭咯咯的笑,抓亂了他的發,含糊不清道:“厲害,厲害。”
鐵木由哈哈大笑著帶著他在院中瘋跑,孩子一樣雀躍道:“木板臉!快出來一決生死!爺爺也有幫手啦!快出來!”
韶輕正在李奕眼皮底下練棋,聽到呼聲眼角似乎抽了抽,奕叔的折扇就扣在了頭頂。
“去!去去去!”李奕拉開窗,伸出了半個身子驅趕著人來瘋的鐵木由,“再過來區區揍死你!臭小子快走開!韶輕今天得聽區區的,打什么雪仗啊,幼稚!粗俗!無聊!區區的棋才是——”
鐵木由一個雪球砸中他,李奕登時大怒,揮舞著扇子呀呀呀道:“小王八蛋!區區來和你一決生死!你別跑!許牙牙!快用金針戳他!”
許牙牙牽著胭脂一臉傲嬌嫌棄的路過。
“梵小小。”阿布也扒在了門上,“我帶你堆雪人,怎么樣?感激嗎?快出來。”
門一開一堆栗子殼丟砸出去,他一把揪住梵心,沖九韶嫣笑道:“晚上好啊少主。”
“走開!”梵心掙扎著被拎走,還在固執道:“你煩死了!走開走開!”
阿德和永晦正在廊中看雪,王太山跟在松胖子屁股后邊殷勤的遞帕子,松胖子一邊擦著汗一邊唾沫橫飛的講著自己的生意經。
九韶嫣正在榻上發呆,陳真先露出臉在門邊,細眉一揚,“呦,少主,才起啊。來來來,再來喝......咳咳咳喝點熱湯。”他干笑著去追松胖子,“誒,胖爺等等我,咱一起走啊。”
果不其然,蕭野靠在了門沿。
九韶嫣彎眸靜靜笑了。
“啊呀好久不見阿野。”
“好久不見。”蕭野松了松領口,對她道:“來喝湯,給你好玩的。”
九韶嫣一邊心想哼有什么了不起還好玩的一邊飛快應了聲狗腿的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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